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冬月弓凤阳天

最后那一拜拜下去的时候，她只觉得满心的欢喜，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因为头上盖着大红的喜帕，眼前的视线都被晕染成了喜庆的红色，这样艳丽明媚的色泽，将她的心绪都溢成了满满的温暖。
    自小服侍自己的明香就站在身边，爹爹说她能嫁进林家是她的福气，进府后她一定要懂事，千万不能再像在家一样孩子心性。娘也说女人嫁人后，一定要体贴相公，孝敬公婆……这些她都知道，可是听着爹娘这样说的时候，她只觉得满心的羞涩，只好红着脸别过脸做小女儿姿态。
    想着他就站在自己的对面，她就禁不住想要笑出声来，真觉得即使是睡着了都会笑醒过来。
    呵，她的夫君，她的良人！
    自很小的时候，她就像是所有少女一样，也曾偷偷幻想过自己会嫁一个怎样的丈夫。他不一定是家财万贯，可是会偶尔买些小礼物逗他开心；他不一定要权势滔天，可是在她受欺负的时候一定要护在自己的面前……
    正因为一直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在有人上门提亲的时候，她总是撒着娇说自己还小，不想嫁人。
    她是幼女，爹娘一直都很疼她，因此只说她几句便拒绝了媒婆。事后也还总是说她心气儿高，怕是以后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她只是笑，却不分辨。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人终究都不是她等着的人。
    天可怜见，终于还是让她等到了。
    他来的那天，明香几乎是飞奔着进了自己的闺房，她当时正在描摹瘦金字贴，被明香这样一吓，一个‘什’字生生被拉成一寸长。好好的一张字帖明明就要描好了，却最终还是成了废纸一张，因此她别了她一眼：“女孩子家的，怎么跑成了这个样子？待会被奶娘看见训你，我可是不会替你说话的哦。”
    “我娘才不会管我，她只要她家的小姐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样子就好……哎呀，我说些什么呀，都被你给打乱了！”她满不在乎的一撇嘴，但是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圆润的小脸上挂上了神秘的笑容：“老爷夫人让我来找你，请你去花厅见客。”
    “见客？”她将手中的狼毫笔放在了和田玉的笔架上，讶异的挑起了了细致的眉。到底是谁来了，爹爹会让自己出去见客呢？以前不管是谁来了，她是想溜出去看看都不准的啊！再看看笑得一脸暧昧的明香，不知为何她的心忽然狂跳了起来：“到底是谁来了？”
    “小姐，林府派人来提亲了！”对面的明香满眼都是笑意。
    林府……林府？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府来她家提亲？是来向自己么？再细细一想，直想将自己的脑袋狠狠的打上一下。她们周家虽说有四个女儿，可是她三个姐姐在两年前都嫁了出去，整个周府除了她还有哪个待字闺中的小姐？
    看见自家的小姐笑得傻乎乎，平日的娴静乖巧哪里还见半分？于是愈发有了打趣的念头，凑在她耳根处笑嘻嘻道：“我听素兰姐姐说了，来的就是林家的三少爷，真真是温软如玉卓尔不凡，府里的丫头都跑到前头去看去了，只有我还这么贴心的来通知小……咦？小姐，你跑得这样快是要去做什么？”
    **
    出了自己的房门，再穿过长长的走廊，饶过假山，再从三姐的闺房门口走过……平日里常走的路忽然变得这样漫长起来，可是同样的，平日常看的有些嫌弃的景致在这个瞬间也顺眼了起来。
    明香一面叫着小姐一面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跑，实在想不到小姐能跑得这样的快。
    她却无法顾及这些，只能凭着自己的本能疾步向花厅走去，直到站在门前看见那个人的时候，这才恍然惊醒自己闹了多大的笑话。
    她还穿着简单舒适的素色长裙，头发松松挽起，脸上半点脂粉都未施。因为快步走来的原因，罗裙有些被泥土沾染的痕迹，发髻也送了，垂下几缕散发来。在他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她顿时窘到了极致，脸红得像是什么样子似的，要是有个地洞她真恨不得要钻进去了。
    “爹爹，娘亲。”她收敛步伐，朝着自己的爹娘躬身行礼。
    爹爹看见她这个样子，含笑嗔怪道：“这孩子还是这样傻傻的样子，我何时才能放心啊……绮君，这是林公子，还不快打个招呼？”
    她敛息垂眸，转过身子：“绮君见过林公子。”
    “小姐请起。”随着这道温润声线的，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在自己的眼前虚虚一扶。
