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缘

如果当时你在如今只怕就是另一个结局了——佳话美谈，岂不比这凄婉恋情要好？”
  那人闻言，转过身来，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语气里藏着丝丝涩然却平淡无波道：“我也……这样想。”
  听他这样说，武帝又哪里不知这话里的意思分明的就是在怨怪他，心里于是莫名的怪异起来，就好像是一把斧子悬在心头，浑身不舒服。他心里很气愤，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冷笑不止。随即又意识到那人根本就看不到，武帝不由满心升起不断膨胀的懊恼，眸光喷火的狠狠盯着那静立窗边一片淡然恬静微笑的人。看到那人暗淡无光的眼眸里似乎溢满了浅浅碎碎温柔的光，鬼使神差的武帝脱口问了一句让他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的话“为什么盲了眼？”  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的武帝不禁感到尴尬不已，却仍是盯着那人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武帝忽然庆幸那人是个瞎子了，因为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他做一些平常对别人不会做的事，而且不用担心被人看到。
  这种暴露在阳光下却不会被知道的恶劣让武帝觉得很好，于是变得更放纵了。
  他看着那人在稍微错愕恢复平淡之后只是静静无言，转身去“看”窗外风景的背影在一窗秋色的映衬下变得单薄而寂寥，心里陡然升起一抹荒凉萧瑟之感。他徐徐上前，在鲜花娇妍芳香袭人一片静谧的小楼里将手搭上青年肩头，共同凝望着窗外的秋色无言。最终，青年转过头，神色特别认真的对他道：“我想出宫救人。”
  武帝在一愣之后微笑：“可以，皇姐等很久了。”他大概明白青年是有所触动了。他知道青年的心是柔软的，一直呆在这个囚笼般的地方荒废他的医术一定不是青年所愿。
  圣手神医就是悬壶济世一派菩萨心肠的大夫啊！
  他也知道青年是固执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一身防卫滴水不漏固若金汤。所以他让青年自己妥协，打开缺口，然后乘虚而入攻城略地让他一败涂地弃械投降。
  不过青年平淡依旧的回答打碎了他的计划：“我不会。”
  肖珣觉得自己完全是多此一举。明明就很清楚眼前此人的爱心少的只能容下他自己和那个唯一的亲人，他却还在奢望他能够体恤他的臣民为那些弱者着想着想。得不到那人的认可他自然不能出去了，肖珣心里不快不想再感受这人的气息于是又漠然地转头对向窗外，接受微风的吹拂。
  秋高气爽，天气是干燥温暖的，风吹在脸上也是暖暖的很舒服，拂动发梢像掸去了万千烦恼愁绪。秋天，万物都散发着萧瑟的气息，有一股干燥腐朽的味道。
  青年的沉默不语让武帝烦躁莫名，尤其是看到青年拒绝的动作后。
  武帝退后两步，默了片刻，带着一腔愤意离去。
  武帝想着，也许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十分在意那人了。
  他放下奏折，将手抵在额上，闭目暗叹。
  那人，一个人住，真的习惯吗？
  武帝发现自己总会想起那人，想一些自己以前不自觉地深深注意过却从来不曾意识到自己在乎的心意的事，想许多自己不会投放注意深入思考的事！他好像现在才意识到那人是个盲人的事实，并深入想象着这样的残疾会给那人带来多少的困扰。那人独身一人住在小楼，既要打理自己的日常起居，又得亲身照顾他那些花花草草，虽然就他平时的行为看来是驾轻就熟从容不迫和正常人一般无二，但若是不小心伤了，岂不是很麻烦？
  武帝又叹了一声，他根本无法阻止自己这一系列的胡思遐想，脑袋中就像有千头万绪，随便抓着一条便能顺藤摸瓜牵扯出一大片；可若要理出个真正的头绪却又无从下手毫无办法。
  疲惫地睁开眼，武帝终于决定了——待批完这些奏折，就去看看他。虽然那时差不多已是人定时分那人该睡了，但是看一眼他睡觉的样子也好过整日里魂不守舍精神恍惚啊！
  却是在睁眼之时瞥见安放在案牍边角的一碟御膳房特制的清酥爽口美味留香的桃花酥，想着爱于桃树下煮茶的那人也应该爱吃这桃花酥想着找个时候带给他吃吃看！
  意识到自己已是不知多少次自然而然的想起那人，武帝对自己彻底无语了！
  怎么无论看到什么都会想到那人，甚至发怔出神时也满脑子是他？难道他真是迟钝了那么久而一夕明白后就此牵肠挂肚日思夜想？不至于吧！且不说武帝自认为自己聪明英俊，一向潇洒肆意自命风流，无论如何也不会栽在一个残疾青年身上，就看他以前那些要将那人抽筋扒皮碎尸万段的狠恶念头也不会是他迷上了青年该有的念想。
  “也许只是怜悯。”武帝兀自思忖着，深邃而冰凉的星目中流露出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丝丝缠绵缱绻的温柔，“只是那一次，意识到青年的眼疾，看到了他的脆弱，于是产生了怜悯。”只是，用怜悯同情这样的借口来安慰冰血无情铁石心肠的自己，也太过牵强了吧！武帝不由苦笑，站起身，决定还是先去看看那人。
