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之柒

第36章


而他们最终仍然是和好如初。
  那个时候,我十三岁,木叶是十四岁。她比同龄的女子先觉悟了女性一切应该具备的特征和迹象。她妖娆的身影成为了小镇上所有人视线追逐的对象。她是我看到女性世界的神秘的一扇通道。让我对于性感这个词有了最开始的顿悟,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这年成浩离开了我们,外出打工。
  十四岁,我这个发育迟缓的姑娘才开始第一次例假。然后我就被那个叫苏大罗的畜生□了,他是成浩名义上的父亲。对于这一段,我不愿意回忆,我为此对自己身体的过去感到深深的羞耻。我曾经深刻地憎恨他,恨得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我设想过无数个折磨他的场景。我要让他在无尽的痛苦中坠入孤独的轨道,并永远不能获得新生。上帝会原谅我,因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我想我要让他的灵魂不得安宁,生生世世为了他的罪过而忏悔。
  现在那些恨成为了一个叫做过去的东西,我明确的知道自己有多么地恨他。但是现在憎恨已经像一个被榨干了所有汁水的的苹果,只是那么干枯地摆在那里,逐渐模糊不清起来。
  原来恨和爱一样,也是可以淡忘的。
  我还记得成浩离开时候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个表情。他的目光决绝而残酷。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他和木叶是天生一对,他们都有着那么残酷的眼神,看得让人感觉世界掉进了冰窖,到处都是寒冷的一片。万物无光,世界再也没有希望。但是又是很坚决的,不完成目的绝对不会罢休。现在这时间磨掉了他们的这种表情吗?他们会相逢吗?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已经辗转到了什么城市。他们还在思念着我吗?他们找到了活下去的出路吗?有人会帮助他们吗?
  我在这里,我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去找寻到他们。
  我只能做好一直等待以及随时出现的准备,等待着上帝再一次大发慈悲将他们带领到我的面前。尽管这希望是渺茫的,但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这是我现在最热烈的信仰。希望,这是一个多么振奋人心的词语啊,它让我看到黑暗中清晨的曙光,一点点将漫无目的的黑暗清扫开。这就像寒冷中一杯温暖的啤酒,那么能带来安慰。但愿我不要长久的沉于这种虚若怀谷的渴望中,那会让我再也起不来。和雪地中被睡眠的渴望弄得无法控制而一睡不醒的人们一样。
  简简竟然从南京赶到武汉来为我庆祝生日,当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吃了一惊。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千里迢迢奔赴过来,只为了一个小小的生日。他说小小的生日?这可是你二十岁的生日啊。
  二十岁,其实我并没有觉得这个数字和其他的数字有什么不同,都只是一个生存时间的代名词而已。每个人的那个数字都会逐渐上升上升上升,直到最后不会再有时间了。时间对于我而言具有着荒凉的意味。谁的手指在撩拨琴弦,谁把我们推入了深渊。我们都是时间的奴隶,任凭它摆布,不得反抗。
  简简的到来是我最好的礼物,我们两个人过了一个愉快的生日。那天晚上我们拥有蛋糕,蜡烛,红酒,中西式菜肴。我们吃了一顿漫长的晚餐。这就是我对于自己所谓生日的全部印象了。
  而李洛北照例只是寄来了礼物,但是收到他的礼物我仍然是很感激。这说明他还是没有忘记我的。我已经开始节约,我不再买最好的化妆品最好的冰淇淋以及昂贵的香水和皮包。我不再疯狂的购物买衣服。从前我总是拿着李洛北的钱到处挥霍。现在我不跟我那些挥霍的朋友们有更深层次的来往了。我决心要脱离李洛北的金钱。其实我早就可以在经济上独立起来,尽管绝对不会有现在过得这样优越。但是现在这没有关系了。我可以不需要的。那些都是巨额的施舍,我没什么权利永远地接受下去。
  是的我可以。我知道我完全可以靠自己生存下去。要知道为什么我始终在接受着他的给予,我想那是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牵引了,失去它我就没有什么权利再和李洛北长久地联系下去。我会失去这种权利。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由衷的害怕,连天空也在弹指间灰暗下来。
  简简的这一次到来终于替我坚定了决心。我给李洛北打了一个电话,我说你不用给我钱了。我能够养活自己。
