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之柒

第37章


在黑暗中远远观望,甚至能感受到一些美感。有的窗口发出黄灿灿的光芒。招待所的大牌子醒目地亮着。灯光铺排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图象。如果有人能解读出来,说不准那会是未知命运给我们的提示。
  因为是普快的车,会在许多站台逗留。望出去,旅客或者归家的游子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那里。聊天,辨认车牌,赶着上车,等待亲友。他们的脸在我的眼前逐渐放大。大到我的瞳孔中再也装不下。
  简简说那么多地方你为什么就想去凤凰城?我想了想,我说那是因为我喜欢它的名字。其实那是个随口编造的理由,我是觉得有什么在等待着我去,至于究竟是什么我不清楚。我感到一点微微的不安。但是我不想说出来,那会显得我神经兮兮。但是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当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感到了失望。
  吃过火车上简陋而难吃的晚饭过后,我就爬到了上面的铺位。那对母子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们的声音平静而亲切。我塞上耳机开始看书。又过了一会儿,老婆婆说我把大灯关了行吗,我们想睡觉了。我说好的,没有关系。大灯关上之后只剩下铺位床头的小灯。又过了一会儿,那对母子都进入了睡梦,简简也开始迷糊。我把书收起来,然后关上小灯躺下去,不久后便在火车轻微的颠簸中有了朦胧的睡意。这时耳机里正在播放着一首筠子的《冬至》。
  第二天早晨六点左右火车在怀化停下。坐了三个小时简陋的巴士之后终于来到目的地。巴士里充满了一种潮湿的霉味,即使是打开了窗户也不能吹散。
  凤凰城,又名边城。位于湖南省境内。有着江南小镇特有的细腻风景。石板路,琉璃瓦,便宜而舒适的家庭旅馆,夜晚的小酒吧,各样的人,交织在一起,形成凤凰。凤凰有着朴素的华丽和自由。简简说我们以后对城市厌倦的时候我们就到这里来弄一个小门面,我们要卖一些让所有人都感到开心的东西。我知道那是几乎没有可能的,可是我还是很开心他说这样的话。
  这是一个甜蜜而短暂的假期。我会忘记那些路那些人,可我不会忘记在那里甜蜜的感觉,因为那是刻骨铭心的。我会一辈子都记得。那是我生命中少有的甜蜜。那是我生命中少有的平静。我感谢这种平静。它们让我再一次想到幸福。这足以控制住的局面就像一客甜甜的冰淇淋带来的安心。
  伍
  二〇〇二年十月十二日。星期五。这一天我将会永远记得。
  这天的天空是纯净得毫无瑕疵的蓝。两只狗在大街上明目张胆地□,它们相互追逐着,终于缠绵在了一起。我对于即将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毫无预感。也许有预感但是我没有注意。不过现在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傍晚时分,我和往常一样上楼。楼道似乎比平时要干净一些,很多旧货被清理走了。我还是毫无知觉。我只是觉得楼道宽了一些,这让我的心情很舒适。远远的在我的房门旁边我看到一个人,女人,非常妩媚而性感的女人,我猜不出她的年龄。我的心微微颤栗了一下,我没有捕捉到这微微的颤栗。于是我继续向前走。
  我在我的房门口停下来,女人一直在看着我。她有着漆黑的长发,肌肤苍白,嘴唇很薄。我也看着她,我们互相望着,我的心开始剧烈地颤抖。我知道这是谁了。她的眼角有一块显眼的疤痕,她没有化妆的脸洋溢着残酷的激情。这张脸随着时间的离开而充满了沧桑,可是我怎么会忘记呢。我又怎么可能把它遗忘?我童年唯一的女朋友,我早熟性感的宝贝。她的存在让我感到安慰,她的离开使我感到绝望。我们在多年前分别,那个时候我们甚至没有道别,这不曾完成的道别预言了我们多年后的这场会面。这场只有两个人的会面声势浩大,大过海洋,大过天空,大过宇宙。
  我的眼泪流下来。我的身体都在发抖。最后我说你来了。她点点头。
  我用钥匙把房间的门打开,尝试了许多次才终于把钥匙对准锁。我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我说进去吧。她低下头,侧身走了进去。我也走进去,在身后关上门。我说你就坐在我床上吧。她挨着床沿坐下来。我拿了一听啤酒给她,自己也开了一听,拖了把椅子坐在了床边。她说谢谢。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被扎了一下,我知道我的木叶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对我说了一个生分得快要死去的词。那个与我懵懂地相爱的木叶再也不会回来。我日日思念,常常在梦中出现的木叶,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她说我天天都听你的节目。她说着,朝我笑了笑,她的眼睛有了一闪而过的天真神情。尽管它过去得那么快,可是我敢肯定我的确是看到了。她比从前相比更加削瘦了,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暧昧的气氛。凭借一年多在外游荡的经验,我已经嗅出了她身上的那些腐败的气味,那些被□操纵的隐晦的不可见人的细胞。我感到疼痛,感觉是可以传播的,我能感受到她身体里那些越来越深的伤口。旧的长合又有新的出现,甚至旧的伤口也会重新裂开,流出更多甜腻的血液。
  我说现在你过得好吗。其实我心里清楚的很,又怎么可能过得好,可是这句话还是从我的嘴中溜了出来。她硬生生地看着我,把手中的啤酒放在了桌上,她说我想找你借点钱。我说你需要多少?她说五万。我说五万块钱我还是有,但是你要告诉我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她简洁地说成浩妈妈生病需要钱。我说你和成浩联系上了吗?你们现在在一起吗?你们住在哪里?成浩现在在做什么?
