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

第二天秦朝君醒过来的时候已近中午，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好好休息”到睡死了十几个小时。
    她翻个身，背对着窗外刺目的日光，拿起手机，看到了十几个未接来电。
    正当她磨磨蹭蹭按着回拨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喂。”她揉了揉眼睛，准备起身。
    “喂你个大头鬼，”电话那头是段参气结的声音，“我从昨天晚上每隔一个小时给你打电话你到现在才接？我看该被劫走的人是你不是我才对吧！”
    秦朝君打了个哈欠，开了免提放在窗头，开始穿衣服。
    “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碰到了什……”段参听到这里传来的声音，“——你别告诉我你还在床上？！”
    “现在不在了。”秦朝君翻身下床，踩着拖鞋走到窗边，刷的一下拉开窗帘，世界顿时刺目了起来。
    自己怎么会睡这么久？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太累的缘故，当年在俄罗斯执行任务的时候曾为了追一个间谍的线索连着一个星期没有阖过眼，事后也没有出现过就这么不省人事十几个小时的情况。
    她想起昨天孟长德替她订的披萨，以及厨房里烧的滚烫的开水。
    想来是里面加了安定之类的药物吧。
    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在上头发现之前消除一切可能留下的证据和线索，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才给她下了药。
    这事上他倒是相信她，认定了她不会说出去。
    秦朝君穿上外套，听到电话里的段参依旧在气急败坏地说着什么。
    “喂你有没有在听！喂！”
    “没有，”秦朝君拿起电话，看了看手表，“一个小时后老地方见，面谈吧。”然后毫不犹豫地掐掉对方的最后一个“喂”，转身走进卫生间洗漱。
    秦朝君来到他们平时见面的咖啡馆的时候，警察和人群已经把咖啡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她把车停在一辆警车后方，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立地窗内依旧是昨日那身装扮的段参正悠哉悠哉地喝着咖啡，手边还有一块提拉米苏蛋糕，沾了咖啡粉的银勺在手上一晃一晃，段参一口咖啡一口蛋糕吃得不亦乐乎。
    在他身边的围着的是四个武装警察，各个持枪而立，面色警戒地盯着椅子上的段参。
    这是闹哪样？
    秦朝君推开门走进去，立刻被门旁守着的警察拦了下来。
    段参看到秦朝君到来，放下手中的咖啡，举着勺子朝这里挥了挥，“朝君！”
    拦着她的警察见她和段参认识，立刻伸手摸上后腰的枪支，警戒起来。
    秦朝君心想这家伙该是犯了什么事才能搞出这么大动静，边拿出证件，“Agent Jomile, FBI.”
    握枪的警察愣在当场，咖啡厅内其余听见这边对话的警察也转头朝这里看过来。
    “May I come in？”秦朝君朝着那个警官和善地笑笑。
    “Yes, Yes, please, Yes, sir.”那个警官很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开门放行。
    看来她的名头在美国还是挺有用的，秦朝君心想。
    一路上她看到警员频频侧目，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FBI王牌警员。
    以前在国内办案的时候多数有孟长德带队，只要报上他的名号也没人敢阻拦，真正自己带队办的案件在国内又屈指可数，故而多数警官只是听说过FBI Jomile的名字，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警戒在段参周围的其中一个警官迎着秦朝君走上来，出示证件，“Detective Bell.”
