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缘

第6章


  那人一惊,半晌无语。
  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武帝眼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掌腹覆在那人眼上,寒声逼问道:“怎么回事?”这一刻,武帝的心理说不出的复杂。只觉得那人似乎受了委屈,自己想帮他却不晓得从何下手,只得愚蠢的直接来逼问当事人。
  当然,他也可以让手下去查。如果说皇家的眼影要查什么,即便有人百般掩饰,即便线索只是零星的半点,真相依旧无处遁形。
  只是,那需要时间,也许很短,也许很长。而武帝,却不想再耽搁片刻。那么,直接逼问那人,自然是最直接最便捷的法子了。
  武帝想过那人最有可能的应对就是缄口不言沉默以对。他以为自己早习以为常不会在意,却在青年退后几步避开他的抚触后真的选择沉默时陡然惊觉自己不能自已的心痛。他不着痕迹的低笑出声,垂了眼看着自己空落的手冷然道:“肖珣,你不要以为朕到现在还不敢动你。"
  青年闻言,脸色变了变,欲言却又止,眉头微微难捺的拧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讨厌武帝,武帝是个很聪明识趣的人,他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就如同他也喜欢一个人独处一样。唯一不能让他认同武帝的就是他总爱摆皇帝的架子,这对于素来将众生平等奉为圭臬的青年来说实在是件很令他烦恼的事。他知道,照武帝现在的行为处事原则来看,眼前的人虽可成为明君,却成不了仁君,因为他还不够仁慈,他还做不到爱民如子普爱众生,所以他会摆皇帝的架子,所以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他自己和他唯一的亲人。对于这些认知,他心痛却无奈。因为他是九五之尊,踩着成堆的尸骨登上高位的人,能成别人所不能成就之事,必定有旁人所不及的冷酷与坚持,要让对他来说并不在意的自己一夕之间改变他长久以来的某些原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这是他的无奈.事实上,他希望自己能改变这个皇帝——他已将他当作了朋友——但是不可能。他该很清楚,所以他也心痛。他的心痛埋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他的心痛分为很多种,对那些他不能够帮助的人,对于需要他的帮助他却无法给予援助的人,对于亲人,对于他……对于芸芸众生,他都有一份爱心与痛惜。
  但是眼前的人,又怎会认为自己需要他的帮助呢?
  所以有些想要说出口的话,他不能说。说出口了,就是祸,祸及自己,乃至亲人。
  这是一场赌,而他不敢赌。
  赌注太大,他下不起,也承担不起,即便他赢了,就是对眼前人的改变福及天下众生。
  对于他的亲人,他欠了太多,所以他不会赌,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
  而武帝呢?
  他有自己的骄傲,有皇帝的权威,对于眼前三番五次的藐视他的权威而他却不想降罪的人,他又当如何?他很清楚,单单只凭这一条罪状他就可以将他任意处分,但是他不想、不愿。这意味着他还不够稳固的皇权有了软肋,而这软肋通常是不允许存在的。要想成就自己的夙愿,武帝明白自己此刻最应当做什么,但是他的心意不许,他心里所空缺的地方已被此人填占,有怎能轻易抹去?
  所幸武帝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朕会放你出宫。”
  乍听此言,那人似是不可置信的愣住了,显然他想不到这么容易就会如愿
   然而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谢万岁!”那人露出一抹笑,开心的连声调都不自觉的提高了少许。
  “但是,以后,若你再踏进皇宫一步,朕就留你一辈子。”武帝的话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说的极其认真严肃。
  那人笑容有些微的僵硬,但是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了。想到自己有可能一辈子不再与他相“见”,青年的心里莫名的怪异起来,情绪里不自觉的流露出些许伤感。
  武帝看得心里一动,恶劣而温情的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朕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另外,朕没来的这段时间其实很……”几近呢喃的私语消散在晚风中,在谁的心海泛起了阵阵涟漪,历久弥深。
夜深人未眠
  三年后,桃花娇艳,江南春光正好。
  天子卧病,举国求医。
  是夜,繁星闪闪,夜寒如水。
  一袭素影,花下独坐,举杯独酌。
  夜深人未眠。
  一壶花雕见底,青年人醉了。
  他的酒量一向不好,但是他的酒品很好,
  醉了,就安安静静的睡。
  此刻,他已睡了,趴在石桌上。
  他醉得很深,睡得很沉。明知明天醒来会头痛欲裂生不如死他也顾不得,只想好好醉一场