  她说我在离开小镇一年之后就遇到成浩了,那个时候他欠了一屁股债,天天被人追杀。我们后来跑了很多城市。我们想尽一切办法生存下去。成浩嗜酒,喝酒了就闹事。现在成浩一条腿断了,连体力工作都没办法做了,他妈妈又病了需要钱。我没有办法才想到来找你。以后我一定会还你。看在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上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她疲倦地说着,就像是在谈一笔交易。
  我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去取钱。说着我就找出存折卡拿着包打开门出去。我的脑袋暂时处于了真空的状态,我觉得现在我什么也不能想,我会受不了。陪伴我在小镇岁月的那些时期的两个人现在都成为了这个样子,他们不幸福,他们的生活糟糕透了,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善良而真诚,命运对于他们而言是不公平的,家庭的支离破碎把他们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他们都非常的聪明,本该有着比谁都要辉煌的前途。
  我的木叶我的成浩。我还记得他们的表情,那表情就像来自昨天。
  时间真的是这么残酷吗?磨平了我们的对世界的真挚磨平了我们的信仰。它残酷地把我的思念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生分得让我害怕。成浩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他们相依为命,把我撇在了一边了吗。把我们三个人的时光撇在了一边了吗?我童年的岁月啊,那些纯洁的人们,谁走过了站。是谁把垃圾丢在了那个人的脚边。
  我把取出来的钱递到了木叶的手里。她抬头说我会尽快还给你的,我走了。我说不急没有关系,一起去吃个晚饭吧。她说不了,我还有事。我说你们现在住在哪里?你总应该告诉我,我会去看你们。她拿出笔留下了地址。那是个我没有听说过的地址。她放下笔说那我走了。说着她就转身准备出门。我看着她的背影想说点什么,可是张嘴却不知道能够说什么。
  她突然停下来,回转过头来,走了回来,在那张留下地址的纸上又写了一家酒吧的地址,递到我的手中。她说我每天都在那里唱歌和跳舞,你可以去看看。说完朝我微微笑笑。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说我会去的。她说那好吧我真的走了。她的背影被门隔绝在了外面,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走了。
  我拿着那张写了地址的薄如蝉翼的纸,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匿大的黑洞。
  我一直在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到那两个地址去。我很想见到他们,尤其是成浩,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从一个桀骜的少年长成了什么样子。可是我却无法克制住自己的犹豫,我害怕。我怕的东西太多太多。我害怕看到成浩比看到木叶更让我感到难过。我记忆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哥哥,那个会炒鸡蛋饭给我吃的男孩,那个保护着我和木叶的老大。木叶说他的腿断了,现在连体力工作都没有办法做了,他会狼狈不堪吗?这个英俊的少年,残酷而决绝,他被岁月磨去了多少棱角和自尊?
  我害怕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会无话可说,造成令人恐惧的沉默。现在我觉得沉默是一种最残忍的刑法。我无法忍受那时候空气里的压抑意味。那会让我连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都丧失掉。
  我害怕跟过去有联系,我仍然对一些过去的东西感到恐惧。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克服这种恐惧。我也以为多多少少有了抵抗的能力。真正碰触到了才发现这恐惧一直存在着。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什么,那些过去的东西会不会有可能卷土重来。它们会让我一直羞耻,羞耻到死。
  这种种的害怕都造成了我犹豫的原因。在一个无意的闲散黄昏,那家纸上写着地址的Disco酒吧却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眼就从众多酒吧中认出了它。它的名字叫陷阱。命运为我们设置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陷阱,逃过了这一个,那下一个呢,下下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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