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之柒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说是啊，的确有三年了。我都已经结婚了。
  结婚？！我把一块巧克力吞进去。我说何明桐你竟然结婚了！他笑着看着我，他说你都这么大了，我当然也应该结婚了。我说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我总觉得你似乎还没有到那样的年龄。不过现在想想，也的确是应该娶妻生子了。你都有三十一了吧。他说是啊，都已经是老男人了。我说你瞎说什么，我从来也没觉得你老。
  何明桐说我还记得九月十三日是你生日，九月十三，就是后天了。是你二十岁生日了。我给你带了礼物。说着他掏出一个首饰盒递给我。我把啤酒罐子放下来，我说这是什么。他抬抬下巴，他说你自己看啊。我看了他一眼，将精致的包装拆开。是一条钻石手链。我说天啊这真是太漂亮了，可是这礼物太贵重了。
  可是这礼物太贵重了。他装着我的口气说。你少跟我来这套。可惜我每年都不能陪你过生日，也许未来有天会有这个机会吧。
  我说怎么，你又要走吗。他说是啊没有办法。我沉默了一下。他说我帮你戴上吧，说着他把手链拿出来替我戴在手上。钻石在我的手腕上闪闪发光，这光芒刺进我的眼睛。我说你什么时候结婚的？他说去年春节。
  我说那都有一年多了。
  他说是啊，有一年多了。我都不知道都过得这么快。
  我说你老婆怎么没来。
  他说她怀孕了，已经六个月了。他的脸上出流露出一点骄傲的神采。我说真是没想到，你不但结婚，而且还马上快要做爸爸了。我笑起来，我说我都不知道能够说什么了。我看着他，有一种预感，他很快就要离开我的生命了。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但是我却感觉到了微微的怅然。我们开始沉默。
  何明桐突然开口说话。他说阿七其实我曾经想过和你结婚。不过那也只是一个念头，我深知我已经不年轻了，而我和李洛北又是不一样的，我希望有个家庭。我对于平静安稳的家庭生活始终抱有期待。现在我终于得到了这样的一种生活，我想这应该就是我所想要的吧。理想与现实总是会有出入的，不能要求太高。他点燃一根烟，烟雾朦胧了他的脸，忽然间我觉得遥远。
  我们遥远。我们分开。我们忘记。
  可是那些温暖的碰触都是曾经有过的。
  他的脸在我的记忆里啊，这个劝告我，帮助我的男人。我想起那年冬天他担心的神情。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在我的眼前飞快闪过去，我知道这就是告别了。可是没关系，也许多年以后会在另一种情况下重新相逢。没关系，我们是不会完全忘记的。没关系，我们有着信任的基础。我很茫然，但是我也很清楚，我站在一个杂草丛生的街角，我看着一种叫做时间的东西从我的眼前飘过。我始终不能把它摘下来。它也许在这里，也许在那里。它像一阵风，它带走了许多莫名的因素。我在不知所措地看着它，它吃掉了那些刻骨铭心的东西。但是它也带来了一朵新鲜雪白并且硕大饱满的花，散发着诱惑人的甜蜜香味。
  我觉得这一切一切都充满了问题和矛盾，这些问题和矛盾把我搞得一塌糊涂。它们让我的脑袋像糨糊一样。我在森林里感受着黑暗带给我的快感。我感受着记忆带给我的温度。我对何明桐很认真地说，我们是朋友。尽管我仍然不是很清楚什么叫做朋友，而朋友带给我的又是什么样的触感。
  我们喝了许多许多的酒。酒精把我的脑袋塞得满满的。它在清理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它让我昏沉下去。等到第二天中午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我突然记起我和木叶和成浩的那些往事。它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地侵占着我的脑袋。它们在我的脑袋里絮絮叨叨。它们像每天都会升起的太阳那样自然而然。也许我应该去找他们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我应该开始寻找那些亲爱的人了。我不用担心任何的东西，我可以一心地去寻找。
  一九九二年，我记得是这个时间。我和木叶，我们正在开始懵懂地相爱。我从来也没有觉得我只能和男人相爱，尽管这些我从来也没有说过。所有的爱都是自然而然的，它来自我们的内心深处，来自我们对于自我感情的审判。我们每个人都是法官，都是律师，被告，原告，陪审团，这些都是我们一个人扮演的，这是一出独角戏。可是没有关系，谁输谁赢没有关系，我们都是输家都是赢家。我们最后都能回忆起这一出官司。
  我喝着一盒乐百氏的钙奶，我没有把它们拆开来，我把吸管从一边拿出来然后从每个瓶子上面戳进去。我的冰箱里装满了诸如此类的东西。我的耳机里呻吟着齐豫的声音。