  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他是个自制力极好温润如玉的青年。他懂得珍惜生命珍爱健康,他一向自律,但是现在他很放纵。因为他心中有愁,一丝一丝愁入骨髓郁结了三年的愁在此刻释放蔓延。
  “翊”青年人梦里的呼唤化作嘴边的呢喃,融成了入血入骨说不明道不尽的缱绻眷恋,垂在身侧的手拽着光洁如新的平安符,终于沉沉入睡。
第四章
“先生……先生……”少年推着睡得正沉的人,清亮的嗓音里难掩焦急地轻唤着。
  青年辗转醒来,睁开迷蒙的眼,看着熟悉的素色纱帐,头痛欲裂,一时失神。
 俊秀的少年见他睁了眼也不给他发怔的时间便道:“先生,外面来了个棘手的病人,正等您呢。”
  一听说来了病人,青年也顾不得自己此刻糟糕的身体状况挣扎着就要下床,却不想身体一软又倒了回来。少年见状,急忙跑了出去,片刻后又跑进屋,一手拿着个白瓷药瓶,一手端着一杯温水,就着水将瓶中的药喂给青年服下。
  二人一时无言。
  青年倚靠在床头,听着少年忙碌的声息,默了片刻,问道:“商旻,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少年闻言,停下手中的活,愣了愣才回道:“昨晚见先生醉在凉亭不醒人事,怕先生冻着了,就叫大哥把您背回来的。”他说着,已找了衣物放到床边,看着青年带笑的恬静面容心里一阵羞愧。幸好先生看不见,少年不由得暗自庆幸,随即又骂自己怎会有这样没心没肺的念头。
  等了一会,见青年没有要穿衣的意思,少年犹豫了一阵,终于嗫嚅开口道:“先生,要我为您穿衣吗?”
  他知道青年绝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话。青年虽有眼疾,行事却与常人无异,他不忌讳别人说他是瞎子,却不想别人将他当作盲人对待。所以要是没有特殊情况,青年凡事都不假人手事必躬亲。但是现在,少年见青年宿醉刚醒,虽服了药,却不见动静,心里担心,因而有此一问。
  似乎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小心翼翼,青年摇头微笑道:“不用,你出去吧!”
  知道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小楼一下子静了,青年才摸索着穿衣洗漱。
  打开房门,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阵阵桃花清香扑鼻而来,青年只觉一阵神清气爽,连宿醉残余的头痛也一扫而清。他顿了顿,方顺着幽径赶往前堂。
  青年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从软榻上躺着的陌生人身上散发出的可蛊惑人心的迷香。那人身上带着一股杀气,隐藏的很深,却还是被他察觉了。青年在门口微有停顿,面色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这份杀气并不是冲他而来,而是这个人本身的职业所带有的气息。这样的一个人,身份必定不简单。青年考虑这些的时候,在内里照顾的商晋迎了上来,压低了嗓音恭敬道:“先生,此人中毒很深,您快去看看吧!”
  青年微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似是叫他宽心,同时暗中解了迷香让他保持警戒清醒,至于跟在一侧的少年,青年侧身拿了医箱直接吩咐他下去了。
  那人的呼吸很轻。绵长而悠沉,显示他的内力不低。一步步,青年走至榻边,在床头的椅上坐下,伸手按了那人的手腕打算号脉。
  商晋随侍一边静静站立着,眼神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紧盯着那榻上闭目昏睡的人。这人是今天一大早送来的,医馆里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只得请圣手神医来医治。
  济世堂的掌柜,因圣手神医出手救了其爱女一命,感恩戴德便请神医入住这幽轩雅致的小楼,同时请他做济世堂的特别大夫。凡经他手诊治的病人一律分文不取,赠医施药,直到其痊愈。为了不使他过于劳累,送来的病人一般都是医馆里其他的大夫治不了的病人,数量极其有限。
  此举不仅成全了掌柜的报恩之心,也让青年如愿济世救人而不致因病人过多病况不明而延误时机耽搁病情,更使济世堂声名日上,口碑之好让其同行们难望其项背,其影响之大实属罕见难以估料。
  一个神医,需要有多高的德行才能引起如此反响?商晋一开始很纳闷,他只是奉命来保护照顾他的人而已,起初他对他上心仅仅是职责所在。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相处日久了解日深,他从这个盲眼青年身上发现了一种旁人难以比及的气质,也不由得深深的敬佩起了眼前温润如玉和煦如风的男子。无怪乎人人都对青年敬佩有加赞不绝口,甚至感恩戴德视若神祇,连贼盗恶人亦大多不外如是。
  如果说除了主人以外还有谁能让商晋心甘情愿的出手维护,大概就是眼前的青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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