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婚

第23章


  “因为不了解你,所以怕你;因为怕你,才会刺猬似的努力反攻。今后再不会了。”我说。
  那边沉吟了一下,“昨晚,梦里一个声音突然说‘不要这样对她,她会恨你’。”
  我笑,“也许是你良心复发出来说话。”
  我妈也笑,“去你的,就会讽刺人。”

  很偶然的看到电视里的一幕。
  一位父亲先是痛打了女儿的男友,之后又低声下气的求他娶她——因为她怀孕了。
  先是打,后是求,这么极端的行为都是因为爱吧?虽然有自以为是的味道。
  就像一堵毛玻璃幕墙突然坍塌,我记忆中的某些片段突然变得清晰。
  当初我妈对猪一家委曲求全,是希望对方不计前嫌,重新接受我吧?
  破镜重圆,大概是她对于幸福生活的全部想象。
  嘴里又麻又涩,大概是屈辱的滋味。
  这种屈辱,她当时就应该品味过了——恐怕还要强烈些。表面若无其事,心里火烧火燎地也只能对我发泄;偏偏我不懂,只顾打点起全副精神反击她的张牙舞爪。
  因为无知盲目奋不顾身,我们的爱总带着荒诞的味道,磕磕绊绊,兜兜转转。
  就像凡人的献祭。
  永远是羔羊和面饼,粗糙血腥,但却是他们所能献出的最好的——这自私又无私,卑微又伟大的人类之爱!
  “当初你姥姥极力反对我和你爸结婚,”我妈说,“还把我的被褥从家里扔出去。”
  “比你还厉害?”我惊讶。
  “我好歹算一职业女性,你姥姥的手段可全是家庭妇女型的。”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们硬是结了婚,你姥姥说:但愿你将来生个更不听话的女儿,让你知道做母亲的心。”
  “当时你怎么想?”
  “我笑她是无稽之谈。”
  “现在呢?”
  “现在我把她的原话送给你。”
  “你还怨她吗?”
  “不,如果她活到现在的话,我会对她好很多。我太笨,快到六十岁时才明白她。”
  “那你比她幸运,我在三十岁时就明白了你。”
  “你怕么?”
  “什么?”
  “有个比自己叛逆十倍的女儿让你头疼。”
  “怕。但你和她都是为了让我了解生命。”
  生命是被落叶盖着的深潭,在岸边游移或许安全,但也等没有活过;非要落了水,才知道其中况味。
  成长没有止境。
  我愿意等待,等待一切要走的,等待一切该来的。
第58节 负心
  一直要到分手才明白:我们都辜负了自己的心。
  竟然是个梦!
  从结婚,到离婚,这七年竟然只是个梦。
  我的人生仍然如少女的额头般皎洁饱满,了无缺憾,并没有碰得头破血流。我心满意足的睁开眼,看见新的顶灯;四顾,是新的家具。一时间竟然恍惚:这是哪儿?
  定神细想,我确实离婚了,这里是我的新居,我在梦里重温了结婚离婚事无巨细的全过程,这一竟然跨越了七年。
  像是面镜子阻隔在昼夜之间,分开了两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其实冗长的一切,在另一个世界里不过是个短暂的梦。

