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

    “靳怡。”苏薇伸出手摸摸她扎歪了的羊角辫，还有一小撮头发散在脑后，没有被束进橡皮筋里。枯黄的发丝薄薄的不盈一握，惹的苏薇心头又是一酸。
    小女孩别扭的转头过，避开苏薇的触碰，她就像是一个刺猬，微微的触碰都会让她害怕的蜷缩成团。
    “小朋友们，大家排队把碗拿到水池边去洗干净，然后就该午休了。”老师拍着手冲满屋子乱糟糟的小朋友号召着，他们就像是一群跳蚤，活跃的让人头疼。
    靳怡看到老师进来，便将不小心洒在桌子上的米粒一颗颗捡进碗里，然后绕过苏薇向门外走去。
    苏薇牵着小晗跟在后面。
    一个走在靳怡身后的小男孩突然恶作剧的揪住靳怡的辫子，靳怡脸上一阵痛苦，想要发奋力挣扎开，咬着牙不喊不叫，另一个小男孩见状，马上加入了捉弄人的队伍，啪的一伸手轻易的就将靳怡手中的小碗打翻在地，汤汁洒在她脚下，而揪住她头发的小男孩不但不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她脚下一滑，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油水浸了一身。
    苏薇拨开人群走了过去，心疼的将靳怡从地上扶起，关切的摸摸她的小手小腿，害怕她摔着哪里了。原来她那么敏感的躲开自己的抚摸，就是因为平时经常被别的小朋友揪辫子。
    靳怡不顾苏薇的关切，拾起打翻在地的小碗和小勺。
    苏薇望着那个摔掉了漆，磕碰的都是疤痕的小碗，心中痛的快要死去，在她没看到的时候，这个小女孩还受过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是她剥夺了她幸福的权力，以靳昀的优秀，江澜的才华，她本该是被宠爱呵护的小公主的，她本该拥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一双世间少有的和睦父母的，她的未来，本该花团锦簇，一帆风顺的，是她毁掉了靳怡的童年，毁掉了靳怡的未来。
    “靳怡，跟我走好不好。”苏薇将她瘦弱的身躯拥在怀里。
    靳怡抗拒的想要推开苏薇，目光求助的望向站在苏薇身后的老师。
    “你要说大声点，不然她听不到。”老师善意的提醒。
    “靳怡，我是妈妈，跟妈妈回家好不好？”苏薇伏在靳怡耳边，哭着喊出来，她要带她离开，她要将欠下的母爱都补给她，最怕的，是靳怡长大后，有一天问起来，她该如何回答？
    靳怡停止了反抗，愣愣的望着苏薇，一滴泪，泫然欲坠。
    “我是妈妈，妈妈。”苏薇强忍住泪，声音颤抖的重复着‘妈妈’两个字。
    “妈…妈..”靳怡轻声叫道，她的声音哑哑的，沙沙的，仿佛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说的极为缓慢艰难。
    “对，我是妈妈，妈…妈…”苏薇再次重复着。
    “妈…妈..妈…妈…..妈妈”靳怡重复着，慢慢的能够连贯的将两个字吐出来了。她的手怯怯的抚上苏薇的脸庞，口中喃喃的叫着妈妈，眼中，泪一滴一滴的顺颊而下。
    每一声‘妈妈’都将苏薇的心击碎，靳怡滚落的每一滴泪都让她更加悔恨。
    “妈妈！妈妈！”靳怡大声的叫着，哭着扑进苏薇怀中，紧紧的将她搂住，这就是妈妈吗？为什么妈妈现在才来？为什么她不能每天躺在妈妈怀里入眠，为什么她不能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妈妈？
    苏薇将靳怡放在膝头，将她被揪散的头发一点一点的收拢，织了一个小辫子垂在脑后。
    靳怡靠在苏薇怀里，一刻都不松懈的睁着眼睛盯着苏薇，仿佛害怕一闭眼就会丢了刚刚认识的妈妈似地。
    终于，敌不过睡衣袭来，靳怡在苏薇怀中睡着了。
    “抱这么久，累了吧，让我来抱。”夏寒想要接过靳怡，这才发现她虽然睡着了，可是垂在苏薇怀中的小手，还不忘死死的揪着苏薇的衣服。
    “让她安心的睡一觉吧。”苏薇斜靠在夏寒怀里轻轻的说。
    “妈妈，她是我妹妹吗？”小晗好奇的打量妈妈怀中瘦小的像颗豆芽菜一样的小女孩。
    苏薇微笑着点头。
    小晗轻轻握住她的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颗巧克力放在她手心：“我和妹妹一人一颗，等她睡醒来，我们一起吃。”
    夏寒抚抚儿子的头，心中却有一丝忧虑。
    “夏寒，你从哪给我干儿子弄了个童养媳回来啊？长得倒是挺标致的，就是瘦了点。”尹遥坐在客厅里，看着自己的干儿子跟那个面有菜色的小女孩围着小猫玩过家家。
    “你猜猜。”夏寒饶有兴趣的说。
    尹遥认真打量了一下那女孩，不禁惊呼：“吓，你把靳昀的女儿养到家里来了！”
