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

    苏薇探询的目光将程波包绕起来，这个已经步入中年的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的不是萎靡衰败的腐朽之气，也不是新生青草的清幽爽朗，而是参天大树的伟岸沉稳威严。苏薇总是在不经意间将他当父亲一样依赖，当师长一样崇拜。
    程波是苏薇二十六年生命中从未遇到过的第三类男子，靳昀是第一类，温柔智慧；夏寒是第二类，耀眼迷人；而程波是第三类，成熟稳重雍容闲雅。
    放学之后，有同学围上来向程波请教问题，他们都喜欢这个儒雅睿智的教授，而且程波对他们的提问从来是来者不拒，一一解答。
    有一回苏薇在洗手间听到一群女生嘻嘻哈哈的笑闹着：“新鲜出炉的床帅名单里，晚上给我们上课的程教授保持三连冠的佳绩。”
    苏薇在心中震惊：九十后真不愧是开放，为人师表的程波，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冠以衣冠禽兽的头衔——床帅！程波是诲人不倦，而他的学生是毁人不倦呀~心寒。
    “床帅，是不是床上的帅哥的意思？”苏薇不耻下问，向近旁说话声音最大，笑声最响亮的女生发问，既然她这么喜欢八卦，肯定乐于向苏薇解释吧。
    众人一听苏薇的话都笑得不怀好意：“床帅，是临床学院的帅哥的意思！”
    “就是，你想的真□！”
    苏薇撇撇嘴，你们清高，你们清高还取这么□裸的名词，连暧昧都省了，不是故意给人联想纷纷的吗？我这不是□，我这是人之常情，是个人都会这么望文生义的，苏薇忍不住腹诽一番。
    “程教授的女儿都七八岁了，你们都有恋父情结呀？”
    苏薇混在那群女孩身边，她很好奇这群女孩子到底怎么想的。
    想当年，给苏薇上预防实验的带教老师被众女生暗恋，老是有女生借口走错教室来打望（就是看帅哥美女的意思，重庆方言）他，更有甚者鱼目混珠冒充他们班的学生前来听课，害的他们的凳子总是不够。
    但那老师撑死也不过三十出头，而程波可是奔四的人了。难不成越是年轻，越是喜欢年老的人，俗话说：缺什么就想要什么。
    “你懂什么呀，那些愣头青哪有程教授有内涵？轻浮的人才以貌取人，深层次的人才貌并重。这年代，帅算什么呀，人造的帅哥靓女满大街都是，而程教授这种经过岁月积淀下的美，不是一般人可以欣赏的。”那女生说的头头是道，深的众人的附和。
    苏薇那个汗哪，这辈子第一次心甘情愿沦为一般人了，她还不小心听到程波被私下昵称为“**”，一身鸡皮抖了一地。
    不过，苏薇当然不会把这些道听途说拿到程波面前去搬弄是非。
    光是过道里站满的旁听的学生男女均有，以及活跃积极配合的课堂气氛，课间课后里三层外三层的重重包围，瞎眼的人都感受到了学生们那似火的爱心，莫说是明眼的程波了，连管楼的老头都感觉到程波的气场之强大。
    只是，程波很淡定的看待这一切，该讲的讲，该回答的回答，职责范围之外的，一律原则性的拒绝，可这样一来，喜欢、崇拜甚至是迷恋程波的学生依旧多如过江之鲫。
    苏薇自幼便习惯了站在光芒万丈的人身边，而靳昀、夏寒、程波，都表现的宠辱不惊，他们并不是生性豁达，也不是对所有事物都冷漠，之所以对别人的崇拜淡然，只是因为自己在这方面已经满足了，正因为他们从来不缺观众不缺鲜花不缺掌声，所以这些荣誉都不能让他们动容。
    苏薇笑盈盈的被学生们排挤在圈外，不是她喜欢被冷漠，被边缘化，而是群众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强大，让她望而生畏，不得不退避三舍。
    “老师，我们的见习是您带吗？”
    “不是。”
    “老师，您还教其他课程吗？”
    “不教。”
    “老师，您住在大学城吗？”
    “没有。”
    “这么晚了您还回去啊？”（老师当然有车啦，笨啊，真是趁机搭讪而已。苏薇在心中自言自语。）
    “老师，今天您的女儿怎么没来？”
    “是啊，您的女儿好可爱哦！”
    程波收拾好东西挤出人群，悄悄舒了一口气，苏薇忙快走几步跟了上去，她心中真是佩服程波的耐心，要是她早已经被问毛了，还说不定会放出什么厥词来。
    而夏寒，根本就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因为在陌生人看来，夏寒就是一块千年寒冰，倘若那天被感化了，溶解的水也要把对方活活淹死，所以，若非意志力格外顽强的，一般对夏寒就是望望而已，饱饱眼福。
