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之柒

第26章


那一刻我又有了幸福的感觉。如果我们要求很低,那么幸福会是无处不在的,它让我疯狂。
  我开始吃一种每五百克三元钱的水果软糖,吃在嘴里只有甜蜜这一种感觉。这种滥贵的软糖最后把我的牙齿腐蚀得乱七八糟,可是我仍然不能戒掉它带给我味蕾上的慰籍。也许是我存心并不想戒掉吧。这个物质是我惟一还能把握在手中的,我不想把它也舍弃了。我宁可最后天天都必须跑医院的牙科。
  张宁忙了相当长的一段日子,终于稍稍闲下来。柯晓安开始和乐队主唱怀倪约会,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开始恋爱的柯晓安比往常的任何的时候都要美。于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在晚上到东湖去划夜船。
  夜晚的东湖非常的宁静,不多的游船在宽阔的湖面上散乱地分布着。我亲爱的张宁终于安静地坐在了我的面前,许多个月以来,他总是忙忙碌碌,他只是偶尔抱抱我,连说话都变得很少。现在我们终于又面对面地在一起了。看着他我就闻到一种青春的味道,青春的味道应该是坚持的,努力的,漂泊的,充满想象的。他弥补了我的想象。
  张宁拎了四打啤酒上船,怀倪甚至把应急灯也带上了。我做了一个晕倒的姿势,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宁眨眨眼睛说等下你就知道了。我怀疑地看了柯晓安一眼,她也莫名其妙地耸耸肩膀,表示不清楚。湖水和黑暗混合成了一体,分不清什么是什么。这个世界本身是混沌的,我们分不清楚的东西永远都太多太多。
  船在湖中央的位置停下来,张宁拿出一副扑克。他说我们就在这里玩吹牛的游戏,谁输了谁喝酒!
  柯晓安说,原来你就这么搞这么档子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玩就玩,我今天非把你灌得烂醉不可。我跟你说你到时候可不要耍赖。
  张宁说我在你面前用得着耍赖吗,你不要到时候跟我说你不行了不来了。
  怀倪说张宁你别说,少小看我们家安安,今天晚上她要是不行了那还有我顶着呢。
  张宁说就你,你算什么呀,我还没准安安嫁你呢,她还是我们家的人!你可得把我哄好了才行。
  柯晓安说你们都少来,要哄也得先哄我。
  我说你们还来不来了,要玩的赶紧开始,怎么废话那么多!
  张宁说还是我们阿七懂事,就来就来。说着他开始洗牌。他修长的手指让我眼花缭乱。我们一边聊天一边玩着,四打啤酒很快就喝了一半下去。玩到后来,我们开始换花样。过了一个多小时,又喝光了一打啤酒,怀倪和柯晓安已经昏沉沉在一边睡着了。我和张宁在应急灯的白炽光芒中继续玩着,酒精催化下的张宁更加动人,我们开始接吻,我们疯狂地接吻,仿佛要把一辈子的亲吻都要在这个时候弄完。他的吻弄得我浑身都颤栗着,他的头发覆盖了我的脸,他把我融化在这一片分不清天地的黑暗中。
  他说阿七我爱你我爱你。
  从来也没有一个男人像这样爱过我。我觉得温情,这温情让我的身体有了一种青春的热度。他的爱带给我安全感。我流泪了,我觉得我是个肮脏的卑鄙的女孩,我这么不专心地爱着他。我在心里总是放着另外一个男人。这一刻,我决定从今往后要一心一意地爱着他。我要把心中那种不符合实际的幻想全部驱逐出境。
  也就是,我要忘记我对于李洛北的身体和精神所抱有的幻想。
  即使是世界末日……不如说,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那将是多么美好。我的空虚和茫然被爱装满的夜晚,我对自己产生新的信心的夜晚。在这个湖中的小船上,享受整个世界一同的死亡,应该是一件无憾的事情吧。可是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一天,我一个无意来到学校信箱。那里是没有人管理的,邮递员来了之后就把信全部放在一个小盒子里,任学生自己取拿。许多破损或退还的信被扔在那里无人搭理,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我靠在墙上把信全拿出来一封封地看着,信封上的称呼五花八门。最后竟然从中找出一沓我的信来,信封上没有署名,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是谁会给我写信。拆开其中的一封,原来是刘卫家写来的,我努力地想了想,那个黑黑瘦瘦的教官的样子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完全模糊。
  他在信上说,他现在已经在一个警局工作。我草草看了一遍,仍然是塞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
  期末考试又到了,考前两个星期我把学期里漏掉的课全部看了一遍,然后就进了考场。转眼间夏天就到了啊,这一年可真是快,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
  怀倪得到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出国到加拿大工作。他的成绩向来就是相当好的,年年都拿一等奖学金,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对于这个机会,他犹豫再三,终于找到时间对我们说了。张宁的反应是最大的。当时我们正在餐馆里吃饭,他呼地一下站起来就打了怀倪一巴掌。我们所有的人看着他呆住了,连怀倪也没有反应过来,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张宁的性情一向都是很柔和的。他说怀倪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当时都处于还懵懂的状态,不很明白怀倪说的是指什么。可是张宁打了怀倪一巴掌,我们都以为怀倪要发火了,因为怀倪与张宁刚刚相反,既倔强脾气又火暴。可是这一次,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柯晓安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她从座位上下来,走到怀倪身边,她说怀倪你刚才是不是说你要去加拿大。
