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婚

第19章


什么话这么难以启齿啊?”   
  我憎恨这报复般扬扬得意的口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猪不耐烦起来,“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响起来,格外响亮。“那么多人喜欢你,再找一个并不难。”     
  我苦笑,“喜欢是一回事,娶回家是另外一回事。”     
  “已经说过是我的错,我喜新厌旧。”     
  “其实,其实,”嗓子又被哽咽堵住了。小时候听了悲剧故事曾经站在院     
  子里号啕大哭,屡劝不止,如丧考妣;而努力想给别人讲一个美丽的故事也经     
  常讲得泪流满面,不得善终。但既然事已至此,还是要硬着头皮说下去,“其实,     
  我是想,道歉。”     
  “你没错。”猪表情僵硬。     
  “我没学会尊重你。”眼泪忍不住哗哗地流,“不能说我不爱你,但没学会用你喜欢的方式。有时候我也想,为什么可以对朋友宽容,对你却不行?你     
  选择离开,我不怪你,也不恨你,因为我理解你。”     
  猛听身边一声呜咽,只见猪五官扭曲到一处,号啕大哭,边哭边用拳头捶着桌子,大叫,“你要是早这么说多好啊!呜呜呜……”     
  我惊呆了,愣愣地看着他满脸的眼泪、鼻涕流到嘴里,觉得这情形很滑稽;但还是一个健步跪伏在猪腿上,摇着他的膝盖说“别哭了”,而猪则鼻涕眼泪地弯腰将我搀扶起来。  
   
  心里像被压麻的脚面,空落落的,又动弹不得。我知道自己在做秀,却停不了似的要做下去。     
  “她也不喜欢穿旗袍,可大冬天的,她却为了我穿。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总是很亲昵,我问她身边有人吧这样不太好,她却说没关系她不在乎;她听我的话,我不喜欢她最好的朋友,她就再也不和她来往……” 
          
第54节:策反(4)         
  猪没头没尾地一句一句说下去。感情已经慢慢退潮,我就像船上的乘客,随潮水而去,离他越来越远。   
  而猪还在自顾自地说下去,“后来,你不再给我洗衬衫。她见了我的脏衬衫就问我怎么了。我撒谎说家里洗衣机坏了。她急起来,说,衬衫怎么能用洗衣机呢?以后我一件一件地用手给你洗!” 
    
  “大家都有工作,很忙……”我说,想着搬家时看见的那件女式白衬衣,心说:“先把她自己的衬衫洗干净再说吧。”     
  “我不是说洗衣服这件事本身。我只要你关心。”     
  我无语。不想一件件地细数过去。人的记忆力向来是种很奇怪的东西。     
  “她帮我挠头上的牛皮癣。而那天晚上我都快把头皮挠破了你也没看我一眼。那时我决定离婚。”     
  我不说话。其实我厌恶他的牛皮癣,虽然也做出不在乎的样子;也许我根本是厌恶他。乐于享受他的照顾,但拒绝他带来的麻烦—我打了个哆嗦。     
  我没想到自己如此不堪。     
  “你在博客里说没有我你还是你,没有你你成了什么了?你知道我看了这句话什么感受吗?”猪索性扑在桌子上痛哭起来,像间屋子突然垮塌。     
  我的确曾在博客上大放厥词,大意是猪要求我改变风格,我回答:“失去你,我还有我;失去我,还要你做什么?”若是当初他这样评价我,我恐怕也要跑出去外遇。云山一样堆积的内疚瞬间崩塌成厚厚的云层,罩在我头上。 
    
  “我一直比较为所欲为,”我拍着猪的肩膀,“谢谢你容忍了这么久。”     
  “我以为你总有一天会改变,”猪继续痛哭,“可好像永远等不到这一天。”     
  似乎看见一线光突然从云层里透出来,我急忙问:“那个,”又咬咬牙,“如果,如果我愿意改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句话让我觉得屈辱。但既然已经演了这么久的戏,这句最关键的台词总是要说的。每件事都要有个目的。     
  过了片刻,猪摇头,“我不能伤害了一个再伤害另一个。那不真成浑蛋了么?”     
  猪抽出纸巾揩鼻涕,擦眼镜,我知道他已经醒了—从回忆里。     
  “我那么忙,那么努力,那么多对未来的憧憬,只希望有一天能和你一起自由解脱。”我用手抠着桌角,低着头说。     
  世界转瞬即逝,结论总是虚空。但是,总有一个人要回来吃饭,总有一个人的生命因为我不再孤单,总有一个人愿意把我们同住的房子叫做“家”,总有一个人兴致勃勃地对我讲他生命中的种种琐事,总有一个人信任我,总有一个人需要我。 
  
