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

    穿旗袍的女服务员撩开珠子串成的门帘走了进来，倒过茶后问大家想要吃点什么。佳佳要了一份可乐鸡翅，程波问苏薇吃什么。苏薇客气的说：“我什么都吃，随便点就好了。”
    “那我猜猜了，你这么聪明肯定爱吃鱼，那点个清蒸鲈鱼吧。”
    程波的语气像朋友一样随意，让苏薇忍不住问：“那您喜欢吃什么呢？”这样也算公平起见吧。
    “我爸爸什么都不爱吃，但是什么都吃。”佳佳忙抢白。
    还有这样的人？苏薇噗嗤一声笑了，觉得这父女两真是可爱：“谁告诉你的呀？”
    “我妈妈说的。”佳佳扶着杯子用吸管吸果汁吃。
    “你妈妈是干什么的呀？”苏薇好奇的问。
    “我们离婚了。”程波的语气淡淡的。
    “哦。”苏薇这才发现自己闯了禁区。
    四周静的让人发窘，只有佳佳咕噜咕噜喝果汁的声音。
    “佳佳，少喝点水，待会吃不下饭了，还把胃喝坏了。”程波疼爱的轻抚女儿光亮乌黑的头发。
    苏薇脸一红，忙把手中的杯子轻推到一边，她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一杯青瓜汁都快喝到见底了，程波虽是温和的劝阻自己的女儿，可目光却柔和的落在苏薇身上，让苏薇一阵心虚。
    “佳佳，姐姐教你划拳好不？”反正闲着也是也是闲着，不如早点事情寄托一下神游万里的思绪。
    “好哇！”佳佳像所有小朋友一样有爱玩好动的天性，可惜爸爸总是说：“乖，自己玩去。”而负责佳佳日常起居的保姆阿姨简直是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每天忙忙碌碌的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常常佳佳喝道一半的牛奶放在桌上，拿个东西回来发现自己的牛奶不见了，到厨房去看，被子滴着水悬挂在杯具柜里，这个阿姨太无趣了。
    “我们来玩石头剪子布的升级版。”苏薇是从夏寒那里学来的，两人在为了谁只吃饭不洗碗，谁只睡觉不铺床，谁只洗澡不洗衣而争执不休的时候，便划拳定夺输赢。苏薇总是慢半拍，输红了眼还要强词夺理，结局往往是夏寒输了，却是苏薇心甘情愿的为输家洗碗做饭洗衣铺床。
    夏寒说：“你就是好面子，专门做些买椟还珠的事情。”
    苏薇毫不示弱，还说的振振有词：“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像你这种没有慧根的人当然参不透人生的真谛。”说罢还投夏寒以“悲兮哉兮”怜悯的眼神。
    “我这套拳法的口诀就是：你一拳我一拳，大家一起收一拳。”说着示范：划拳双方同时各出两拳，石头剪子布随便，然后又同时各收一拳，由最后剩下的一拳来定夺输赢。
    果然，佳佳还是嫩了点，而苏薇在跟夏寒的长期抗战中已是身经百战，自然屡试不爽。
    “姐姐，你以大欺小！爸爸，你跟姐姐来！”佳佳输了几盘便开始考虑搬救兵。
    程波虽然不精通喝酒划拳的门道，但刚刚在一旁看了那么久，也揣摩出了个所以然。他头一回看到苏薇那么本真的一面，像孩子似的没赢了一局就高兴的手舞足蹈。
    “算了算了，都上菜了，冷了就不好吃了。”苏薇借故推脱。跟程波划拳，左右为难。输了吧，丢脸，只能更加证明了自己以大欺小，以熟欺生；划赢了吧，尴尬，程波是何许人也，乃当今消化内科堂堂主任是也，自己的顶头上司，衣食父母。虽然程波最近对自己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可不能给点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得意忘形必自毙。
    “没关系没关系，谁赢了就吃一口，输了的就喝凉水。”佳佳抓了个可乐鸡翅在手里，门牙豁了，就张着嘴用磨牙咬，样子滑稽可爱。佳佳还指望父亲给她东山再起扳回颜面呢，在她心中父亲就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
    “仅当娱乐吧。”程波算是下了战书了。
    第一局，苏薇因为对手是程波而心慌意乱，输的毫无悬念。连输到第五局，此时苏薇满心想的就是如何扳本，对手是谁早就忘了，结果又输掉了，忍不住脱口而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本是苏薇每回吃了败仗后对夏寒必说的一句话，所以没过大脑，顺口而出。难怪夏寒总是调侃苏薇赌品太差，输不起。
    苏薇战战兢兢的望着程波，本以为程波肯定要板起脸冷嘲热讽苏薇的小心眼了，结果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程波依旧温和：“吃饭吃饭，我只是愚者千虑亦有一得了。”