    小女孩一双眼睛像极了靳昀，清洌洌的，让人心生敬畏，不敢怀揣任何邪念。
    “我们欠他们家太多了，就算是这样，心中还是有愧。”夏寒抿了一口香醇的葡萄酒。
    尹遥皱皱眉，不禁忧心忡忡：“你就不怕你们这一辈的恩怨祸及子代么？”
    夏寒隐去唇边的笑意，目光变得冷峭：“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尹遥不说话了。
    小晗却牵着小女孩走到尹遥跟前：“干爹，你给我妹妹也表演一下用眼睛吸烟吧！”
    夏寒掠过尹遥的目光带着一丝责备。
    尹遥笑笑，却不过小晗的央求，转而指着夏寒说：“我教过你爸爸了，你让你爸爸表演一下。”
    夏寒哭笑不得，小晗眼巴巴的望着他，看的他心头不忍，只能转而求助尹遥：“爸爸没学会，还是让你干爹来吧。”说完起身离开，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站在病房门外，夏寒犹豫着，不知道进去之后该怎么开口，是态度恶劣的斥责他，冷酷的嘲笑他，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孝顺的服侍他？
    “进去吧。”苏薇在他身后轻声催促。
    夏寒回转身望向苏薇：“你真的原谅他了？”
    苏薇肯定的点头：“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不能化解的呢？都过去了。”
    “薇薇..”夏寒将苏薇的手牵在手心，心中很感动。
    “妈。”夏寒推开门后，冲守在病床前的母亲轻唤了一声。
    夏母转身，看到夏寒，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竟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躺在病床上插着鼻管的夏父闻声扭过头，朝夏寒望过去，目光中既有殷切的期盼，又有难掩的羞愧，待夏寒将小晗抱到床前，小晗在父亲的指使下，冲老人甜甜的喊了一声：“爷爷。”夏父不禁潸然泪下。
    “爸。”夏寒握住他微微伸向自己的手，在看到他如此衰弱的那一刹，纵使心中对他蓄积了再多的恨，也轰然坍塌。
    “爸爸。”苏薇微笑着靠近床边，对病床上时日无多的老人柔声轻呼。她对他，岂能无恨，当初就是他赶尽杀绝，否则，靳怡现在怎能成为半个孤儿。可是，她也不能再去恨他，他孤独终老，病痛缠身，已是遭到了惩罚。再说，害死靳昀，自己也有责任。
    老人不舍的望着夏寒，喉咙里发出呜咽声，似乎要交代什么。
    待夏寒俯下身去，他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一抹虚无的笑容，被夏寒握住的手缓缓松开，向床面上滑落。
    夏寒心里一惊：“爸！爸！”
    老人缓缓阖上了眼睛，安详的在众人的围绕中离去了。
    “夏先生，这是夏老先生生前立下的遗嘱，您作为他的第一继承人，还需要去公证处办个手续。”一个律师模样的中年人递给夏寒一份绿皮文件。
    “知道了。”夏寒接下文件，抬抬手，示意那人可以离开了。
    他坐在父亲曾经坐过的椅子里，透过落地窗，从三十六层的高度俯视小城，凭空生出一种寂寥无助。这一刻，他才能理解当年父亲对自己的苦苦相逼。
    因为孤独，所以要强装的那样坚不可摧，因为怯弱，所以宁可孤独着，也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当父亲终于找到可以托付可以信赖的人了，却不料被那人厌恶的抛弃在了这不胜凄寒的高处。
    夏寒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外面办公的员工不约而同的起立望向夏寒。
    夏寒望着那么多双期盼寄托的眼睛，终于懂得了父亲的疲惫和害怕。
    “从前怎么样，今后还是怎么样，大家不用担心。”夏寒心中苦笑，挣扎了那么久，甚至不惜鱼死网破，转了那么大一圈，最后还不是回到了起点，最后还不是违心的接受了父亲留下的事业。
    父亲临死前苍茫的一笑，是不是预见了今天的结局，只要夏寒肯回来，便逃不脱这个结局，虽然过程迂回，最终他还是达到了自己当初的目的。
    “夏总！别来无恙啊。”一个娇媚的声音在夏寒背后响起，将夏寒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他转过身，对上一双妩媚的吊眼：“是你…”
    夏寒显然对她的不请自到十分戒备。
    Andy自顾自在夏寒对面坐下，隔着光滑可鉴的老板桌，夏寒还能嗅到她身上飘过来的幽幽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