  那是一个夏天的早晨，我们在放暑假。我们走了很多路，我不记得我们为什么要走那么远的路了，我们只是在不停地走。我们的手上有几颗糖果。我们穿着最漂亮的裙子。那天木叶穿了一条粉红色的新裙子，她看起来就像一只花蝴蝶。她把橡皮筋拆掉，长长的头发就如同瀑布一样侵袭到她的腰部。我觉得她比平时的任何一天都要美丽。
  我们正在谈论一本书。我还记得那是三毛的《我的宝贝》。我们都热切的渴望能够过着这样到处游历的生活。我们对里面的一些照片羡慕极了，那些小东西都非常的可爱。可是它们是不会属于我们的。那个时候我们都对未来充满期盼。阳光温和地透过山繁茂树枝坠落下来，她的头发折射出黝黑的光彩。光彩夺目。
  木叶说我以后要四处流浪，我要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一直到我老了才可以停下来。我以后要到很多很多的城市里去，我要写很多很多的东西，我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我对她表示同意。我们幻想着未来的这一天。那阳光就变得很甜蜜，就像我们嘴里的糖果。甜蜜把我的脑袋弄得有些迟钝，我觉得自己已经晕乎乎了。
  我们还在走着。天已经开始灰起来，有黑云一层层覆盖着刚才还蔚蓝的天空。我说天啊就快要下暴雨了。木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黑云越压越低，低得触手可及，仿佛就在我们的头顶。它就像一张黑色的网，把我们，我们脚下的泥土包围起来。木叶说我们要赶紧找个地方避雨。她说着雨就在一瞬间落下来了，打得泥土地啪啪地响，土地的清香泛了上来。我们牵着手开始拼命地跑起来，最后我们终于躲在一个小山洞下面。我们的衣服都淋得透湿。
  我们脱掉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木叶发育良好的洁白身体呈现在我的面前，如同一朵正在开放的花朵，随着年龄成长，她那层原本微黑的肌肤褪去，换成一层雪白的肌肤。我看着她身体上的那些器官，她身上粉红色的新鲜伤口。我心疼地看着她。她在微微地发抖。她说我有点冷。于是我们抱在了一起。我身体中有一种陌生的欲望，这欲望让我感到熟悉而陌生。她的嘴唇湿润而温暖，她的气息是香甜的。她幼小的□紧贴着我的身体。
  她说我爱你。
  我们如同开在一起的两朵洁白的花，在暴雨中悄无声息地绽放着。
  风雨过后总会出现彩虹，那些彩虹绚丽得像七彩的糖果，悬挂在高高的远方。苏成浩，这是我的表哥，我和木叶从小就常常跟着他在一起。他有着健壮的双臂。他曾经是个学习特别好的男生，几乎每次考试都会得到一百分。他会为了一点小事和别人打架，但是他也很能打架，很少有人可以打得过他。他们都害怕他。这使我和木叶充满了优越感。我们在学校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可是后来他就不读书了，他一天到晚当老大在外面鬼混。
  木叶一直都在偷偷地爱他。她对于爱和性的启蒙都比我要早，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班上大多数男生的视线都会偏向她。木叶的确是个漂亮的姑娘，但是她的眼角有一块疤痕，那块不小的疤痕使她的脸看起来有一种残酷的激情，却没有影响到整体的美感。她的身体也发育得很早。有的时候，她会让我感觉到自卑。我的身体纤细而发育迟缓。她能在每个男人面前支起一个亮点。
  有一回我和木叶一起去找他，他正和一个丰满的浓妆艳抹的女人躺在床上。他看到我们，流露出一种悔恨和对自己的愤恨的神情。他对那女人说现在你给我滚出去！女人似乎想要撒娇，看到他真的发怒了，只好裹着被子走开。从我们的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木叶骄傲地看着她，但是目光中充满着警告。木叶是可以对任何女人都表露出这么骄傲的姿态的。然后她对成浩说我们在外面等你。她说着就拉着我出了房间。
  成浩穿好衣服走出来，他说你们两个怎么搞的，怎么现在跑到这里来了。他很生气。
  木叶说你和多少个女人上过床？他说这不用你管，这不关你的事。木叶在成浩的面前始终也骄傲不起来，也许是她的内心充满了对他的果敢和聪明的崇拜。那是唯一能让木叶低下头来的男人。她说你是这样想的吗！她的声音开始提高。房子里还有成浩的几个其他的兄弟。我拉了拉木叶的手，被她甩开了。成浩说是的，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们对峙着看着对方，我那个时候甚至不能读懂他们的眼神。尽管我知道木叶是爱他的，但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什么是这种所谓的爱。最后成浩先软下来，他说我送你们回去吧。他走过来。木叶一把打开他的手，拉着我跑出去。成浩没有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