  我们这次全听清楚了,齐刷刷地看着怀倪。怀倪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终于抬头回答,是的。张宁听到了,又抬起手想要打他第二个巴掌。我们都知道怀倪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乐队是张宁辛辛苦苦地做起来的,为了能做好,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乐队的所有成员都是尽心尽力的。现在乐队正处于比较兴旺的时期,是发展的大好时期,可是一旦有一个成员离开,乐队就等于是瘫痪了,所有的配合都是需要很好的默契和训练的,缺一不可。
  柯晓安把张宁的手抓住。张宁说你干什么!你不要拦着我。柯晓安说你这样也没有什么的用处,我们总该听听怀倪的意见吧。怀倪,当着大伙的面,告诉我们,这次机会对于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得超过了我们的乐队吗?你自己也知道,乐队现在做到这个份上是多么不容易。从前大家都能走到一起,正是因为对音乐不顾一切的热爱。
  怀倪沉默着,仍然低着头。
  张宁说你说啊!你要是有什么苦衷你就说出来。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怎么说不出来了?!我也下了座位,将张宁抓住,我说你别这样。他说阿七真有什么的话你别挡着我,我今天非让他说清楚不可。
  所有人都被这种场面震惊了,眼睁睁地看着怀倪,都站起来。怀倪的脸上有一种超乎生活的平静,似乎对这一天已经做好的充分的准备,早对所有一切都有所预料。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既不起身也不解释,一句话也不说。张宁说怀倪你怎么回事啊你,你给我开口。
  包房狭小的空间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空气似乎都快要凝固了,只听到张宁因为愤怒而变粗的呼吸声。
  怀倪低着头站起身来,他说我要走了。说着扭头想要出去。张宁一把挣脱我的手,上去就是一拳,我和贝司手一起把他拉住了。乐队的键盘手陈安也站到了门口挡住怀倪的路,他说怀倪,你平时不论干什么怎么想我都不管,可是乐队不是你一个人的,现在你说走就走,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如果真的是有什么事,你也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怀倪终于抬起头来,他说我现在就是要走了。怎么着。没有原因,我想走我就可以走!你们用不着一个个都这样看着我,我不欠你们的!
  柯晓安走到他面前站定了,她说,我呢?怀倪。就算你不欠大家的,那你欠不欠我的呢?
  怀倪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嗫嚅着喃喃地说,对不起。柯晓安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吗,是不是我们每个人做错事后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呢。如果是这样,杀人之后对死者家属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免除死罪,那这个世界不是要乱套吗。
  怀倪用手将头蒙住,蹲下身去。他痛苦地说,那我能怎么办呢,你叫我怎么办呢。我妈妈生病需要那么多的钱,我不能让她死,我不能的。只要有可能我就会让她有活下去的希望,可是我没有钱,我需要赚钱延续她的生命。你们谁能理解?!你们谁能!张宁一把把他揪起来,他说你说什么,伯母生病了,我们怎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从来也没有说过。
  怀倪说你要我说什么,我凭什么把这些担子加到别人头上?
  张宁说可是你是我们的兄弟啊,我们就相当于一家人。你有困难我们不会不帮忙的。
  怀倪没有说话,打开包房门大步走了出去。我们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动,没有人去追他。我们都知道,怀倪是个骄傲的人,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麻烦别人。有什么事情,他总是埋在心里面。这是他做人的有所保留和自尊。
  最后怀倪终于是走了,临走那天,我们一群人去送他。张宁说,你去吧,以后万一真正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我们都会义不容辞来帮你,不论如何,我们都是好朋友。他说着,拍了拍怀倪的肩膀。怀倪用一种带着敬佩的感激目光看着他。我看到张宁眼中的那抹失望,可是我帮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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