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婚

第29章


猪理直气壮。
  出了嗤笑我实在不知该做何表情。
  原来一直以来他不断地含沙射影、明示暗示,巴不得我“闻高弦而知雅意”,自己做个了断——我的迟钝大概很让他头疼,到最后还要费他一番口舌摊牌。
  其实迟钝也不过是不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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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婚后,粟粟问:“你不想他么?”
  “是想起,不是想念。”我毫不犹豫的回答。
  她理解的点头,“哦,是think不是miss。”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这个问题,要到分手之后才有答案。
  分手之后,才知道其实没多深。
  很久之后才想清楚,被那样的父亲统治了三十几年,猪是多么希望创建一个由自己主宰的世界——安全的、可控的。当初猪娶我也不过是认为我年幼无知,是盏省油的灯,不料他用力做出了一家之主的样子,却还是做不了我的主。父子关系割舍不断,夫妻可原本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取而代之的意思恐怕早就有了,他等的也不过是个合适的时机。
  当初突然动笔写婚姻,似乎冥冥中有种力量支配着,一开头就已经说过“如果分手,就当这些文字是婚姻的墓志铭;如果不分,就当它是里程碑”,后来又梦到离婚——人骗不了自己的潜意识,一切如常中,我似乎已经嗅出了不妥的气息。至于撒谎,似乎也谈不上,只是单练婚姻中比较有趣的东西回忆,或者给黯淡的事实涂上金粉使之美观,现在想来竟然颇有回光返照之感——打定主意要给自己的七年留下些值得纪念的东西。
  另一个原因我并不愿承认,但似乎不可抹杀。
  我翻跟头打把式的上台卖弄,像个小丑,不过是为了吸引猪的注意——他的心不在焉让我惶恐,于是下死力要施展本领,招揽观众,让他看看身边的人何等价值连城。
  离婚后朋友们很诧异,说我似乎变了个人,安静了很多。
  我很诧异,因为自己不觉得。后来细想,大概是再不用出尽百宝讨人欢心之故。
  从前走上一站地也要搜肠刮肚的想出许多话,平淡的日子过上几天就要想些“花话”出来调剂一番——因为心里虚浮,并不踏实的缘故。
  平淡是真。我们不平淡,不平淡里有做作的成分。
  真正的恩爱是不必演的。
  还有一个原因或者是:我需要给这段婚姻找到维持下去的理由。
  人总要苦中作乐。快乐像金子般稀少,才要捡起来收藏;如果它像砂子一样多,又有谁会在意?
  其实在这之前我不止一次的想到过离婚,第一反应是无法向父母交代。有时偷偷的想:如果他死了,比如交通意外,剩下的事情该多么顺理成章。我被自己吓了一跳,突然明白杀人者并不一定凶恶刻毒,也许只是贪婪怯懦,不想把责任背在自己肩上。
  朋友肖风说:“为了种种目的,人会很容易忘掉自己的第一感觉。我们太容易欺骗自己了。”
  我想起对猪的第一感觉——没感觉。
  如果说欺骗,我首先欺骗了自己。
  况且,过了那么久,多少也会有些真感情。
  年轻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精明,于是办出了最傻的事:为恋爱而恋爱,为结婚而结婚。
  心有自己的方向,理智却有另一个——我们习惯把自己五马分尸,所谓痛苦,大半源于分裂。
  在我离婚之前,很久不曾联络的“佛手”也传出了婚变的消息。她选择的爱人之所以愿意娶她,不过是希望能尽快结婚以便搞到单位的最后一批福利分房,以及要个儿子;第一目的已经达到,第二目的却因为女儿的降生而失利,“佛手”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
  当初我们要的不过是婚姻,得到了,似乎就不该奢望爱情。
  从一开始,我们就都辜负了自己的心。
  分手不过是迷途知返。
  总算可以一步一步的朝着心路的方向摸索,趁着还有力气,还有时光。
第59节  惜败
  挫败也值得珍惜,它让生命由苛刻走向慈悲。
  当初是我自己跳到台上展示婚姻的,总目睽睽的演到中场,却突然发觉演不到自己理想的结局;犹如魔术师踌躇满志地打开柜门,却无论如何变不出活人来,登时急出一身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下台,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于是,在众人面前,我显得特别坚强,坚强得离了普。