    她起身面对着他，只觉满心的娇羞，可是还是忍不住抬起眸子，想要打量他。谁知道一抬起脸来，就再也收不回目光，径直落进了他的眼里。
    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一见误终身？她这一眼，虽说不上是误了终身，却也是将这半生都许了过去。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时刻，她抬起脸的瞬间，她看见了他的样子。
    他有一双干净却让人觉得无比温暖的眉眼，还有挺直的鼻子，柔软的唇畔挂着清浅的笑意。
    她禁不住脸红，却是别不开眼，只能那样傻傻的看着他，直到忽然觉得他的眼底都带着莫名的笑意的时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指间……
    脑袋轰的一声，真的羞愧得要哭了，素色的水袖间露出她青葱的指尖以及……手指上墨色的污渍！她写字的时候沾上去的，居然就这样带出来见客了！
    “世伯，小侄只身上门求亲，实在是有失礼节。可是家严近日身体不适，无法前来，大夫说可以借助婚事的喜气来破除病运。小侄只好失礼前来，现在当着小姐的面，小侄向世伯和伯母请求，请将小姐嫁与我……”
    她温润的声线在自己的耳边妖娆的流淌着，她像是躺在桂花树下，鼻息间全是那样甜蜜的香味，像是要将人都这样熏醉了。
    “世侄太过客气，将小女交付在你手上，老夫自然是最放心，不过……”爹爹的声音顿了顿，还是将话题转向她：“老夫还是要看小女的意思……绮君，你是否同意这桩婚事？”
    爹爹的话题这样的直接，让她有几分的措手不及，再加上他又在自己的面前，更觉得尴尬万分。可是一抬眼就看见他看着自己，她的心就像是在蜜里游了一圈似的，甜蜜得不像样。
    于是，她朝着自己的爹娘，轻轻点了点头，虽然羞涩，却带着万分的坚定。
    *
    然后就是盛大而繁忙的婚礼准备，她虽然不用去打理这些，却依旧是忙个不停。
    忙着试穿嫁衣，忙着试戴首饰，忙着学习管理家门……她的嫁衣不是自己绣的，是他吩咐自己的铺子送过来的。
    这件嫁衣真是漂亮，送来之后来帮忙的姐姐和丫环都看直了眼，她也是一样。她听说过林家现在最吃香的产业就是成衣铺，却不知道连嫁衣也可以做。
    “咱们四妹真是漂亮，穿什么都好看……”三姐笑眯眯的打量着她：“四妹这一出嫁，华京城不知道有多少的姑娘要心碎了……”
    “就是，我要是再年轻个十来岁，也都要嫉妒四妹了！”二姐过来替她整理腰带，嘴里却是说着华京女子的心声：“皇上倒是也到了大婚的时候，可是他是真命天子，寻常女子自是不敢去遐想的……还有秀美绝伦的相国大人也是华京女子心尖尖上的人，可惜人家已经娶了公主了！所有人都将眼光放在了林三少爷身上，他是大富之家，又是皇亲国戚，为人谦和有礼，是难得一见的翩翩公子。尚未娶妻，况且从来又没有不好的传言，怕是全华京的女子在心里都偷偷想过要嫁给他吧？”
    二姐说完，室内的女子都是一阵大笑。
    姐姐将她夸得这样的厉害，我却不觉得夸张，只感觉她口中的他还是不如现实中的他好，他的好是怎么也说不清的。
    **
    静谧的喜庆中，忽然听见了脚步的声音。
    “小姐，姑爷进来了，奴婢先出去了……”明香凑在她的耳边，笑声暧昧得让人脸红心跳：“奴婢明香祝小姐姑爷白头偕老，花开并蒂！”
    她听见他清润的声线，似乎没有被这俗世的尘烟所沾染，依旧干净清澈：“多谢吉言……你先下去吃些东西，然后去胡管家那里领取赏钱。”
    “多谢姑爷！”明香喜滋滋的应了一声，然后就是脚步向外走的声音，她感觉到屋内的人都走了出去，就剩下他们二人。
    她听到他软缎的长靴踩在厚实的地毯上的声音，知道他在一步步的靠近着自己，心头像是揣了一只活泼的小鹿，欢快的跳动着。
    她不自觉的抬起手，抚在自己的胸口处，仿佛是害怕自己的心就这样生生的跳出来。
    眼前有什么东西探进了遮住自己视线的喜帕，她下意识的想要向后倒，却在刹那反应了过来——这不是用来挑起喜帕的如意金秤么？
    定睛细看，果然是那如意金秤，探进来的部分正是那秤的尾端。不仅是用金箔包裹，更是在金箔上雕刻出了琐碎的百合花纹。
    称心如意，百年好合……她在心底喃喃的念着这两个词，头顶上的喜帕也终于是被挑了起来。她抬起眸，娇羞的看着自己的夫君。
    只见她朝自己柔柔一笑，将手中的如意金秤放在一旁，走至桌前端起两杯美酒，然后回到床畔坐在她的身边：“绮君，先将这交杯酒喝了吧！”
    绮君……他叫自己绮君，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名字被人叫得这样好听过。她接过酒杯，与他交手相环，美酒入喉。许是考虑过她的酒量，这酒倒是极为的清爽甘甜，不见半分的醉人……可是事实是，她已经醉了，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般，即使他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也恍然没有半分真实感。