  那头在沉默了半晌过后,终于开口。他说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他只是这样轻声地告诉我。这一句话就把我们多年的某种联系全部切断了。这是我已经下过了最坚决的决心的,但是我又一次感觉到了心疼,疼得让我不能呼吸。血遮挡住了我眼睛,蒙蔽了我的视线。天空中有鸟飞走,它们在可以看见的地方成群地飞来飞去,像一群细小的芝麻被撒出去。我的疼痛被这样一小把一小把地揪抓起来。但是我没有退路,我也不能后悔。我从来就明白,后悔是没有丝毫用处的,它只是会让你变得更加的神经质,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我已经完成了经济的独立。我的存折里还有着一笔不小的款子。我可以去打散工可以写作。我把房子租给了一对结婚不久的年轻夫妇,自己在学校旁边租了一个小房子。是的。我必须开始学习如何朴素节俭地生活了。或者说,重新回到一个穷人的状态。而我其实一直都是一个穷人。
  我一直是个穷人。
  我搬出寝室住进了租下来的小房子里。不管天空变成了什么颜色,泥土变成了什么的味道。我却在继续活着。我有一些昂贵生活留下的痕迹,那些东西装满了我的柜子,我的房间。我想那是没有什么的。现在开始,我不想再接受任何的人的任何施舍,其实我是可以做到一切的,我能把自己照顾好。
  在学校学习的同时,我开始在一个电台里做兼职DJ,做一个晚间的音乐节目,每星期四个晚上,有的时候我会在节目中穿插一些随时想到的细小故事。还有每个星期两个小时的一份英语家教的工作。不需要工作我已经可以过得很好,但是我想要工作。工作让我感觉自食其力的幸福。在间歇的闲暇时间,我偶尔会独自在做完节目后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要是从前我肯定会找最好的电影院。但是现在我不是这样了。
  我甚至不是很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改变了这么多。
  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我的改变竟然可以如此的迅疾。
  一个人在匿大的电影院里,周围散散地坐着一些情侣,或是一家三口。屏幕上明亮扫到了他们的脸上,看起来有一种黑暗的温情与美丽。空气里飘荡着一种无所适从的歌声,它来自我的脑袋,它将我带领向远方。我与简简打电话,发短信,写邮件。有的时候他会专门开车到武汉来看我。他的邮件在我另辟的一个文件夹中越集越多。他说今天我在街上看到一对乞丐夫妻,他们已经很老了,一个唱歌一个弹琴。我给了他们一百元钱。
  我说我也会给的。
  也许有一天,也许,我会不会也和自己年老的男人一起在街边唱歌呢。于是谁年轻的手将一张一百元的票子递到我的手中。他或者她会拥有一张明媚而感性的脸。我热爱这样的胡思乱想。它让我的眼前像霓虹灯和彩虹一样眼花缭乱,伤花怒放。
  十·一的时候我们都有了一个相当长的假期。我们决定一起到凤凰城去。
  武汉作为起点站,买了两张软卧的票。三十号他请了假坐火车赶到武汉来。我们在三十号的下午五点多钟上了火车,同一个小包厢的是一对母子。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老的婆婆。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似乎是准备回家。中年男人的腰上别着一个很大的麒麟玉佩。我坐在下铺看着窗外飞闪而过的风景,那些山包,田地,满眼清新的绿,都是我曾经无比熟悉的东西。也不过是四年过去了,那些东西都离我离得那么遥远。遥远得就如同前世。
  我说简简我就在一个这样到处都是绿的小镇上生活了许多年。现在我一时想不起我在那里住了多少年,我觉得有许多许多年。漫长得遮盖住了我的许多个轮回。我说我从前憎恨那里,但是现在不那么恨了。我想念我的父亲。
  简简用手揽住我的腰。他说我对苏叔叔的记忆现在仍然很深刻。那个时候我还小,但是我觉得他是和别人不一样的男人,他与众不同,是我心目中的偶像。说来似乎有点不孝顺,可我常觉得他比过我爸爸。尽管我父亲也是一个值得敬佩的男人。
  我走到走廊上把窗户拉开,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我的衣服膨胀起来,就像是一个灯笼。风同时也灌进我的胸口。我认为风是一种非常神奇的力量,它将我们带领进肃穆的殿堂。闻着熟悉的带有青草和泥土芬芳的空气,让我回到了多年以前。我记得曾经听说过石头或树木是可以记载历史的,当出现了同样的天气环境时,它就会如同播放电影一样将历史再现。而对于我而言,相同的味道,相同的音乐和歌声,都是可以记载过去的。我会回到多年前的场景下,活生生地看着自己曾目睹或经历的一切,作为一个旁观者冷眼相看。
  道路不断向前延伸。道路似乎是没有尽头的,因为地球是圆。我们可以追寻着相同的一条路线不断地转,转,转。这都没有关系。我的心里有一条路,它在梦中给我提示。然而至今,我仍然不知道它将通向哪里,它赐予我的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天涯海角。
  途经小镇,两旁可以看到一些高矮不一的房子,大多应该是砖头房,有些外面贴着白色瓷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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