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

孟长德开车进华盛顿的时候已经是上班高峰期，水泄不通的马路上数百辆私家车排着队龟速向前移动，两旁人行道上行色匆匆的各种肤色人群埋头赶路，脚步迅疾如同手表上“滴答”疾走的细长银针，争分夺秒。
    “就这里，”一直闭目养神的陆钧熙睁开眼，“我们下车。”后面那句是对旁边的单落飞说的。
    单落飞点点头。
    他们不可能报出居住地址，更不可能和一车FBI一起回到联邦总部，在这里下车是最合理的选择。
    孟长德干脆地打开门锁，陆钧熙和单落飞两人毫无犹豫，打开车门下了车，迎着清晨的朝阳消失在了潮涌般的车流中。
    秦朝君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口袋里突然传来模糊的震动。
    她看了眼一旁正心无旁骛专心驾驶的孟长德，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放回口袋，道：“要九点了。”
    “警灯在你前面的储物箱里。”孟长德道。
    拉起了警灯就是警车，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其他车辆让道。
    他是以为秦朝君等的不耐烦了。
    她打开副驾驶前的储物箱，里面的确有一个暗红色的圆灯。
    但引起她注意的却是储物箱里的另一样东西。
    “不用了。”秦朝君关上储物箱。
    脑中闪过的是刚才在手机锁屏界面上看到的短信通知。
    那条短短一个单词的短信。
    ——Lesous。
    发信人是个完全陌生的手机号码。
    她想到了在Mega仓库里看到的那份致命文档。
    秦朝君将手伸进口袋，将座椅微微放下，向后靠去，状似小寐。
    摸到手机，解锁，短信。
    选择，删除。
    顺着拥挤的车流慢慢趟的结果就是，他们走进联邦总部电梯的时候已经近十点半。
    “我去一趟23楼，你们多帮我订一份外卖。”孟长德走进电梯，伸手按下20和23的按钮。
    “这点小事也要向副局报告？”段参闻言有些惊讶，“他什么时候抓得那么紧了？”
    “自从和陆家开始合作后。”孟长德透过玻璃，看到了上面投影着秦朝君模糊的影子。
    秦朝君看向孟长德，没有说话。
    孟长德不闪不避，对上了她的眼神。
    “今天中午吃什么？”见二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对，段参开口道。
    “披萨吧，”孟长德抬头看着电梯上跳到20的指示灯，“芝士边的，不要洋葱。”
    段参点点头，和秦朝君两人走出电梯。
    “洋葱杀菌。”
    这是电梯关门前孟长德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当他饿得头昏眼花从23楼下来时，看到桌上摆着铺满了洋葱的海陆双鲜披萨，顿时就没了食欲。
    “洋葱杀菌。”看到孟长德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坐在他办公桌旁边的秦朝君捧着自己的牛肉披萨，施施然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孟长德脱掉外套，坐到自己椅子上，拿了刀叉一块一块地把洋葱拨出去。
    清理完一小块披萨上的洋葱，孟长德一口咬下，有些惊讶地发现居然是自己点名要的芝士边，笑了开来。
    “你还真容易满足。”秦朝君看着他的表情由阴转晴，挑眉道。
    “所谓不抱希望才会有希望。”孟长德动手继续拨洋葱。
    却是意外地没有听到秦朝君接话，孟长德抬头。
    他看到秦朝君微垂着头，正在动手切披萨，开口的声音是一贯低沉的平淡：“可是我也没抱希望呢，孟长德。”
    孟长德执刀的右手几乎为不可见地一顿。
    “孟长德，我没有抱希望，”秦朝君口齿清晰地重复道，“但我也没得到希望。”
    孟长德没有说话，切了一块披萨塞进嘴里。
    “打中陆钧熙的是7.62*51的北约制式弹，PSG-1用的就是这种子弹，”秦朝君放下刀叉，“而你车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箱里就有一把PSG-1。”
    “在仓库屋顶上狙击我们的，是你。”秦朝君淡淡地，却肯定地，抬头看向他。
    听到她话中的人称是“我们”，孟长德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是陆钧熙，”他转头对上秦朝君的视线，幽深的瞳中似是沉着什么，“不是你们。”
