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婚

第21章


对比之下,满堂家具都成了旧的。
  我妈摇头,又牢牢地看住我,“看来还是得原配啊!”“原配”说得很重。
  日复一日,我妈想象着我们复合的可能性。“上次在电话里猪还管我叫吗呢,我只好答应。”她喜滋滋的,复又沮丧,“可是不叫妈也实在不知道该叫什么。”
  
  要说我妈是喜欢猪的,又不尽然。如果我们复合,表面看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只要我们想遗忘,中间这一段就可以当做从未发生,生活好比绕了小小的弯路又回归正途——多么幸福!
  这就是我妈的逻辑,光明正大,掷地有声。

  “请问,”我忍无可忍的给水晶打电话,“你离婚后令堂反应如何?”
    “声称与我断绝母女关系。”
  “如何相处?”
  “躲。”
  “躲不开,我妈跑来住我家。”
  “请她走,不然迟早发疯。”
  “已经快疯了。她不走。”
  “劝她,说过段时间大家平静了再相处。”
  “没用。她特为清理门户而来。”
  “必死害惨。”水晶同情地叹气。
  这感觉真要过来人才懂,否则只会高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指责我忘恩负义。
  “怎么办怎么办?”我接近呻吟。
  “我给她打个电话,现身说法。”水晶大义凛然。
  我眼圈一红,强人哽咽。我和水晶之前并不太亲密,离婚后反而成了朋友——事非经过不知难,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没想到水晶的电话让我妈也满面红光,泪痕蜿蜒,“水晶说有合适的人她会帮你介绍。”
  我从此确实少挨些骂,只是我妈多了个挂念,“水晶有没有给你介绍男朋友?”
  时间长了仍无消息,我妈渐渐地从满怀希望变得失望沮丧,“做不到何必害我空欢喜?”
  
  又过了几天,我妈翻出通讯录开始给所以亲友打电话,“是啊,突然就离了婚,像她的年纪的确不好找。二婚?当然行,她也是二婚。有孩子?后妈不好当吧?不过条件好也可以考虑。”
  有时候我妈突然叫我,“过来和表姑说话。”之后把手扣在听筒上低声密语,“我只字没提你的短处,说离婚全怪猪外遇。千万小心说话给人个好印象人家才愿意给你介绍对象。”
  每当此时,我只能接过听筒,耐心的把自己的离婚事迹陈述一遍又一遍,满足各位亲友的好奇心,同时听他们夸奖,诸如“自己就把婚离啦真能干”、“你条件这么好那用我们介绍,你吗简直杞人忧天”、“倒是有个某某,只怕你看不上,以后有更好的我一定替你介绍”云云。
  我不怪亲朋袖手旁观。这年头优质剩女处女一大把,我这样的货色的确很难找到下家。我妈把难题推给大家,大家当然要客客气气地推回来。
  把能找的亲朋都找了个遍,我妈仍意犹未尽,“请你那些同事朋友帮忙介绍男人啊!行情不好更要努力推销。”
  隔三差五地又念叨,“我记得你的初中同学某某,高中同学某某对你都有意思来着。还有你跟我说过而我没同意的追求过你的某某,现在结婚没有?还有你表叔同学表姐哥哥的同事,出国留学的那个据说对你印象很不错,不然你主动去找他?”
 
