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缘

第3章


  “算了,为了玲。”武帝压下那一股隐隐的错愕和预感,安慰起自己心中那抹莫名的不快的情绪,暗忖道。
  再看那人,维持着被打得头侧到一边的姿势一动不动,苍白的面颊上映着五条鲜明的指印,像胭脂的颜色,为那人平添了一番妩媚风情。
  过了片刻,那人转过头,竟是一脸的若无其事,兀自垂首跪下,恭恭敬敬一字一句道: “万岁,草民一人做事一人当,请万岁成全。”
  事情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武帝的怒气突然一发不可收拾,粗鄙的话语不经思索的脱口而出,透着一股子气急败坏的意味:“你一人当?朕让你去做男倌,你也愿去?”
  那人闻言,几不可察的浑身抖了一抖,却是垂首未语,默认的态度。
  武帝自然不会蠢到以为那人会因此甘愿去做男倌,他一向自尊自傲,视死如归,大不了就以死谢罪吧!
  武帝将那人的反应一丝不漏的看在眼里,心中有了如斯计较。他自觉恼羞成怒说话过了头,心里更是气自己今天一系列不同寻常的反应,这怒气一涨再涨,一时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然而毕竟是一国之君,自控力是极好的。他强压满腔的怒火瞅着那跪着的人,直截了当的轻声反问:“你当真不医吗?”这声音还颇为奇怪,似是有些疑惑不解,却又无端温柔。然而究竟为什么奇怪,那人不知道,武帝也不知道。
  地上的人久久无言,武帝不动也不催,就这般静静地瞅着那抹素白的影,一腔怒火在这奇异的静谧中竟无端平息了下来。
  真要说来,他对着他像今天这般盛怒还是第一次,以往虽有怒气,却因为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而今天的情况颇为不同,连带的那人也破天荒的发愠失态。也不是有多激烈,只是见惯了那人温润和煦素来淡然的样子,对今天这个一反常态的人反而有些不适应,还伴有一股奇异的怒气——明明不该是这样的,那个狼狈却依旧坚持的人。
  然而那人的一句简单却慎重的回答打破了它所有的猜测:“草民不会。”
  是真的不会。
  同样的回答。
  这一次,他信了。
  是的,他信了。
  信了,却不代表事情完了。
  相反的,他轻易就启动了武帝那根早已压抑不住要暴怒的神经,像是星星之火,忽地腾成了燎原之势。“你之前为什么不说清楚?”武帝不由得厉声质问,他有种要立刻将眼前此人五马分尸碎尸万段的冲动。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动,这也就意味着那人短时间内是安全无虞的。
  “不过过后,”武帝想,“他总会付出代价的。”至于这过后是什么时候,代价究竟是什么,武帝下意识的直接忽略了。“过后再说吧!”
  肖珣非常无奈。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虽非他所愿却也是由他间接促成的。他自然有办法说清楚的,可是他那么样一个人,说什么是什么,说一不二,又为什么要解释。更何况他是被他抓来的又软禁在这里,难道还要他低声下气的对他解释他不会医眼疾顺带告诉他原因吗? 肖珣下意识的想,就算事情再重来一遍,他的所作所为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他不会对这个蛮不讲理冷面无情的人做出任何解释。
  即便是现在,他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回道:“草民说了,万岁不信。”
  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因为它是一句真的不能再真的实话。
  他确实说过。
  他也确实不信。
  试问如果一个神医被你强行抓来后漫不经心的告诉你一句“我不会”,任是谁都不会相信的吧!
  武帝自然也不例外。
  偏偏的那人还一副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就是不治的模样也不肯多做解释,于是这单方面的误会就这样持续着直到现在。
  武帝对于现在的状况直接失了言语。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着那人,一向良好的堪称完美无缺的自制力都会跑的无影无踪,脾气变得实在是不怎么好。
  这算什么?
  武帝想起自己恨到牙疼气到内伤却无处宣泄只得忍气吞声做宽宏大量状的无数过往,真是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这人竟是自己的克星么?为什么还不杀了他?
  想到杀了某人,武帝突然意识到一个被他刻意忽略了无数次却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貌似无论他冒犯触怒了他多少次,他心里每每想着要将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却是真的没有想要将它付诸行动的时候,好像下意识的就直接忽略过了。
  就算是现在武帝怒极,也没有想要将他就地正法或是命人将他下狱待秋后问斩等武帝平时面对这样的情况是该有的想法。
  他好像单纯的只是生气而已。
  武帝被自己这个一下子冒出来的认知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的理理脑中混沌不堪的思绪——他刚才好像是准备拂袖离去的。
  拂袖离去。然后呢?
