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

    “薇薇…”夏寒觉得很艰难开口，但他不得不说：“靳昀，他…，他不在了。”
    “什么？”苏薇突然抬头，头顶狠狠的撞在夏寒的下巴上，撞的夏寒口中一片腥咸，血液涌出的味道，心痛的味道，才愈合的伤口被再度撕裂的味道。
    惊讶，怀疑，伤痛，绝望，疑惑….苏薇的目光中蓄满了夏寒看得懂的，看不懂的感情，最终化作一滴泪，从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滚落了出来。
    “对不起。”夏寒轻轻揩去她脸颊的泪，越揩越多，止也止不住。
    苏薇由默默的垂泪，变成了压抑的抽噎，浑身颤抖，难过的弯下腰去，许多年没这样难受过了，她十指交握放在唇边，用牙齿狠狠的咬住，锥心的疼从胸腔传遍全身，特别是十指尖，剧痛难忍。
    夏寒使劲将她的手从牙齿间拉出，葱白的手指已经被咬出了深深的牙印，他怜惜的掰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呵气，希望能缓解一点她的痛苦。
    苏薇的十个手指头虽然已经重新长出了指甲，看不出任何异样，可是每次天气变化或者是情绪恶劣，都会再次经历指甲翻脱血肉模糊的痛楚，她承受不住的时候就放在口中狠狠的咬，看的夏寒怵目惊心。
    “是不是…是不是小寒那天？”苏薇泪眼模糊的望着夏寒。
    夏寒点头。
    “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夏寒死死扣住她的手腕，让她不能再折磨自己的手指。
    苏薇挣扎着，最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虚脱了一样瘫软在夏寒怀里，目光呆滞的凝神注视着前方，一瞬间什么表情动作都没有了，只有时深时浅，时缓时急，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叹息一样的抽泣的呼吸还证实她没有昏厥。
    小晗原本跨坐在尹遥身上骑马，揪着尹遥的衣领子，随着他的颠簸左右摇摆，玩的不亦乐乎，突然听到那声嘶吼，吓得从尹遥背上掉下来。
    “干爹…”他坐在地毯上，看着爸爸抱着妈妈从浴室里出来，上了楼，进了卧室，门关上了。
    “没事没事，干爹用眼睛抽烟给你看。”尹遥抚摸小晗的头，一边安慰他，一边点燃一根烟，用力吸了一口，将烟雾憋在鼻腔里，然后假假的把烟放在眼皮上，鼻腔里马上喷出浓雾来。
    小晗被辛辣的烟味呛得咳嗽不止，也没看清楚到底烟雾是从哪里出来的，觉得干爹真是太神奇了，竟然可以变魔术：“干爹，你教爸爸吧，爸爸不会。”在他心里，爸爸是无所不能的，可惜爸爸不会这一招。
    “好。”尹遥将小晗搂抱在怀里，忍不住在他脸上偷啃了一口，小孩子柔嫩如花苞的皮肤，似乎稍稍用力，咬破了那吹弹即破的皮肤，会流出甜美的蜜汁来，还有小晗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让人心神安宁，尹遥简直对小晗爱不释手，恨不得一直将他抱在怀里。
    可是小晗不是女孩子，一般人都不让抱的，在大人怀里安分不了五分钟就要挣扎着走开。
    卧室里，苏薇任由夏寒将她放在床上，搂在怀里，像是摔断了线的木偶，碎成了一截一截，一片一片。
    夏寒不知所措，除了将她拥的更紧，除了将她牢牢的箍在自己怀里，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去获得苏薇的谅解了。
    苏薇似睡似醒，夏寒警惕的一刻不眠，夜长的让人万念俱灰，似乎是熬不到头了。
    苏薇终于叹息了一声，当初若是答应了跟靳昀离开，靳昀就不会死，但夏寒也不可能活。
    “我们回去吧。”苏薇说完，瞌上眼，沉沉的睡去。 
尘埃落定
 
    第八十章
    下了飞机，苏薇一眼望见挤在接机人群中的母亲，四年的时间，让她两鬓斑白。苏薇张口想要叫声妈妈，泪却先一步滚出了眼眶。
    “薇薇。”苏母被苏父搀着，略为蹒跚的走到苏薇面前。
    “妈妈。”苏薇扶住母亲，双手交握，感受到母亲那双青筋暴现，骨节嶙峋的手，心中一片沧桑。
    “外婆。”小晗脆生生的叫道，下飞机前爸爸叮嘱了一路，总算没有让夏寒失望。
    “诶。”苏母浑浊的双目浮现泪花，颤巍巍的双手轻柔的捧住小晗娇嫩的脸蛋。
    “宝贝蛋儿。”苏父按耐不住心头的思念，将小晗接过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小晗乖顺的任由两位陌生的老人抱在怀里上下打量，只是一双清亮的眼睛一直盯着爸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找不到爸爸了。
    夏寒笑笑，示意儿子不用担心，形影不离的跟在小晗左右，让他能够安下心来。
    车驶过横跨在洢水上的立交桥，尹遥一面开着车，一面向夏寒介绍四周的变化。
    四年时间，小城已不是当初他们离开的样子了，曾经连通内外城的四座桥全部重修，不但更加恢弘，而且配合沿河风光带修饰了一些花草彩灯，夜里璀璨夺目的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妈妈，靳昀他们一家，还好吗？”苏薇忍不住开口问。