    秦朝君同他握了手，“出了什么事？”
    那个叫贝尔的警官看了一眼段参，道，“这个人昨晚在市内一家酒馆闹了点事，被拘留了下来，说自己是FBI的人，但不肯出示证件，刚刚说在这里约了自己的长官……”
    于是他们就到了这里来？
    秦朝君挑眉看向周围的层层警戒，这仗势怎么看怎么都不像闹了“点”事啊。
    “她的确是我手下的探员，”秦朝君朝贝尔点点头，“他的证件前段时间在追捕中遗失，正在补办，”看向穿着一身牛郎装的段参，皱了皱眉，“他昨日在任务中，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秦朝君想了想，“我会处理。”
    贝尔看了看依旧老神在在的段参，又看看有些模棱两可的秦朝君，狐疑道，“是什么任务？还请长官明示，我们回到局里也好结案。”
    秦朝君看了段参一眼，什么任务？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任务。
    看着贝尔愈发怀疑的目光，秦朝君心中叹了口气。
    “Detective！”秦朝君神色一凛。
    “Yes，sir！”贝尔被秦朝君的气势一震，立刻立正站好。
    “Top secret, no comment！ ”
    贝尔一愣，立刻意识到要是FBI是在执行什么机密任务，自己这么一闹，若是搞砸了……更何况自己还不知轻重地追问任务内容……
    “Sorry, sir！Yes, sir！”贝尔立正朝秦朝君和段参行礼，挥手撤队。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唬人的嘛。”段参咽下最后一口蛋糕，看着坐到对面的秦朝君，道。
    “我这次可算是为你滥用了一次私权，”秦朝君看着消失在街角的警车，“说吧，你昨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也不能算滥用私权，”段参抿了口咖啡，“我昨天晚上的确在执行任务，也的确是Top secret。”
    “所以你就是这么执行Top secret的任务的？”秦朝君指了指咖啡店门口尚未退去的看热闹的人潮。
    “昨天是出了点小意外……”段参摸了摸鼻子。
    “小意外？”
    “……我把一家酒吧烧了，”段参眼神有点瞟，秦朝君眉峰一抖，段参又补充了一句，“陆家的。”
    秦朝君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呈现一种微妙的颜色。
    “不过也不能怪我，”段参把咖啡往碟子上一放，清脆的一声，“是他们先找我麻烦的！”说着看了秦朝君一眼，“而且……其实也不算是我烧的。”
    “有人拿枪指着你逼你点火么？”
    “……我那时候喝蒙了，他们轮番上着灌酒，那个管事的软硬不吃，三句话不离喝酒，”段参气愤，“而且专门派人堵了门，我又不方便掏出枪来硬闯……”
    “你是说他们把你扣在那里只是为了灌酒？其余什么事都没干？”秦朝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在想什么！”段参气结，“……我也很纳闷，所以想走一步看一步，就在那里陪着他们喝酒，然后……”
    “然后你就把酒吧给烧了？”
    “……我那么久都忍下来了会一时冲动放火吗！”段参扬眉，“我去卫生间的时候……”秦朝君打断，“男的女的？”
    “我今天是男人！”段参斜了她一眼，“我去卫生间的时候正好有个男的从里面出来，本来我也没有在意，后来等我出来后没两分钟就着火了，”补充道，“从卫生间开始，”想了想，又道，“后来听说着火原因是有人倒了汽油进去点了火，汽油瓶在那家酒吧后面的巷子里发现的，上面只有我的指纹。”
    “所以你就以为你喝晕的时候随手拿了瓶汽油把那家酒吧点着了？然后还顺手扔在了犯罪现场后面的垃圾桶里？”
    “……其实就这么粗劣的作案手法而言，肯定不是我干的，”段参有些犹豫，“但是我那时候真的喝蒙了，我能记得的就是走进了洗手间，出没出来我都不记得了。”
    “你是说……”秦朝君皱眉，“被人下了药？”
    段参在行动组里是专门负责打探消息和情报的，几乎是半个情报部出身，只不过没有情报部那么事无巨细，一般只打听些跟他们行动有关的事情，但是由于其本身出色的变装能力，往往在这方面比专业的情报人员干得更出色，而干这一行最不可或缺的就是酒量，酒后吐真言，要在灌趴别人自己又不趴下的前提下，才能探得有用的情报。
    这么多年来段参失手次数极少，几乎可以说为零，这次居然栽在酒桌上，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应该是有人给我下了药，”段参点点头，补充道，“还是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下给我下了发觉不了的药。”
    段参大学是临床医科，进了FBI后也偶尔会跟着孟长德去科研组折腾一两下，又是行动组出身，眼力远锐于常人，想要在他发现不了的情况下给他下察觉不到的药物……
    “来者不善啊。”秦朝君勾了勾唇角。
    “秦小姐是在说我么？”有人向二人走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秦朝君皱眉朝来人看去。
    “好久不见啊，秦小姐。”单落飞笑眯眯地朝着秦朝君鞠了一躬，甚至模拟了一下摘帽的绅士姿势。
    “你如果不说清楚来的目的的话，那我们说的就是你了。”
    “不要这么凶嘛，”单落飞不为所动，“我是来帮二位的。”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段参，“这位小兄弟昨日在我们酒吧撞见的，是不是这个人？”