  我不想起床。
  起床意味着必须返回到镜子这边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很难堪。
  小学一年级的班会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尿裤子,或者大学考政治经济时因为作弊当场被抓,都不能与现在相提并论。
  我欠大家一段冗长曲折的解释,我害怕自己根本无法解释清楚。
  “你怎么会离婚?博客写得那么肉麻。我以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离婚你们也要白头到老。”水晶说。
  每个人都这么认为。
  甚至包括我自己。
  就算要放手,也应该由我先来。
  现在才明白生活低调沉默的好处:所谓自生自灭,也未尝不是种自由自在。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牛皮吹胀一定会破,大道理都可以信誓旦旦的说给别人听,轮到自己身上,纵然事情发生了也还是觉得有种不真实的隔膜。
  善良的五月劝慰我:不要计较得失,至少那些幸福的时光曾经属于你,坚不可摧。
  但我并没有失眠或食不下咽,看从前的博客文章也不觉得刺痛,倒时时因为恬不知耻的肉麻而脸红。那些曾经的小小快乐就像吹过草地的微风,泛起绿色的涟漪之后便无影无踪,并未留下什么永恒深邃的痕迹。
  我收到一封Email,要求对两套香港特价度假产品含机票、酒店予以确认。细看资料,机票上是猪和一个叫C的女人。
  虽然离了婚,但他并不介意仍与我分享携程卡上的积分。
  圣诞吐故,新年纳新,多么紧凑的安排!
  “麻烦你换新的联络邮箱。”我打电话过去。
  “我会,对了,把你的相机借我用。”猪说。
  “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的相机呀,我要拿到香港用。”
  “你自己的呢?”
  “你的比较专业嘛,效果好。”
  “你自己为什么不去买一台?”
  “谁知道什么时候再用?那么贵,买不如借。”
  我愣了半天,真正哭笑不得,“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还的时候别忘了把照片删干净。”
  “那还用说?才不会留给你看。”猪得意扬扬。
  猪从不愿意给我照相,我大概不是他心目中可以入画的那类女人。
  我甚至相信,这个男人将来蜜月时会咨询我哪个岛屿的性价比最佳,同时会问我是否可以帮他讲价打折扣,不知算不算不计前嫌。
  奇怪的是并没有愤愤不平。
  感情是沼泽,陷入容易,自拔困难;我妈却进出自如,如履平地。
  在菲律宾的海滩上,我看见一个小男孩专注地砌成一座高大的沙丘城堡。傍晚涨潮,只一个浪头,城堡就成了断壁残垣;再一个浪头,就只见一片黄沙,城堡像从未存在过。
  也许我们的婚姻使用沙子做成的城堡,堂皇而脆弱。

  肖风曾经问我,“喂,怎么会是和这样一个男人?”
  怎么会?
  第一次看到猪的时候,我马上感到后悔——后悔为这次相亲特地买了副隐形眼镜。
  他的声音像是风吹过一根空的金属管。为了显示听得认真,我不时与这个男人对视片刻,于是看清了他酱黄色的脸、模糊的五官、寒酸的灰色棉大衣与巨大笨重的人造革旅游鞋。我避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沾满污渍的镜片后面闪烁,像两个小小的三角形的洞。
  从假山上下来的时候他像绅士一样伸出手来扶我,却突然脚下一滑顺流而下。看着仰面朝天躺在雪地里的猪我放声大笑,毫无怜悯之情。
  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他问我,“咱们还有见面的必要么?”
  我迅速估计了一下形势,反问,“你觉得呢?”
  他笑了,说声“有”,付了账。
  “如果我当时说没有必要你会怎么样?”我事后问他。
  “AA制,各付各账。”他自得的回答。
  第二次见面是在公司楼下。
  看见他我说不上高兴,但很高兴能把礼物带进办公室——我那该死的虚荣心。
  他送来的康乃馨用皱巴巴的报纸包着,玻璃花瓶打着施华洛世奇的LOGO却含着硕大的气泡。“假的。”同事说。
  事后他说,外国都用报纸包花,花瓶是公司发的,员工礼品。
  晚上去跳舞,他没有一脚踩在鼓点上,因为身形高大,所有的不协调都被放大,被他揽在怀里异常不自在,像对着一堵活动墙,碍手碍脚。
  就算是被追求的虚荣心也不能减轻嫌恶之情,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的第三次邀请。
  那时我刚从大学毕业,充满幻想,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拥有大把的未来,许多可能。相亲,不过是生活的调剂之一。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那么我的人生会是另外一副模样。
  但是。
  “但是”这个词,犹如一个拐角,事情总是因为无数个“但是”呈现出九曲回肠的形态。
  “你以为你年轻么?很快就老了。你以为今后机会大把么?相亲的规律通常是一个不如一个。”我妈这样说。
  在这样的劝导之下,我怦然心动。
3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最该浪漫的青春时期,我却是无知而世故呢?或者说,因为无知而格外世故,因为世故而格外冷漠。
  我知道我曾经很想把头靠在一个男人肩上,他的二胡拉得那么忧伤;我知道我迷恋过另外一个男人,他有一双看不见底的深潭般的黑眼睛;我曾经爱上了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孩,我们在办公室坐了整整一夜然后踏雪而归。但我很骄傲自己竟然把持得法,收放自如,不曾为“无用”的浪费太多时间——他们并不是最佳结婚对象。
  我的时间要花在有用的地方。
  我像干牛皮一样顽固,像花岗岩一样自负。
  正如毕业是留京的最佳时机,年轻也是结婚的最佳时机,尽管结婚对我来说像一团闪着金光的雾,看不分明。
  人人都要升学。
  人人都要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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