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之柒

第25章


放心吧,李洛北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也许是手机弄掉了。你不要太担心,我一有他的消息就告诉你。
  我记得,那天又是晴天,是除夕前一天,我觉得自己刚刚睡下不久电话就响起来了。我不愿意去接,可是电话响得一遍遍无休无止,我终于从床上几乎是摔下来地跑去接电话。电话里那个声音低沉而难以捉摸,是我印象中熟悉无比的声音。我等待许久的声音。他轻轻地在电话那头笑,怎么,小懒猪,还没有起床吗。
  是李洛北。
  李洛北回来了。
  李洛北同半年前相比应该是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高深莫测的笑容,一丝不苟的着装,他的手指发肤,他身体散发的烟草香味,都没有丝毫改变。仅仅是看到他,我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我手脚冰冷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轻声说,阿七,我回来了。我的嗓子发干,我张了张嘴,只说了一句欢迎你回家。
  我把这里称为家,把我们的房子称为家。当只有我一个住在这里的时候,它只是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可是当李洛北回来,这里就是家了。因为李洛北就像我的父亲。尤其是他的眼睛。这些我之前从来也没有说过。可是又不单纯是父亲,他是我现在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看到他的时候,我这样想。那些虚无缥缈的思念,那些无处停泊的爱,一下子全安定下来。我仍然是无法离开他。一见到他,所有的隔阂就全部烟消云散。
  我的父亲,我还记得他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这一刻我感觉到了恐惧,倘若李洛北死去,我的所有就失去了。这恐惧像一块雷雨前的乌云,扑头盖脑地遮挡住我前进的路线。我的眼睛酸痛,他伸出手来擦干我脸上的眼泪。他什么也没有说。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死死抱住他。我说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他稍稍把我推开一些,抬起我的脸,我的眼睛是模糊的,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说阿七,我不会和你结婚。我们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不是现在,今后许多年或者也不会,但是会有那么一天。他的声音平静而严肃。他又说,这个你要记得。阳光照进房间,照上他的脸,照上漫天飞舞的灰尘,呈现重重叠叠的光影。
  归宿。
  这个词念起来就有种似是故人归的感觉。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天涯。江湖。以及诸如此类的词,听起来俱很悲壮。有些人把土地看得比生命重要得多。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先祖在那里奋斗过拼搏过,这方土地是由无数尸骨堆积而来。他们可以安然地在那里躺下去,那里使他们的内心平静,那里是他们的归宿。可是哪里是我的归宿呢,我不知道,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我从来都搞不清楚李洛北在想什么,这让我在他面前很自卑。他永远是那样从容地做一切事情,好像理智是主宰他生活的全部力量。
  过完新年夜就是新的一年了。可是我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过年了,虽然年复一年仍旧是过去。李洛北带着我到外面去吃年夜饭,吃完饭已经是十点多钟。在回家的路上,车中暖气很大,我说我爸爸就是九年前的今天死掉的,今天是他的祭日。他看了我一眼,他说我知道。我说每一年的今天都是我最伤心的日子,不过今天我很开心。他说你开心就好了。他说着,打开车里的音响,是张艾嘉的《春望》。
  无所事事地面对着窗外
  寒风吹走了我们的记忆
  冬天已去 冬天已去
  春天在遥远里向我们招手
  依然是清晨里微弱的阳光
  依然是冰雪里永恒的希望
  冬天已去 冬天已去
  春天在睡梦里向我们招手
  你再不要忘记神话里的童年的幻想
  你再不要忘记那甜蜜的成长
  你再不要忘记母亲怀里同样的歌唱
  有一天它将再回到你身旁
  李洛北的车已经驶到接近郊区的位置,爆竹噼里啪啦地漫天地响起来,我把车窗摇下来,呼出的气体在空气中现出白白的一片,上升,然后才消失。我兴奋地大叫天啊你看,李洛北你看你看,他们在放爆竹呢!他说你这个小傻子。我问我也可以去放吗。他把车门打开,去车旁停靠的一家小商店买了一大堆烟花爆竹走回来。他说你可以把它们都放完。来,我陪你,快下车。
  夜空中到处都是烟花在天空绽放的花朵,几乎听不清说话的声音,我和李洛北轮回点燃那些烟花,然后迅速地跑开了抬头去看。最后和别人家的烟花都放在了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所有的人都流露出兴奋的样子,他们说这又是好的一年到来了。还有小孩子到处乱窜,笑闹着,时不时丢一个余炮吓唬人。
  小商店的电视机里开始传来中央联欢晚会例来都进行的倒记时。没有人在乎对方是否认识,都一起大叫着。连李洛北的脸上都出现少有的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六,五,四,三,二,一,当!当!当!