  被人需要,这就是我们活在世界上的唯一理由吧?     
  现在,这个“动力”突然熄火了,我似乎陷入到一片无边的黑暗里。失去方向,或许这才是恐惧的真正来源?           
第55节:策反(5)         
  猪怔了一下,突然又摘掉眼镜重新趴在桌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她也说要赚钱养活我!她还是个学生,就到处打工。她请我吃饭,吃面条,她,她还是个学生……”  
   
  我再次陷入沉默,手足无措。     
  我第一次发觉自己对真实生活隔膜而迟钝,对其中的荒诞情节缺乏心理准备。     
  终于,猪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去火车站接她。”     
  “那个,”我很惭愧地说,“在你右车门的储物格子里我吐了一块口香糖。”     
  猪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粘她发卡上了。”我曾在搭猪的车时把嚼过的口香糖按在一堆女式卡子     
  上—有时候你得原谅怨妇做不到心胸宽广。     
  猪皱眉。他站起来,开始往门口走。     
  “等等!”我喊。     
  猪回头看着我。     
  “你,晚上还来吗?”     
  猪摇头,转身。     
  “再抱我一下,”我看着他的背影说。   
  猪转过头,站在那里,没动。     
  “再抱我一下。”我直视着他,眼泪又下来了。     
  他看着我,然后迟疑地把包放下,走过来,两只手臂环绕住我的肩膀。     
  想象中的战栗感并没有如期而至,猪皮肤冰凉粗糙,涕泪纵横;我大概也一样,这样两张脸碰到一起委实毫无快感可言。他的手臂套在我肩膀上,像个呼啦圈儿。它诚实地告诉着我什么叫做彻底厌倦—他对我,我对他。 
    
  然而我像个溺水者,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猪的脖子大哭。并不是因为失去他,只是哀悼自己的失败。     
  “她还有很多未来。你,你再考虑一下。”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击。     
  “年轻不等于一定要经受伤害,”猪站直身子,“说实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觉得有面子。可别人的眼光毕竟是虚空。你总嘲笑我是个守财奴,当我遇到她,才发现钱并不是那么重要。即便全世界一起嘲笑我傻,该爱还是要爱的。” 
    
  我还挂着眼泪,愣愣地站在那儿。     
  他的话蕴涵着某种力量,诚实强大。结婚六年多,此时我最尊重他。     
  “那么,再见。”我朝他点点头。     
  “再见。”猪拉开门,一条腿迈出去,忽然又转过身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在车展上,她发宣传单,我留了名片。”说完,他带上门,走了。     
  铁门撞击的声音过后,屋子变得又大又空又安静,我站在刚刚着过了火的旷野里发愣。     
  原本只是一场有目的的表演,没想到会被打动。     
  猪的话,就像一场地震,瞬间摧毁了我原有的一个世界。门当户对,学历对等,金童玉女,房子,车,高收入,体面,正常的家庭—别人眼里的幸福—我曾经相信和奉行的一切,突然都成了大红的丝绒盖布,里面鼓鼓囊囊似乎藏着什么贵重物件,实际也不过是虚空。 
          
第56节:策反(6)         
  猪首先揭起盖布发现了真相。他伸手推翻了辛苦经营了多年的一切,蹚     
  过旧世界的废墟,走向一片未知—在我们的世界垮塌之前,我们看到的只有围墙。     
  不得不承认,我曾像个最恶俗的小妇人,算计着怎样运用手段,把这个男人重新拖回自己身边,我翻出以前情意缠绵的短信,我借机贴在他身上,我甚至打算用上一点点酒……  
   
  人不犯傻就不会长大。出尽百宝之后知道旧情永无复燃之日也好。人心里总有意无意地想着续集。   
  如果他回来,我是否真会为他改变?     
  不。     
  一棵杨树当然也会变大变老,但永远不会变成一株桃树。     
  他指的不是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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