苏七之柒

第23章


我们每天都喝酒,唱歌。因为我是高中生,尤其是重点中学的高中生,他们都很乐于跟我来往。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些人都是一些被社会底层的人,我在他们面前始终保持着优越感。尤其是我的手中永远有大把的钞票,永远也不缺乏,他们却需要为弄到钱而搞得很麻烦。这个时候,李洛北给的钱起到了最大的作用。
  和他们在一起,可以不用思考任何的问题。我永远能以俯视的姿态看着这群人。我们常常一起跑到不同的酒吧,夜总会,或者小店喝酒闹事,他们打架骂人,疯狂地挥霍着青春。我跟着他们一起抽烟,抽很烈的烟。在酒吧的时候,我喝了许多酒,大家把桌子拼起来,我就站上去跳舞。那些□把跟自己上床的男人们作为谈资笑料,每天都可以听见她们扯出前一天和自己做了身体交易的男人们。她们肆无忌惮地评论哪个男人的gao丸大,她们说亚洲男人的那个没有欧洲男人的大,有的男人已经年纪一大把了还出来找女人,他们都已经不行了,根本硬不起来了。她们说这个的时候语气里满是怜悯,她们认为男人不行了是最悲惨的事情。有的时候,从她们口中还可以听到那些在电视报纸上经常抛头露面的政府官员。
  但是这些女人内心却是还有感情的。她们大多数都是因为走投无路才出来的。家里没有钱送去念书,环境又很困难,需要她们养家糊口,又没有一技之长。只好经人介绍开始出卖肉体。把大把的钱寄回去孝敬父母,养活弟妹。
  我的生活已经彻底地变得很脏了,我的那种洁癖的习性总让我想要吐。但是我更没有办法走出去。我经常自我反省,但是反省过后仍然不能改正,这让我厌恶自己。一旦厌恶,就更加需要酒精,灯光,喧哗,肮脏来麻木自己。这是个恶性循环,我走不出来了。
  有个女孩叫喜宝,才十五岁,她经常露出猫一样的怯怯的神情。这还是个纯洁的小姑娘啊,她从不加入那些ji女的对话。她不会招揽客人,每个月赚来的钱除了寄回家的,只能刚刚维持自己的生活,但是不管多困难,她一定会抽出一千块钱寄回家。她喜欢和我说话,她告诉我她还有个弟弟,她说他学习特别好,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我不能让他没有书读。我爸爸死得早,我妈妈又病了,什么也做不了,还要弟弟照顾。他都十三岁了,可是还很矮,都是因为营养不良,我寄钱回去,他就能加强营养了,以后就能长得高高大大了。他可懂事了,他知道我很苦,我们其实都很苦,他说以后我长大了要赚好多好多钱,我要长好高好大,不让别人欺负姐姐。
  喜宝提到她的弟弟,脸上就露出一种非常迷人的母性柔情的光彩。她说我真羡慕你啊,你能够上高中,还有足够的钱供你上大学。她流露出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能力供起我弟弟上大学呢。听到她的话,我惭愧得都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了。有的时候,看到她省吃俭用地攒钱,我会塞一点钱给她。开始她不肯要,她说你已经对我这么好了,我怎么好意思再要你的钱呢。她总是会让我感觉到惭愧。后来她就接了,她总说我又可以给我弟弟多买一本书了。
  我说你这钱不许留着,不要老是你弟弟你弟弟,要是不吃饭你身体会搞坏的,你拿去给自己买点吃的。她笑笑,她说可是我不会饿的呀,我可以跟着客人吃好吃的呀。她露出非常天真的笑容。她就像个纯洁的天使。她把纯洁带给我。她让我觉得世界仍然是有光彩的。她说我不知道你心里有什么苦,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是有很多的,我希望你能够快乐起来呀。除了我弟弟,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
  我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她说我不知道啊,可是我就是很喜欢你。
  可是我的纯洁的天使,我的喜宝,终于没能看到她的弟弟长大。我记得,我记得那天是星期五,我正在教室里睡觉,突然CALL机震动起来,那是我前一段时间买的,上面只有一行字:喜宝死了。我们在学校门口等你。
  喜宝死于一个外地的piao客手里,这个案件要查起来非常棘手。我们去派出所看她的尸首,这个小姑娘的脸上有一种不能相信的惶惑神情,她的脸上手上全都是红色而诡异的鞭痕和伤口,也许她到死都想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致她于死地,她什么也没有做错。我看着她,想到不久前她还躺在我的怀里朝我甜甜地笑,可是现在她手脚冰冷地躺在这里,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赖在我怀里撒娇了,再也不会对我笑了。这是我经历的第三场死亡。我扭过头,我说我走了。他们看着我走出去,谁也没有说话没有动。他们知道我需要安静。
  刚出所门,我就趴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眼泪和那些污浊一同以最汹涌的姿态从我的身体里排泄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我几乎哭得快要嘶声力竭了。不仅仅是为了喜宝,还有我自己。那些我生命中我所爱的那些人,就那样突然之间走掉,他们都要离开我,剩得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孤独极了。我不知所措。我想着想着,就蜷在地上睡着了。