    他本就没想瞒这件事，所以才会将那把□□堂而皇之地放在她面前，他的副驾驶一直是她的专座。
    他没想过要瞒她。
    “你的第二枪打中的是陆钧熙的右手。”秦朝君重新拿起刀叉，垂下眼。
    ——当时拉着她的右手。
    即使目标只有陆钧熙一人，这样的作为，却是将她也害了进去。
    “我的第二枪，本该瞄准他的心脏。”不待一丝思考地，孟长德接道。
    秦朝君手中的刀再也切不下去，她“哐啷”一声放下刀叉。
    却是无言。
    “朝君。”孟长德唤她。
    秦朝君抬头。
    孟长德看着她的眼神是他一贯平易近人的温和，眼瞳深处却是有着只有自己能察觉的暖意。
    ——他看着她的眼神，是只有对着她才有的暖意。
    而正是这个只有对着她才会展现真正暖意的男人，开出了那可能斩断她生路的一枪。
    仓库里的倒计时只剩下两分钟不到，仓库外围着的是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狙击手，如果他那一枪打中了陆钧熙的心脏，或如果陆钧熙拉着她的右手中枪脱力，那她掉入仓库后，再难逃出生天。
    即使这样，孟长德还是开出了那一枪。
    “朝君，如果是你，”孟长德开口道，“你会错失这个机会么？”
    在当时那样对陆钧熙几乎是瓮中捉鳖的情况下，你会错失这个机会么？
    开枪，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劳永逸地除掉这个劲敌，从此将陆家掌控于鼓掌之上，并拿下这个隐形却炙手可热的军功章，升职晋级近在眼前。
    还是不开枪，放陆钧熙这个唾手可得的军功章一条生路，也给他抓着的那个人，那个唯一能让他瞳露暖意的人一条生路。
    秦朝君看着孟长德，晌午的艳阳透过他身后的玻璃照在了他的身上，将那个毫不动摇的身影染成了带着暖意的金黄，而他那双暖意暗藏的瞳中此时沉淀着浓郁的墨色，深邃而又坚毅，不见半丝犹疑与懊悔。
    她知道，他不是在问她答案。
    他只是在告诉她，他不会错失这个机会。
    无论代价如何。
    她从不怀疑他眼中有她，但占据了他更多视线的，是他从不掩饰的野心和对至高权利的热衷。
    权利和野心才是他放在第一位的东西。
    这是她很早前就知道的东西。
    秦朝君推开椅子站起身，转身朝门口走去。
    不带一丝犹豫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以后，我会记得帮你去洋葱的。”
    孟长德几乎要失笑，她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想要勾起的唇不自然地牵了牵，最终还是塌了下来。
    低下头，装披萨的盒子上是被他一块一块挑出来的洋葱，他拿叉子叉起一块，放入嘴中。
    ——真难吃。
    他皱眉，将整个披萨连同盒子一同扔进了垃圾桶。
    他坐回椅子上，翻开桌上的文件，看了几行后却发现口中呛人的涩味迟迟没有淡去。
    孟长德拿起旁边的水杯，大口喝了两口。
    他闭了闭眼，掩去了眼中那比洋葱更苦的涩意。
    再睁眼时，眸中是一片坚定的墨光，却再也没了暗藏其中的暖意。
    他想，他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吃洋葱了。
    秦朝君刚推门走出行动组组长办公室，就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20楼的人。
    “凯瑟琳？”秦朝君走过去，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前打着电脑的凯瑟琳，“你怎么在这里？”
    18楼才是FBI的技术部，而凯瑟琳这个技术部的核心人员此刻居然坐在20楼行动组
    的办公桌前。
    “凯瑟琳的电脑被陆钧熙碰过，”接话的却是凑在凯瑟琳电脑前的一个长发女孩，“在重新接上核心系统之前还是要全面检查一遍。”
    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站在眼前以万分熟稔的姿态和她讲话，秦朝君早已司空见惯，抓住话中重点：“陆钧熙碰过凯瑟琳电脑？”
    “就在加油站那里，”早已换了一身行头的段参点点头，“在她电脑里运行了两个小程序。”
    凯瑟琳手指在键盘上不停地敲打着，画面上大大小小的指令框接二连三地出现又消失，秦朝君认出凯瑟琳这是在彻查系统指令。
    “怎么样？”秦朝君问道。
    “暂时没有问题，我还特意连了一台电脑做双向测试，”凯瑟琳指了指面前办公桌上亮着的台式机，“没有可疑的地方。”
