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缘

第13章


  恍惚中,红烛消融成泪,烛光在渐长的烛蕊上起舞,寂寂无声。
  短暂的光亮的生命,无声的激情的燃烧。
  青年微微笑着,剪了多余的灯芯,伸手揭开桌正中摆放的小瓷盆上的盖子,食物诱人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满室盈香。
  武帝静静地看着青年青年将一块小小的用丝线穿着的玉石从中取出来放在一边盛了清水的碟子里,另取了碗和勺子为他舀了大半碗在烛光映照下白玉般剔透冒着腾腾热气的白粥放到桌上,心里颇为疑惑,只等着青年解释。
  青年取过羹匙,侧头对他笑道:“不是说饿了吗?这是我自己研制的药膳,误了点吃正好。”
  武帝听了食指大动,真想立刻前去大快朵颐,不过他却是先托着青年的脸颊映上细密的吻从发顶一路蜿蜒至耳畔,低低问:“你吃过了吗?”
  青年面色酡红,唇边溢出一丝轻吟,轻轻点了点头。
  武帝见状,心满意足地收手,转而又拥着青年在怀坐到了桌边,取了他手上的羹匙尝起美食来,一边品味着美食一边不忘问出自己的疑惑:“那块石头是什么?”
  习惯了武帝此种作为,青年静静呆在他怀里,闻言便道:“那是师傅用来保温食物的。师傅天性懒散爱独居,又不愿委屈自己的肠胃,一个人住在桃园的时候就一直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来加热和保温食物。这个算是最常用的。后来我去了哪里也是一样。”
  首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师父武帝顿时来了兴趣,又想起青年那时候大概已盲眼就颇不是滋味,“哦”了声便没了下文。
  青年倒是不甚在意,此刻他想的依旧是另一件事——他究竟该怎么跟武帝提离宫的事。
  他以为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关键就是难于启齿。殊不知武帝和他彻底不是一样的想法。
  武帝根本就没打算也没想过要放他出宫。他早就说过,若青年再次踏足皇宫,他便一辈子不再放他离开。他给过青年自由,但仅此一次。
  君无戏言,即便是对青年,他也绝对的维持着帝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风范。
  再说了,武帝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想要什么没有,想要什么要不到?他现在只不过是想留住心爱之人而已。他不觉得自己想的有任何错,自然也就不会认为他之后所作的有错。
  武帝想的其实很简单,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们既然在三年前有过那等约定,此番青年进宫,自是不能再出宫,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不该有。
  最后青年还是提了。他不是个逃避现实的人,该解决的问题该面对的事情他虽有所顾虑担忧却还是会迎头去做。而那时候武帝给他的只是沉默,没有回答没有发怒也没有质问。
  什么也没有,只有沉默。
  青年在那样的沉默中一宿未眠,武帝亦然。然而两人都不欲对方知道。
  武帝依旧将青年抱在怀里闭着眼耳边听着青年平稳轻柔的呼吸声,一夜之间想了很多,头脑中漫过很多念头,却找不到一条切实可行两全其美的办法。
  青年安静的躺在武帝怀中,陪着武帝假寐。他知道武帝是清醒的。
  人睡着时的气息与醒的时候的气息不同,常人或许不易察觉,他这个听觉异常敏锐的神医却能轻易就判断出来。
  这样的感觉很无力。
  谁让他们一个是肩担天下社稷的君王一个是行走江湖悬壶济世的神医呢!注定了不能长相厮守的两人,最美好的祝愿,只求能长挂于心吧!
第十一章
  那一夜,风雨忽至。
  细细腻腻的雨丝带着风声打落一林的桃花。空气中溢满濡湿的残花和着稀泥的气息。
  繁花终是落尽。
  天色依旧昏暗,时辰却以不早。武帝睁眼端详了青年近在咫尺的睡容,半晌过后,凑到青年耳边呢喃出理了一整夜依旧坚持的结果:“朕……绝不放你走。”
  青年猝然睁眼,瞳仁中黑茫茫的一片直直的睁着。他和武帝肌肤相贴,脸庞正贴着武帝肩头。从武帝身上源源不断的传来的温度灼烧似地炙热。
  不顾一切的浓烈,甜蜜的煎熬着内心。
  武帝如此执着,是他愿还是不愿看到的呢?
  这像烈火般浓烈炙热的情感经得住细水长流漫漫长生吗?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清!