    “……呀，你做什么？”他的声音似是极度的诧异。
    她忽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傻傻的捏着自己的脸，像是在验证自己是否在梦中一样。
    脸上的红晕再也没有褪下去，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姿态。最终还是傻乎乎的问了出来：“……有那样多的女子喜欢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他重复了一句她的问话。
    她像是着了魔一般，朝着他点点头：“是的……为什么是我？”
    仿佛下意识的，期待着他那个回答，然后就清晰的听见了他在对自己说：“因为，你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最合适的那个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似是失望又不像是失望，但是又好像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有些想多了。
    “绮君，以后，就要拜托你了……林家的事情一向多，只有劳烦你多辛苦一些……”他这样说着，伸出的手掌停在自己的颊边，口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宠溺。他顿了顿，还是朝着他露出一个欣赏的笑意：“这件嫁衣，你穿这真是好看。”
    所有的思绪顿时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听到他这样的话语，看着他这样的微笑，哪里还能有半分其他的想法？
    他笑意盈盈，她满面娇羞，于是红罗帐内，一片春情。
    ***
    直到中秋节的时候，林家老爷——也就是她的公公身体总算是慢慢好了起来，林家终于恢复了一贯的热闹与喧嚣。
    嫁给吏部尚书黎烨的小姑以及远在穹漠打理生意的柳云生表弟都回到了府里，共同度过这次的中秋佳节。
    他少有的早早回了府，帮着她一起布置宴会的各项事宜。她听他说过，云生表弟一直在穹漠，很少回来，但是他的生意头脑却是极好，帮府里挣了不少的银子。
    只是她没有料到，他这个表弟不仅为人精明之外，还格外的有些手段，居然将穹漠唯一的公主带了回来！还喜滋滋的美其名曰带这个丑媳妇回来见公婆，可把梦姨吓得够呛。
    近来枫国和穹漠交好，两国之间互通有无，再加上这个名为阿雅的公主也算是微服私访，因此林府倒也不是很拘束。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坐在公主的身边，一抬眼就看见云生表弟瞅着自己，她朝他微微一笑，心里却有些奇怪，总觉得这个表弟的眼神有些无礼。
    “你不用在意他，他只是觉得你长得有些像一个故人罢了！”阿雅的性子似乎有些冷淡，即使是对着云生表弟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可是现在居然会主动和她说话。
    她有些尴尬，总觉得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了，刚想问长得像谁。就看见云生表弟朝着自己举杯，大咧咧的说道：“新嫂子，小弟敬你一杯……呵呵，涅月表哥眼光还真是好，挑的娘子真是漂亮，这下我大姐夫看见真要考虑一下有没有娶错人了！”
    大姐夫？这又是谁？她只知道他的大姐夫只有黎烨一人了，可是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疑惑的看一眼阿雅公主，却听见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嘟囔了一句：“……这何尝不是个好法子，总比空置后位要好……怕只怕，这样的法子王兄是不会愿意的……”
    这下子她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了，可是，说出这样让她有些匪夷所思的话来的两人却不再言语了。一个静静的吃菜，一个却在与自己的相公喝起酒来。她这才恍然有些惊觉，他好像喝了不少酒。是不开心么？但是这样的佳节，所有的亲人都在身边，公公的身体又有好转，怎么会不开心呢？
    因为关心起他的身体，心里那一点点的疑惑顿时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抬手招来自己陪嫁的丫鬟明香：“你去让人将醒酒汤备着，时刻用水温着，千万不要让它凉了……”
    今夜，月圆人团圆，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