    “主任，您老把佳佳带在身边，是为了谢绝女性的好意吧？”
    佳佳就像美女夜行时，手提包里的一根电棒，看似无害，其实是在告诫生人勿近。
    别人都是藏着掩着自己的年龄，图谋不轨者还要隐瞒自己已婚的事实，让无数女性对自己垂涎若渴，可程波虽然单身，却不近女色似的，将佳佳随身携带，这就是自信的表现吧！
    “是也不是。”程波伸手挡开快要垂到苏薇头上的一丛树枝。
    苏薇感激的烂然一笑。
    “能陪我走走吗？”程波的语气透着犹疑，不似平日来的干脆利落。
    “您今天有心事？”苏薇大着胆子问，但也不期待会收到程波的回答，就像自己费尽心机想为父母分忧解难，可到头来发现父母还是将烦恼隐瞒了那么多，自己知道的充其量是冰山一角，苏薇总是看不透程波心里想的是什么。
    果然，程波没有回答，只是在十字路口踏上了另外一条小径。
    今夜有月光，如水的月华像轻纱像薄雾，有一种迷蒙凄然的冷意。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踏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渐渐远离了喧闹的人声，夜阑人寂，只有虫鸣和着树枝摇晃后惊飞的鸟啼，声声不绝。小径的尽头是一泓流水，安静恬淡的流淌。
    “薇薇。”程波停住脚步，跟苏薇面对面站着。
    苏薇微窘，怎么突然叫的这么亲昵呢？
    程波拉住苏薇的手，他的手坚韧、干燥、宽厚，手心有微硬的茧，而苏薇的手纤瘦而柔软。
    苏薇被吓住了，愣愣的望着程波。
    “你喜欢佳佳吗？”程波突然觉得难以启齿，苏薇长发披肩，周身笼罩在淡淡的护发素的幽香中，那双眼睛纯粹的毫无杂质，清澈无邪。
    程波在心里叹息，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自己应该给她最完整最干净的爱，而不是带着佳佳，让她接手自己的上一段婚姻；苏薇还保留着孩子气的天真，这本是她的过人之处，是弥足珍贵的优点，可自己却请求她做一个八岁孩子的继母；苏薇如同天使，应该受到呵护，应该拥有一段至始至终只属于她的爱情，她应该是爱人唯一的女主角，而不是继任者。
    程波觉得愧疚，可是他真的爱她，爱她吹弹即破的苍白皮肤，爱她娇俏可人的身躯，爱她忘乎所以的开怀大笑，也爱她跟自己理直气壮的争辩，何时，她竟完美如女神，不论是喜是忧俱是美，不论是哭是笑都惹他怜爱。
    “你愿意…”程波狠狠心，想将压抑胸中的话一吐为快。
    “不，我不愿意。”苏薇终于恍然大悟，使劲抽回自己的手。
    “可是，你不是愿意待在我身边吗？这难道不是好感？”程波的眼神很受伤。
    “好感不是爱呀！”
    苏薇后退了一步，月光明晃晃的照在她脸上，将那张脸上的鼻眼勾勒的格外迷人，苏薇是美的，只是她不自知，也不自信，不认为自己是美女的美女最美，因为她们不傲慢，不张扬，平视她们的仰慕者。
    “我爱的，是夏寒。”苏薇一直很害怕跟程波对视，因为她总是心虚，就像讨不到父亲疼爱的小孩，景仰自己的父亲，却也畏惧自己的父亲，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异乎平静的对视着程波，夏寒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亮点，最傲人的拥有，她乐于向别人展示他。
    “可是他能给你优越的生活吗？你们活的那么潦倒。再者，他能在事业上给你援手吗？你跟他在一起，这一生注定了庸庸碌碌，奔走在尘土里，委屈的活着，何谈理想抱负，何来幸福？你不要天真了，好好的理智的想一想，为未来打算一下吧。”程波说的很缓慢，似乎是在留时间给苏薇消化自己的话。
    他也不想这么直白的讽刺他们自以为是的爱情，毕竟这是别人选择的生活；如果苏薇还是几个月前的苏薇，还是那个穿着松垮垮的白大褂，被众人呼来唤去的小女孩，他再轻蔑也不会说出口；可现在，他关心她，他爱她，他希望她幸福，所以，他很没原则的对她的爱情下了定语，他只是好心，只是希望点醒她，让她考虑接受自己而已。
    “您难道没爱过吗？如果您也曾年轻过，您也曾刻骨铭心的爱过，我相信你就能理解我的处境，你就不会妄加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