  只是武帝到底没能如愿。当内侍上报长公主觐见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打算得泡汤了。
  长公主玲是当今天子的同胞姐姐，如今皇朝同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人物，也是一年前无故盲眼的患者。
  武帝亲自出迎到门口，扶着那人的手臂唤了声“阿姐”同时引她到一边预备的软塌上坐好，自己陪坐在了一边。这样是不合乎礼仪的，不过此刻偌大的御书房里只剩下他姐弟二人，武帝自己都不在乎，也就没人追究了。
  玲有着和武帝一样传承自皇家高贵血统的出色容颜，这位年逾二十的聪明女子至今没能嫁人。即便她美丽出尘是无数男子的梦中伊人，想要迎娶她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即便她长袖善舞聪明剔透才艺无双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即便她是当今天子的亲姐姐地位超然权利通天，她依旧是孤身一人。
  不过她可不是那些待字闺中受三从四德伦理纲常所压迫摧残的一般女子。她至今未嫁不过是因为还没觅得可共度一生的良人，而那些豪门巨族大多因为诸如红颜祸水、女子无才便是德、皇家女儿不好娶之类的世俗偏见而对这位就人而言实乃万中无一的奇女子避而不见略过不提。除了一些看不清形势或者被美丽的“罂粟”迷昏了眼不顾死活或者真正爱她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的一些人等才敢存有此类意图丝毫。
  于是这位女子便单身至今了。
  对于门前的冷落，玲一向是视若无睹不置一词的。她大概也明白，如果她真有了要嫁人的表示，绝对的会有无数的人忘了形势比人强的道理不顾一切的来只求报得美人归。
  当然，这些都是在她眼盲以前可能该发生的种种猜测。
  意料之外的，在她眼盲以后，来提亲的世家贵族接二连三的多了起来。
  她暗暗觉得好笑，对那些人的心思计量自然也摸了个八九分透。 
  本来嘛，她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姐姐，两人一直感情甚笃亲厚无隙。但在外人看来，天子家的亲情在权势面前又剩下几分呢？单看如今登位的天子，踩上成堆的尸骨走上高位，从前与他一争高下的亲兄弟贬的贬、废的废、死的死，其冷血手段与历朝历代的铁腕君王们如出一辙。自古洎今，杀父篡位杀兄夺位的君王不在少数，那么，对于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武帝纵然宠她纵她爱她，但当她的存在到了足以威胁自己的地位时，他还会心慈手软吗？现在还留着十分颜面，不过是因为她是女子，不会被臣民们认可，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同时可以彰显帝王的仁慈爱心。但是如果她嫁人了呢？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从夫，她难道就会例外吗？即便她依旧忠于皇家，她的夫家也对皇朝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但是帝王的心呢？会否有猜疑？要知道，君王所奉行的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旦生了嫌隙，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打击，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所得结果就算不是毁家灭族也会从此家道中落吧！
  试问为了娶一位长公主而可能致有如此后果，是那些侯门世家们无论如何也不敢尝试的吧！所以这长公主是万万要不得的。这就是所谓王侯世家们的想法思量。虽然有些盲目不怕死的敢向皇家提亲，不过那真的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几家了，其居心如何尚待斟酌、商榷。
  玲这样想着，唇角弯成了微笑的弧度。“只是如果他们真正了解了翊弟与我之间的情感，恐怕就不会有这些荒谬的念头了吧！”
  玲这样恶劣的想着，侧头对武帝扬了一抹快意的笑。
  武帝察言观色知道阿姐心情很好，自己也不由得高兴。见玲对他扬了一抹笑，便问道：“阿姐想到了什么这么好笑？”
  玲抿唇微笑：“翊弟，听说向你提亲的奏折都堆了一箩筐了？”
  武帝弯弯唇角，眼眸含笑调侃道：“阿姐思嫁了么？可是觅得了良人？”
  玲不屑地“哼”了一声，反问：“你以为那些臭男人配得上我？”
  闻言，武帝哑然失笑。他的阿姐倒是从来不介意贬低别人夸耀自己，心高气傲，普通优秀的世家子弟难入其眼，怕只怕会因此嫁不出去。想到自己也劝不了她，翊唯有笑笑，并不多言。基本上，他们是同一类人，本质上一直都残留着一片温情，保留着一块净土，留给唯一的亲人，空给始终等待着可能永远不会相遇的那个人，会成朋友、相知或者回眸一望的路人，缘悭一面永不相见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