  全世界都知道我找不到男人。
  日复一日,我妈就在对我的愤怒、对符合的憧憬、对另一男人的想象以及对生活的失望中摇摆碰撞。
  情绪稍好时也不能说她老人家没幽默感——
  “你怎么也不知道早给自己预备一个?现在也不至于临时抱佛脚嘛。”
  “猪不就是赚了点小钱么?不过换我也找个年轻漂亮的,不然干吗呀,一辈子的。”
  “好歹落套房子,就当傍大款了。你看我干什么?傍大款不也就这结果么?”
  “幸亏现在扔下你。要是再过几年,就彻底砸手里啦!”
  我想笑不敢笑。
  笑是没心没肺,哭是顾影自怜,发呆是精神崩溃,专注是我行我素,索性面无表情,即被骂成麻木不仁。
  考虑再三,我换上了领导人参加追悼会的面孔,就差握住我妈的手说,“节哀顺变”了。
  专业演员还有卸妆的时候,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带着戏。
  精疲力尽,简直想把脸摘下来休息。
  跟猪和平分手已经是在做戏。谁不知道扑过去打耳光扯头发最过瘾?没想到这戏一旦演起来就下不了台。
  猪走了我妈就来,像商量好了一样,衔接紧密,严丝合缝。
  我要求不高。不希望家人嘘寒问暖天天炖鸡汤抚慰,只想一个人静静复原。
  连这个都办不到。
  《聊斋》里有个故事叫《画皮》。说的是一个鬼披上美人皮来诱惑世人。
  我情愿自己就是那个鬼。每天拿真面孔演戏肌肉迟早要僵掉。
  都说“新社会把鬼变成人,旧社会把人变成鬼。”
  何须那么复杂?
  结婚把鬼变成人,离婚把人变成鬼。
  我知道我像个吹胀的气球,只要再加一口气,就会立即爆炸。
5 
  天寒地冻,我加班晚归,赶上生理期,饥寒交迫。
  “你姑姑刚才来电话,要数落你离婚的事。等会她会再打来,你好好听着,不许还嘴!”回到家,我妈迎上来。
  我立在原地,大口喘气,像条被抛在沙滩上的鱼。
  尖叫在寂静的冬夜里响彻全楼,像锐利的铁片划过一块巨大的玻璃。
  我不停甩头——不像在尖叫,更像是在呕吐。
  离婚以来,我总感觉自己像包裹在蛇类胞衣一样湿答答的粘膜里,无法出声,动弹不得。现在终于重建中日——痛快。
  我妈冲过来,“你疯了你!”
  “你为什么不组织全世界的人来骂我?我也不好受哇!”我冲口而出。
  “哟,你还有资格发脾气!”我妈嗤笑出来。
  我簌簌发抖,“对,我离婚。所以你折磨我!”
  我妈冷笑,“好好好,早知道你心里烦我,现在是当面发了话了!”
  我也冷笑,“老嬝笑猪黑,自黑不觉得。难道你喜欢我?”
  我妈不屑,“活着么大不知道什么叫忠言逆耳?你求陌生人数落人家还未必有空!”
  我讽刺,“对,因为你爱我嘛,骂起来多冠冕堂皇。”
  我妈像被戳了一样跳起来,“我的世界因为你全垮了,你竟然还有脸站在这里振振有词!”
  我撑着桌子,“我有什么脸?我的脸早被你扒光了。”
  我妈咬着牙,“你自私,你哪能理解我有多痛苦!”
  “对,我自私,但不一定比你更彻底!”
  我妈上来推我一把,“你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不拖住他?”
  我蹬蹬地后退了几步,靠住墙,“不离婚,就是幸福?你根本不关心这个,你只关心我看上去是否一切正常。”
  我妈在我跟前站住,“一心一意为你,谁知道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我情愿从来没生过你!”
  “厨房有刀,你干脆结果了我!”
  我妈呆了一下,“跟我耍上浑蛋了!”
  “你制造的产品,你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你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我妈哆嗦,“好,今后咱们只当不认识,井水不犯河水!”
  “谢天谢地。”我向卧室走去,“拜托你说话一定要算数。”说着啪一声摔上房门。
  我妈咣当一声推开门,“好啊,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
  我仰面倒在床上,翘起二郎腿大笑,“还不都是被您逼的!”
  我的确疯了,我被最后一根细小的稻草压垮。
  那么久的孝子戏统统白做,功亏一篑。
  我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忍气吞声强颜欢笑,但我开始痛恨做戏。
  此时,我就是火山,唯一的目的就是摧毁——摧毁挡在面前的一切。
6 
  从那夜之后,我和我妈的关系变得非常单纯,除了攻击,就是沉默。
  我们像困在孤岛上的两头饿兽,除了彼此撕咬外别无选择。
  原来两个人的较量也未尝不是浴血奋战,你死我活。
  “真不知道你的刻薄到底像谁!”我妈上下打量着我。
  我诧异的瞪大眼睛,“咦?当然想你呀,这么谦虚干什么?”
  我妈:“无关人等只会帮你痛骂负心汉,才不会像我这么一针见血。事到如今,说别人的错处有用么?我这是帮你反省自己!”
  我冷冷的看她一眼,“这种事用不着互助。人还是学会反省自己比较好。”
  我妈一扬眉,“我有什么好反省的?”
  我故作惊疑的盯住她,“哟,都忘啦?非要我来提醒?”
  我妈稍显忐忑,“提醒什么?”
  我把脸凑到我妈面前,一字一句的说,“没记错的话,是你吧?当初我拒绝了他的时候,是你费尽心机,主动给他打电话联络吧?是你说他堪称丈夫的最佳人选催促我们结婚吧?现在我踩的地雷,是七年前你埋的吧?你以为你无辜?真是笑话!”
  我妈呆了呆,半响没出声。
  命中要害。
  一条蛇人立起来,嘶嘶吐着信子——被激起的报复心。
  我长出口气,犹如饮鸩止渴,悲壮畅快。
  年轻的时候谁没有几个追求者?猪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
  当初如果不是我妈执着的从中撮合,我的人生也许会是另外一幅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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