    “他…”苏母望向夏寒。
    “我已经知道了。”苏薇看出母亲脸上的犹豫：“不用害怕我担心而隐瞒什么了。”
    “靳昀去世之后，江澜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孩子一岁多的时候被发现有左耳听力有问题，可能是江澜怀孕的时候曾经发过一烧，用了些对胎儿听力有影响的药物。”苏母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孽缘啊，原本好好的一家人竟然落到这番田地。
    “后来呢？”苏薇忍住泪，竭力装出平静，夏寒悄悄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她的手。
    “江澜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精神失常了，整天呆坐着，不言不笑不吃不喝，本来靳昀去世之后，两个老人年事已高，又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生活自理都困难，更别谈要照顾一个病人和一个小孩，加之江澜娘家人坚持要把她接回去，坚持不下，只留下了小孩。”
    “我跟你妈妈经常去看他们，开始他们还不接受，后来也没能力拒绝了，靳昀家四代单传，亲戚本来就少，靳昀又是独子，这一去，家里完全没有着落了。”苏父叹了口气。
    “一年前，你靳伯母因为高血压去世了，这下子你靳伯伯身边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了。我们帮他们一次是一次，也不是长久之计，无奈之下，就只能把小孩送到了托儿所，让你靳伯伯去了敬老院。”
    苏薇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涌上一股腥甜来，绷紧了全身肌肉才没让自己倒下去，深吸一口气：“妈妈，带我去看看那个孩子。”
    “今天太累了，你先休息吧，明天去也不迟。”苏母不无担心的望着苏薇苍白的脸。
    苏薇摇头，坚持要立刻就去。
    “我陪你。”夏寒跟尹遥要了车钥匙。
    “爸爸，我也要去。”小晗原本坐在沙发里玩变形金刚，看到父母突然起身，害怕被抛下，立即跟了过去。
    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托儿所的老师给小朋友分发好食物之后便聚在教师休息室里吃饭。
    小朋友没有老师的看管，闹哄哄的玩耍着，把米饭汤水洒的到处都是，衣服上遍布了深浅不一的油渍。
    苏薇站在门口向里望，看到长长的饭桌的最末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独子坐在角落里，一手扶着碗，一手执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吃着。她那么安静，跟周围的喧哗格格不入，孤独而寂寞。
    苏薇一步步走了过去，那小小的身影像是银针扎进了心里，抽搐的痛着。
    小女孩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她小心的将一根垂在碗外的粉条拾起来放进勺子里，然后一点点吸进嘴里。
    苏薇在她身边蹲了下去，小女孩却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既听不到四周的喧哗，也听不到苏薇的脚步，从她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一个声息微弱的世界里，再刺耳的锐响，待传到她耳朵里时，已是经过了数十倍的衰减，就因为如此，她被其他小孩排挤，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做游戏，没有人肯跟她说悄悄话，没有人愿意跟她坐在一桌吃饭，因为她是个傻瓜，是个听不懂别人的话的傻瓜，是个反应迟钝的孤儿。
    她还没出生，便被自己的父亲抛弃在了娘胎里；她还在蹒跚学步，便被自己的母亲遗弃在了这个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没人教她说话，没人教她识字，她惶恐的眼睛里，记录的都是悲伤、鄙夷、嘲笑、忽视…难怪她从来不笑，也难怪她从来不哭，难怪别人说她是个傻瓜，她确实没有太多的表情。
    苏薇胸口疼的厉害，眼泪不停的往外涌，没有声音的世界该如何恐怖，没有父母的儿童是多么的可怜。
    小女孩突然回了头，清洌洌的目光防备的打量着泪流满面的苏薇。
    小晗挣脱了爸爸的手，跑到苏薇身边，抱着苏薇的脖子撒娇：“妈妈。”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揩去苏薇脸上的泪水。
    小女孩望了小晗一眼，似乎是对小晗口中呼出的那个词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这是一瞬，便事不关己的扭回头去，埋头继续对付碗中滑溜溜的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