  新年到了!
  冬天已去,冬天已去。
  李洛北走前,我从他的背后抱住他。他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也抱住我。我说你不能过两天再走吗。他说傻瓜,可是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我必须走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温情,这温情涨满了我的心房。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推开我,好了,我真的要走了。我看着他,眼泪流下来。他拿着大衣的手抖了抖,将衣服抓紧了一些,脸上流露出一种自责和矛盾的神色。
  他静静地看着我,然后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开始说话。阿七,本来我什么也不想说了,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说。我知道我这样做是非常自私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成为这个样子。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怎样对你比较好。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们不会永远在一起,不论我退多少,这个却是底线。我也清楚你吃的苦,尤其是因为我的粗心和不负责任。我只希望你能够快乐,你心中那些伤口能够得以早日平复。只要有可能,我会尽我的一切能力来帮助你。
  他那么地平静,平静得让人愤怒。我愤怒极了,我愤怒得想要杀了他。我随手抓起一个杯子朝他砸过去,那一瞬间我的大脑里是空白的一片,像雪山上终年不退的覆盖在土地上那层厚厚的雪,白得让人窒息。杯子砸偏了,在门上啪地一声碎了,又跌到地上。他阴郁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打开门走出去。
  我的腿一下子软下来,我想他被我气走了。我坐在冰冷的地上又开始哭。我的手脚被玻璃渣子扎出血来,我无动于衷地看着红色的血一点点渗。那些都不重要。可是李洛北走了。
  可是我是爱他的。
  寒假过去,又开学了。回到学校,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轻松。多好啊,这里的生活是多么的简单。比起放假时候的那种空虚,这学习的繁忙简直是一种恩赐。我想柯晓安跟我想法大概是一样的,所以我们都出奇刻苦地在做题。至今为止,我和柯晓安对彼此的过去都几乎是一无所知。可是我们都认为那不重要,我们在乎的是现在如何,也许偶尔也想将来如何。可是我们对于将来往往想不出什么结果。
  我们仍然是偶尔逃课的。不知道老师是懒得管还是觉得自己管不了,总之很少找我们的麻烦。有了空闲,我们就弹吉他解闷。有一天,我把自己写的诗和小说拿给她看。她惊奇极了,她说阿七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还会写作。从此之后,她就成为了我忠实的读者。我们会把我写的诗编上曲子弹唱。有一天,我们唱给张宁听,张宁也很惊奇,他很喜欢我写的那些歌,他称这为靡靡之音。这天之后,我开始帮他的乐队写词。
  张宁的乐队在圈子里名气越来越大了,每逢有什么比较大的表演的时候他就会去。一旦有他的乐队表演,我和柯晓安是无论如何都会逃课去看的。他们有一个小小的录音棚,有新歌的时候他们就会住在那里排练,一遍一遍,直到对录出的CD效果完全满意。我和柯晓安去那里参观过,一个不过三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需要挤下五个大男人,乱得简直不成样子,连张宁那么注意干净的人都弄得脏兮兮的,他们除了排练就只剩下睡觉的时间。到处都铺着是CD和快餐面。只有我们去了之后大扫除一番那里才会稍稍干净一些。
  我和柯晓安计划着高二的时候也到学校附近去租套房子,不再住公寓了。住在学生公寓里面,给同学造成许多麻烦,我们也很不方便。每天晚上都必须十点半之前赶回去,因为公寓门是那个时间关上,再晚了就得翻墙进去了。
  伤感是一种情绪,也许还是一种毒药,它扼住我的脖子。当我看着那些曾经走过的地方,心中就会非常地伤感。因为我身边的人已经变换了,因为我已经不是我了。当我们成长的时候,我们会蜕变,蜕变的我们还是我们,可是又似乎不再是了。那些发生过的记忆仍然是我们的,可是从前的那些人已经不会再回来。那些发生时的感觉我们都会渐渐淡忘。
  这大概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吧,可是我是多么憎恨这样的无能为力。
  天气暖和起来得非常快,很快街上的人们就脱掉了厚厚的棉袄和毛衣,开始穿上五彩缤纷的春装。花坛上总是种满了迎春花,黄色的花朵在春天温暖的气候中绽放得轰轰烈烈。春天的空气总是带着香甜的味道的,让我觉得我的心无限地扩大,尽情地吸取着这种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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