  什么下文也没有了。若是换做常人,只怕早就被自己命拖下去杖毙了。而且通常武帝都不会为这种人生气。人活着的时候他不气。人死了就更没有理由生气了。
  但是现在他却单单只是生气。他的身上出现了一种他自以为早不该会再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情绪。
  这是怎么回事?
  武帝惊疑不定的盯着那抹一动不动的素影,突然就想看看那张被隐藏了的容颜上会是何种神情。
  武帝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他走上前,伸指抵住那人的下巴,然后轻柔却不容拒绝的抬起他的面容,双目细细的打量起那人闪着一抹错愕却怔然的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容颜。看着那人茫然无神的眼对着自己,像是在无声的询问,武帝心里忽然有股酸酸甜甜的感觉,有些许的刺痛、酸楚,还有些许愉悦,深深的真挚的愉悦。
  他有些恍然的痴看着,忽然就生出想要抚摸他的眉眼,轻吻他的眼睛,抱他入怀的冲动。武帝的心神被他攫住,那股冲动就像是一只小虫,在他体内蠢蠢欲动毫无顾忌,撩起了他心里隐藏的温柔。武帝觉得今天的自己很不正常,然而却控制不住,也不想去控制。他想要恣意的做些什么,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武帝觉得自己什么也不能思考了,像坠入了一片漩涡之中,无法自控。
  一直,到手心里传来灼烧的刺痛感,武帝才猛然回神。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走马灯似阴晴不定的变换着,好半晌不见反应。
  “万岁。”那人终于忍不住涩然的轻唤出声。
  武帝的手指所碰触的地方正是那被他狠狠打过的半边脸颊,此刻因该是红肿而灼热的。他碰触的力道虽轻,仍是引起了一股涩麻的疼痛感,他不由得蹙了蹙眉。
  武帝的反应慢了半拍。他乍然惊醒,心口剧震,锐利的似乎想要将眼前人看透的眼神游移反复的深深看看那犹自茫然的容颜片刻,匆匆忙忙疾步离去,竟是一语未发。
第二章
  武帝二十岁登基,如今正是在位第三年初。
  武帝还很年轻,年轻地,甚至没有经历过爱情。
  虽然武帝是如今皇朝最高统治者,有后宫佳丽无数,而且因为种种原因,他的大多数女人都倾心爱慕着他。只不过后宫女子各个背后都可以牵扯出一段盘根错节的势力来,就像他当初为了争位而迎娶的卫远侯之女——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所以如非必要,武帝对她们一向是敬谢不敏的。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打破了朝中正在日渐成形的势力格局。
  武帝知道,有朝一日他大权独揽,才是他真正肆无忌惮无所顾忌随心随欲之时。至于现在,很明显的,还不到时候。
  所以,我们年轻英俊聪明睿智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潇洒恣意无限风流的君王在爱情上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懵懂青年。
  所以,当武帝意识到对那人的异样感情时心里很慌乱。连带着,他近日的心情也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他有半月没有去找那人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在他将那人囚禁的整整一年里,他基本上每天都会去一趟。就好像是在遵守着某种无言的约定一样。所停留的时间虽有长有短,却也是实实在在的面对面独处着。
  那人也是一个人住,他是独身前往,在那座鲜花遍布花香袭人的雅致小楼里。
  大多数时候,那人兀自照顾着他的花草,他独坐在一边无意识的盯着他看,偶尔想些政事私事,或者什么也不想,心情就会奇异的平和下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舒适。
  当然不可避免的有几次不欢而散的时候,这也就是他每每恨到牙疼气到内伤却无处宣泄只得不了了之的由来。
  武帝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一次冷战的开端。
  犹记得,当他状似无意漫不经心的告诉那人一则夫妻千里寻医却终缘悭一面妻子无救丈夫殉情双双魂归离恨天的民间凄婉动人流传坊磨间感动了无数人的故事时,那人停下手中的活,静立着“凝视”远方沉默良久,最终一派淡然的说:“人各有命,万事随缘。很多人我能救则救,救不了的,也不能强求。岂不闻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武帝被他这句话弄得实实在在噎了一下,心中气闷憋了许久,终于盯着那依旧一动不动的人的背影冷笑道:“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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