    “姐姐，别生气了，我爸爸是世界第一聪明，姐姐你是世界第二。”佳佳给苏薇夹了一块鱼肉。
    苏薇那个羞愧啊，真想化作一缕青烟灰飞烟灭算了，她同时也感慨，佳佳你的世界真小。
    程波站在讲台上，苏薇带着佳佳坐在台下。
    佳佳趴在桌子上用彩色蜡笔在纸上涂涂抹抹，苏薇则跟在座的学生一样专心的听讲，认真做笔记。
    她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竖起两只耳朵听课，积极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每当室友坐在她旁边，欲与苏薇对讲课老师评头论足或是闲扯些题外话，总是被苏薇一脸正色打断：“别打扰我跟老师的目光交流。”
    可惜，苏薇从来没被老师的眼神捕捉到过，想想真是整个大学七年的一大憾事。
    但若干年后的今天，重新坐回大学教室，以助教的身份却频频受到讲台上程波老师眼神的眷顾。
    苏薇恍惚觉得程波对自己笑了，昔日那个目光森然表情坚硬的男人，突然一个华丽的转身，化为一个儒雅博学侃侃而谈的师长形象。
    苏薇随着座下三百多名学生时而因为程波的一句无心之言而哄笑，一句哲理的感慨而深思，不自觉的被程波牵引着，像木偶一样，被程波牢牢掌控了情绪。再看看身边一脸崇拜的望着自己父亲的佳佳，苏薇不禁羡慕：有一个这样优秀的父亲真是一种幸运。
    上完课，时间有点晚了，佳佳趴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
    程波驮着女儿跟苏薇缓缓的走在昏暗的大学校园里，空气中弥漫着夜来香的幽香，程波望向苏薇的眼神格外的温柔，这样的夜色，这样的季节，巧遇这样的女子，很想知道未来会怎样，很想努力把她留在身边。
    苏薇打开车的后门坐了进去，对抱着佳佳的程波说：“我抱着佳佳坐在后面吧。”
    “不用，你坐副驾位好了，让她睡在后面。”程波将女儿小心的安放好，在后车厢拿出备用的毛巾被给女儿盖着肚子。
    苏薇望着程波熟稔的做好这一切，心中一阵感动，倘若当初自己的父亲能有程波一半的慈爱，也许她会更幸福，童年的记忆不堪回首，与泪水耳光伤痛息息相关。 
告白
 
    苏薇在员工食堂吃过饭，便去找程波。
    “今天佳佳没来？”苏薇好奇的问程波。
    这个小女孩一向守时，几乎每周三的下午都早早的在程波办公室等着，有时候苏薇手上有事忙不开，不能按时下班，佳佳便蹿到病房来找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
    苏薇被跟烦了，自顾不暇还要带着个没到腰部高的小娃子，如果有什么疏忽不好交代，所以就打发佳佳在办公室坐着，佳佳便自己取了红蓝铅笔在病历纸上画花草蓝天，花朵永远是七色，太阳永远长了眼睛鼻子，树永远跟草丛一样高，小鸟永远在屋顶盘旋，屋顶永远与日月齐晖，顶天立地….虽然毫无章法，也没多少美感，但是很纯真，很可爱，粗糙却真实的流露出内心的童真。
    “她去她妈妈那边了。”程波不愿意多谈，看似认真的开车，其实是在琢磨着心事。
    少了佳佳的聒噪，苏薇觉得气氛很冷，而程波脸上似乎又开始僵硬了，浓眉紧蹙，苏薇只能把这一切都推脱给程波的前妻，也许是离婚之后两人在孩子抚养问题上没有达到一致，都在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而费心耗神。
    苏薇忍不住将佳佳跟自己的童年比较起来，到底是情愿父母离异呢？还是宁可忍受父母的争吵？是佳佳比较幸福，还是自己比较幸福？
    人们常常轻易的就说感同身受，其实，旁观者永远不能真正体会当局者的心情，不论痛苦还是幸福，你只能在扛不下的时候从左肩换到右肩，而不可能借用别人的肩膀，那只是一种心理安慰而已，没有人能保证你的选择。
    苏薇突然同情起程波来，这个男人将一切情绪都藏好，外表越是坚强不摧的人，其实是外强中干，内心脆弱的不行。
    程波在台上讲课，眼神不自觉的飘向苏薇，触到苏薇望向自己清朗的目光里满溢着崇拜，还微微的透露着依赖。
    程波心里一颤，他像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一样慌乱不已，那种暗恋的心情像夜来香一样在无人的幽僻的黑暗中愈发的芳香扑鼻，真是关心则乱呀，因为心中涌动的情愫，所以忍不住慌乱的揣测对方的心思。
    细心的苏薇当然觉察出了程波眼神中的异样，还有声音中强掩的细微颤抖，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