    段参被“小兄弟”三个字冻得抖了三抖，接过照片。
    “应该是这人。”照片上的人隐在五彩的灯光之后，逆光的正脸看得不甚清晰，但由于昨天段参曾和他近距离接触过，判断的也就十之八九了。
    “怎么，来了个家主陆钧熙和你这个二当家还不够，连掌管情报的文雨亭也一起来了么？你们不怕被人端了老巢？”秦朝君冷笑。
    “不敢，”单落飞依旧笑得慈眉善目，“陆家的二当家，不是秦小姐你么？”
    这话说的其实没错，秦朝君还没有暴露之前，陆钧熙的确很有把陆家的第二把交椅交给她的意思。
    秦朝君眉峰一凛，“二当家想见识一下我们是怎么对待来者不善的不速之客的么？”
    单落飞眉峰微挑，乖乖闭了嘴。
    “雨亭没有来，这张照片是酒吧里的监控探头拍下来的。”单落飞解释道。
    “单二当家把我们都当成傻子了么，”段参冷笑一声，指了指照片上的这个人，“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根本就不可能是高处的摄像头。”
    “小兄弟，摄像头可不一定装在屋顶上。”单落飞笑着转头看向段参。
    段参一愣。
    “方便的话，这张照片我们带走。”秦朝君开口，却丝毫不是商量的语气。
    “请便，”单落飞耸耸肩，“不过要是你们想要回去查这是谁的话，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答案。”
    “谁？”段参皱眉。
    “Mega的人。”
    三人同时沉默下来，心里各有计较。
    “话我已经带到，忙我也已经帮了，”单落飞再次绅士地行个礼，却是朝着秦朝君，“Newstory 402，恭候秦小姐大驾。”
    接着不管二人作何反应，单落飞转身离开。
    “暗号？接头地点？”段参不怀好意地挤挤眼。
    秦朝君抿了一口咖啡，没有答话。
    “新的故事新的起点，看来陆家很有和你冰释前嫌的打算啊，”段参坏笑，“他们的老大是有多欣赏你，你可是差点把人家老巢端掉了。”
    “一个东南亚分部换在整个西方立足的机会，”秦朝君冷笑，“说是欣赏，不如说是感谢来的恰当。”
    段参不是傻子，听到她这么说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陆家很早前就已经有进驻欧洲的打算，只是一直在寻找契机，而现下这个契机就是FBI和Mega之间似有若无的诡异关系，至于合作一事……究竟是陆家找上的FBI，还是FBI自动送上门的，就不用深究了。
    或许对于陆家来说另一个可选的合作者是Mega，但毕竟FBI是官方机构，更何况若是真的两帮独大，那地盘分配就成了陆家需要经历第二次战争的导火索了，比之于同Mega合作不但会和联邦对上，更有可能经历第二次或许伤亡惨重的战争，还是和FBI合作更为省事，虽然起步也更加困难，不过后续进度还是很可观的。
    而待到日后陆家真的帮他们消灭Mega，那他们在欧洲的声望定是如日中天，虽然最后的结果仍然是和FBI对上，但这种曾经的合作者之间的微妙联系不会消失，相对于另一种完全和FBI上刀上枪干实仗的可能性而言，已是将可能的牺牲讲到了最低。
    而孟长德又是借着陆家这个契机分散上头注意力，打着自己的算盘，将陆家推到一线和FBI勾心斗角，趁机酝酿打算一鸣惊人，想来这次同陆家合作的成功他也是功不可没。
    他从来是不满足于一个行动部长的位置的。
    “倒真是有趣。”秦朝君喝了一口咖啡，冷笑一声。
    两只引狼入室的狼，她倒想看看他们除了一家独大或两败俱伤，能不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
    段参看着秦朝君若有所思的表情，垂下了眼睛。
    秦朝君将车开进Stone小区的时候被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她伸手拿出证件，然后她看到那个年轻的给人保安看了他一眼。
    示意她稍等片刻，小保安回到站岗亭打了个电话。
    “四幢402，家主正在等您，秦小姐。”那个保安恭敬地递上一把钥匙，开口间是一口标准的中文普通话。
    这是一个新落座的小区，距离FBI总部大厦三个街区的距离，秦朝君Google了一下华盛顿当地没有叫newstory的地名，便只能从单词本身意思入手，既然陆钧熙想要一个“new story, new start”，她便在地图上搜了一下总部五个街区内新落座的小区，就是她眼前这个。
    暗号简单粗暴，技术含量几乎为零。
    秦朝君按下钥匙上的锁车按钮，开门上楼。
    “我就说这个暗号太白痴了吧，”门方虚掩，就听到单落飞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半个小时不到就让人家找来了。”
    秦朝君推开门。
    “什么难度的暗号对她来说都一样。”
    她听到门内传来另一个称得上低沉的声音。
    然后她看到两天前还拿枪指着她额头的男人斜靠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手中卷着一份不明内容的材料，明媚的午后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口透了进来，将周身白色的身影染得几近透明。
    他抬起头，清冽的眼瞳中似是有微光流转。
    “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