  武帝即便是用情,也是霸道若斯。
  青年心中茫然不知是何滋味,却是打定了主意,拥着被坐起来,冲拉开门正欲离去的武帝道:“翊,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里。”
  这话有多无情,只有听着的人才能体会。
  纵然武帝早已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好本事,也经不住面色一沉,骤然止步,定在了门口。
  青年于是在武帝的沉默制造的压抑中微微无措起来,但是他心里的念头还是一分未减。
  最近他总是莫名其妙的忧怕。
  常言道情深不寿,美丽纯粹的事物总是不长久的,更何况是在这血雨腥风的深重宫闱里。这般纯粹的情,怕就怕像那昙花一现,不过须臾间便烟消云散成梦幻泡影镜花水月耳。
  其实有谁知道,青年最怕的便是这一种短暂的充实后便是漫长的虚无之情呢,所以他总是很执着。
  执着于每一份情,执着于每一份爱。
  要求一份完美,一份圆满。
  然而他亦明白他们之间不可能像寻常夫妻那样长相厮守,甚至连一起牵手于人前都只是奢望。即如此,他也只能求彼此长挂于心彼此矢志不渝了。无论如何,青年只是想保留这份情,只求每年桃花绽放的时节能相依相偎相聚在一起,只要他还是武帝心里特别的不可代替的一生牵挂的唯一。
  “我不是这里的人,也不属于这里。只因为有你在,我愿意留下我的春天。但是不是永远。翊,你明白吗?”我不可能将一辈子荒废在这里,我也有我的人生。我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注定只允许有一部分的交集。
  他们一个属于江湖,一个属于庙堂。
  青年之于武帝,是一个异数,也是一个变数。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冷睿果决潇洒妄为,一旦有了情动了心,便再难复昔日的洒脱无忌。
  心有所念心有所系心有所缚,在这风云变幻宦海沉浮的朝堂风起云涌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深宫又如何放得开手脚运筹帷幄……?
  所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只是,情深不易,岂能轻易忘却?如此,唯有保护好自己不牵绊对方。
  这,才是青年真正要离开的原因!
  他不愿也不能一辈子在武帝的羽翼下生活!
  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如何能眼睁睁任着武帝在外为他孤身奋战遮风挡雨安排一切?与其在这里无所事事受他保护牵绊着他,他更愿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最少,也当足以自保。
  不过显然的,爱揽手一切大局的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中的武帝是不会明白青年的这种心思的,当然他也不会赞同他这样的心思。
  在他心里,他已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青年,。
  三年前他还不能做到唯有忍痛放青年离开的事是他心里的一道疤,轻轻地碰一碰就会痛不欲生。
  上千个日日夜夜他就以此告诫自己他的皇朝还没有真正的全部属于他,他不能安于现状,他必须揽手一切的权利,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直到如今,卫远侯之事了结,皇朝大全尽数收缴掌握在自己手中。
  就算是还有些奸佞不忠之人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他全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即使如此,他又怎舍得放青年离开?
  “翊,我……”
  “为什么?”武帝打断他的话,转身直视着他。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了,他甚至打算将他光明正大的带在身边,名正言顺的比肩天下。
  可他为什么还要走,离开这里离开他?
  听着武帝如此低沉的质问,青年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不是你的妃子。”
  他终于说出口了。因为他不是女人不是他的妃子,他做不来和那三千佳丽争宠的事尽管他不需要做,他做不出夺人丈夫的事尽管那算不上是夺。他不可能一辈子心安理得的坦然接受武帝对他的好也不可能忘记武帝拥有那么多妃子的事实。
  他内疚他不安他也嫉妒,然而他什么也不能改变。彼此的身份、性别是早已注定的事,他无从更改。
  所以,他要离开。他只想以一个相对平等的身份和武帝在一起,尽管那样的话他们必须分离。然而这些心思武帝也不懂,可他却明白了青年话里的意思。不是妃子,不是妃子又能这样?他从没想过要把他当做后宫中的那些妃嫔。她们又怎能和他相比!
  他要给他的,是更为崇高的身份。
  他要与他并肩而立。
  他要他做的,是他的皇后,他的正妻,他惟一的爱人。
  武帝自觉为青年想的周周道道,青年却是不领情,,反而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来。
  所以他是真的怒了,也是真的伤了。
  武帝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还是有轻易就能伤害自己的人存在的,那便是自己真正在乎的人。说的更直白点,也就是青年。
  也许还有玲。只不过他知道玲是能够伤害自己却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自己,即便是无心之伤。
  因为她了解他,也爱他。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