  “简直看不出你遭遇了什么变故。”粟粟仔细的研究我的脸。
  “我也哭呀。”我说。
  “伤势?”
  “不。”
  “怨恨?”
  “不不不。”
  他不过是先我一步找到了更好的;换成是我,也未必比他高贵多情坚贞不二。如同夏娃看见树上的苹果,又美又香,换做谁也忍不住要伸手。
  “那是为什么?”
  “深感挫败。”
  
  当然挫败。
  结婚七周年的纪念日刚过,他外遇,三周后提出离婚,提出离婚后一周办手续,办完手续后一周分道扬镳——短、平、快。况且猪那样一个视财如命的人,宁愿放弃一半家产也要追求自由,可见不是离婚,是逃命。
  人习惯在他人眼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和价值。
  原来我一钱不值。
  “离开你是他的损失。”
  “忘记伤痛努力未来。”
  “自强自立自尊自爱。”
  ······
  道理都是好道理,铿锵正义;然而就像墓志铭,庄严却毫无用处。
  “离开我你可怎么办?”我曾经扬扬得意的对猪说。
  离开谁都没问题,生活继续,地球仍然旋转。
  我们都知道自己渺小而无足轻重。但知道是一回事,由别人证明给你看是另一回事。
  从自我肯定的瞬间走向自我否定,我像个瓷人儿,忽的从高台上摔下来,裂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曾经以为存在的意义就是被需要,如今既然失去了意义,似乎也就不必存在。
  要把自己从这个世界抹煞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甚至有专业书籍专教这类方法。我没下手,并不是出于害怕,只是觉得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答案。
  “我不得不存在,像一颗尘埃。”
  生命就是如此荒诞和可怜么?

  有天早上,水晶来到办公室,“刚才我花了九块钱,把婚离了。”她轻描淡写。就是那种轻描淡写给了我很深的震动。
  与我不同,水晶是裁判,判定身边人是去是留,是废是宝。
  我以为水晶会不同。
  可是——“很挫败。”水晶说。
  “以为自己聪明,就连一见钟情也比别人聪明。可婚后他像变了个人——我还是我呀,不明白为什么他从前珍若拱璧现在却视如敝履。不是不努力,结果还是错错错。”水晶叹息。
  水晶离婚大费了一番周章,前夫找上门来俩人对骂对打,让人不免怀疑自己的人格大概也有缺陷:当初怎么会和这样一个人结婚?
  尘埃落定之前,木夏也曾经做出过抉择,喜新厌旧。
  “我像吃了棉花一样胃酸胃胀不消化,每天失眠,宁愿换作自己被甩,起码不必背负良心的包袱;如今想起前男友就从心里说上一万句对不起,比念南无阿弥陀佛还真诚。只求赶快超度了他。”   
  离婚前后,猪憔悴而纠结,脸色青灰,神色萎靡,并不见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迹象,可见也经过一番挣扎。
  他也不是大赢家——谁的七年不是七年?
  情侣就像连体人,假如其中一个决心了断另一个却懵懂无知,手起刀落的时候,无知的那个当然感到错愕与剧痛,但举刀的那个也要经历长久的游移与恐惧,而疼痛并不会因为事先知情就变得稍稍轻微一些。
  谁都是血迹斑斑,谁心口上都带着比碗还大的疤。
  因为了解,所以恨不起来。

  大概任何一个荒诞的故事都有一个荒诞的开头。
  开头是我的手机上经常收到莫名其妙的短信,很多情,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的毛病是无情,时常清理通讯薄删除联系人。如果收到温情脉脉又不署名的短信,我就回复同样亲密热情的短信,好像认出了对方是谁一样。
  但那个号码居然打电话过来,一个稚嫩的女孩子时断时续的声音:“我在海边,水退得好远,一个人也没有,你听你听,好大的风!”
  她大概是把手机朝向海的方向,听筒里传来嘶啦嘶啦的声音,空旷而嘈杂,并不美,但我忽然被感动了——在北京浮着尘土的夏季的夜晚,我一个人在家里,虽然我还是不记得她。
  “号码”提议见面,我说好。我喜欢意外,生活太平淡。
  博物馆外面的台阶高而宽,像巨大的浅灰色横条空白信纸;一个女孩蜷腿坐在上面,头埋在臂弯里,卷曲浓密的黑头发朝前面倒下来,盖住脸,整个人像是写出了格的墨水字——一个我不认识的生字。
  “嗨。”我说。
  她猛抬头,我立即被她的眼神烫了下。那眼神像深黑的夜色里啪的一声刚刚亮起的灯,朦胧而锐利,只属于热恋中人。我借着这光亮瞬间理清了头脑中所以飘忽零乱的思绪——我没见过她,却认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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