    “不要大意，小心提防。”秦朝君沉声道。
    陆钧熙这样做绝对有目的，不可能是单纯学术性地探讨。
    即使现在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面对陆钧熙这样的人，轻视不得。
    凯瑟琳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咬了咬唇，道：“是我太大意太好骗了，他看了过后我删掉了程序的所有记录和指令，后来才想起来这种有可能是要连接了其他电脑才会触发出来的程序……”小女孩脸上满是懊悔和自责的情绪，眼中有些闪烁的泪光，“差点又给你们添大乱了……”
    “你从来不出外勤任务，有些事情上有纰漏是难免的。”
    知道她说的是GPS的事情，段参拍了拍凯瑟琳的肩膀，细声安慰道。
    或许是她现在这幅女装扮相更让凯瑟琳感到亲近，凯瑟琳的情绪很快恢复了过来。
    “经验都是实战中积累出来的，你以后多跟着我们跑几次。”见凯瑟琳情绪稳定下来，秦朝君开口道。
    闻言，凯瑟琳瞪大眼睛看向秦朝君。
    “朝君！”段参也有些不赞同地皱眉。
    听她这句话，竟是想要长期带着凯瑟琳出外勤任务了。
    且不说她是是监控总部整个系统的主管，光是她随身携带的那台电脑里就有攸关整个联邦大楼的安全系统，更何况她一向坐镇总部，从没出过外勤，一下子就让她跟着他们几个常年接高难度任务的行动组高级组员，恐怕这个小姑娘也会吃不消吧。
    “她很机灵，也足够聪明，学东西很快，性格上的腼腆完全可以克服，加入FBI后或多或少会进行防身训练的，”秦朝君朝段参说完后转向凯瑟琳，“我记得你的射击成绩最后是9.6对吧？”
    “啊，是！”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猛地被点名，凯瑟琳一个激灵。
    段参闻言微微侧目，想不到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倒是深藏不漏。
    “她底子好，潜力大，现在就需要时间来磨练。”秦朝君下了结语。
    “啊……我，不……不是……”被秦朝君这样当面直白地夸了一通，脸皮极薄的凯瑟琳红着脸想要谦虚两声，却是组织不出完整的话。
    “别急着谦虚，”秦朝君打断她，“你底子是不错，但是光有底子没有努力也不行，首先把你脸红这个毛病改了，说话也别结巴。”
    “……是！”被秦朝君一说，凯瑟琳猛地站起，立正行礼，脸上通红的颜色也有些褪了下去，眼中是晶亮的神采。
    段参被她如此大的反应逗得“噗嗤”笑了出来。
    倒的确是个可塑之材。
    “对了，Mega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动向？”秦朝君拍了拍凯瑟琳的肩膀，示意她坐回座位，问道。
    “新动向？你指什么？”段参皱眉看她。
    秦朝君素来对Mega的事情不怎么上心，怎么这次倒是主动问起来了？
    “他们最近……”秦朝君斟酌了一下，“……有研究什么药物吗？”
    “药物？有一个！”接话的是凯瑟琳，她动鼠标在电脑上点了几下，一个文档跳了出来。
    “麻醉药？”秦朝君扫了眼资料，Mega最近在开发一种新型麻醉药，能够将麻药对神经和人体的伤害降到最低，她粗略扫了眼资料，从配方到产地，似乎和陆钧熙找到的那种名叫“Lesous”的药物都相去甚远。
    “这个资料发到我手机里，”秦朝君却不打算忽略这个线索，“他们最近还有什么动作？”
    凯瑟琳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联邦内部的搜索引擎上便跳出了一连串结果，她一个一个报道：“他们前一阶段和黑手党在纽约郊区发生了冲突……是最近一起挺大的毒///品////走///私的嫌疑犯……被告发狩猎野生动物……新开发了一种微型追踪器……”
    “等等，”秦朝君打断道，“什么？”
    “微型追踪器。”凯瑟琳重复道。
    “不是，前面那个。”
    “狩猎野生动物。”
    就是它了。
    秦朝君勾唇。
    想要开发一种新型药物，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就是动物实验。
    而根据陆钧熙的描述中那种名为“Lesous”的药物的特性，选择大型的野生动物做实验也是最合适不过了。
    “在哪？”秦朝君问道。
    “黄石公园。”凯瑟琳答道。
    “准备出发吧。”秦朝君将挂在胳膊上的外套披起。
    “去哪？”段参一头雾水。
    “黄石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