  贰(2)
  是柯晓安的哥哥张宁把我弄回去的,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他的床上,我陷在软软的被褥里虚弱极了。我很高兴他什么也没有问,因为我没有力气解释。他说你要是愿意你就在这里住下,你明天要不要去学校呢。我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下半部分脸,摇了摇头。他又问那你要不要打电话呢。我又摇了摇头。我又很冷了,我冷啊,冷到心里去了,我觉得这冷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了。想到这里,我又哭起来。
  张宁走过来想要抱住我,他的手一挨到我的脸就收回去了。他惊讶地啊了一声,他说天啊阿七你发烧了,我们要马上去医院。我哭得没有力气说话了,我也不能动。他一把把我裹在被子里抱起来,他的呼吸离我的脸那么近,他的呼吸中有淡淡的清香,我靠在他胸口觉得非常的安全。于是我又睡过去了。
  远远地,远远地,有光芒走进我的眼睛,我睁开眼睛,就看到张宁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他的睫毛长长地翘着。他真漂亮啊。我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然后我记起了我躺在那里永远也不会起来的喜宝,她的弟弟也许在家里还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已经死掉了。我把这个念头努力从脑袋里赶出去,我想我现在不能想这个,我受不了这些东西,再想下去我会死的。我看着张宁安静的脸,他的长头发柔软而光滑。我把他眼睛前面的头发拨开,他醒了过来。
  他很高兴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他说你昏迷了两天了。
  我说我又病了,真是见鬼。我真是麻烦。我又问柯晓安知不知道我在这里?
  他说她不知道,我不肯定你是否想让她知道。
  我说谢谢你。
  他说你知道吗阿七,我想我爱上你了。你这个让人感觉到世界黑暗的小魔鬼。他抱住我,我很喜欢他抱住我,他的手臂修长而有力,他的怀抱温暖而安全。他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他的头发落在我的颈窝里。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我也爱你。那一刻我的确是爱他的,因为他是个干净极了的男孩,干净得和任何湿漉漉的东西都没有关系。他能把我从肮脏中拯救出来,我再也不要想起喜宝,我要忘记他们。我要重新回到学校里。我也会忘记我爱李洛北,李洛北是我的一个梦想,我不爱他,不爱,不能爱。
  我的心里开始暖和起来,重新生出了隐约的希望。
  我还是可以回去的。还是可以的,对吧。一切都过去了,几乎可以等同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只是噩梦一场啊。你看你看,我的学校那些路依然是没有改变的。我的同学们的表情依然是没有变化的。我只能向前看。因为对于过去,我是无能为力的。
  那天晚上我回了寝室,柯晓安看到我,她平静地说你回来了。我说是的,我回来了。我病了。现在病好了,我就回来了。她扭过头去,我看到她哭了。她说有个叫何明桐的男人打来了许多个电话,他让你一回来就让你给他打电话。他都快报警了。他说这个星期他给你家里拨了无数电话,怎么也没人接。
  我说我这个周末呆在医院里,张宁一直陪着我。
  她说天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说我星期五在大街上昏倒被张宁碰到了,他把我弄回了你们家。后来我生病了,他就又把我弄到医院。他不知道我是否想让你知道这些,所以什么也没跟你说。现在我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她说阿七我真是搞不懂你。我说不用搞懂我,我的生活乱七八糟的,需要一点点清理干净。反正从明天起我就重新开始上课了。都过去了。
  她说我希望是真的都过去了。
  我给何明桐拨了电话,我告诉他我这个星期又生病了,我在医院里住了两天,现在已经没事了。我疲倦地说,现在我什么也不想解释,等你回来再说吧。挂掉电话之后,我想给李洛北拨个电话,最后还是没有拨过去,我不愿意他知道我现在这种脆弱的状态。什么事情我都不想告诉他。我要让他知道即使没有他在我身边,我也能过得比谁都要好。
  躺在床上,我开始思考我的生活,这半年来,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得我不能承担下来。转眼再过一个星期就要考试,接着寒假就要到来,新的一年就要到来。李洛北走前说过过年的时候可能会回来,他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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