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婚

第30章


  “嗨,我是C。”她说。
  C,猪香港机票上的名字。
  我笑起来,情节太戏剧,想不笑都做不到。
  当初也不是不好奇,但没好奇到要请这位小姐出来见面的程度。
  我以为按照猪的品味,会找到一个肤色苍白、四肢柔软,因为带着受虐气质而显得性感的女孩子。
  然而不是。
  C小圆脸,一侧比另一侧稍宽,微微扭过脸微笑时想必有几分动人,因为肤色深的关系,五官稍显模糊,只觉得眼睛很亮。半长卷发,腿很长,穿窄脚牛仔裤,T恤皮鞋。
  “喂,怎么没穿粉红旗袍?”——我很想打趣几句,但毕竟没说出口,太无厘头怕吓到小女孩,让人家以为这个阿姨被打击得精神失常了。
  从前的博客里放言要做个泼妇,敢于掌掴第三者;如今第三者找上门来,我却食言——心里没有一点儿愤怒的火星,该如何爆发?
  我们一起进到博物馆里看高迪的作品展。
  巨大的展厅又黑又凉,音乐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响着;关节似的门把手,藤蔓植物似的烛台,扭着身子的人似的椅子,骨骼似的们,一样一样孤零零的出现在淡黄的灯束里,似乎随时会和灯光一起消失;巨大的银链子像被系成弧形的帷幕一样倒垂下来,反映在地面上黑色的镜子里,像夜空里悬浮着的两座头对头的城堡。
  走在这样的空间,好像是梦游,身边的C和话像是呓语:“学校放假时我也会去打工哦,比如在车展上······我学设计,最近要去美国······你的鞋子很好看”······
  多数时候我很沉默,脑子是空的,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有时候会顺着她的话心不在焉的接几句:“那多好”“你年轻啊,年轻多好”。
  既然彼此都已经满足了好奇心,接下来就该说再见。然而——
  “姐姐带我去吃饭好不好?”
  “姐姐带我去买衣服好不好?好久没买衣服了哦。”
  姐姐姐姐······
  语气嫩而糯,像是未发育完全的小女孩。这大概是猪要的“依附性”吧?
  我无福消受,落荒而逃。
  “为什么不和她坐下来聊聊?”粟粟问。
  “聊什么?”我说。
  “前因后果呀,她和猪呀。”
  “不用问也能猜出一二。”
  “起码可以问问她为什么要找你。向你炫耀?”
  “还用问,仰慕我呗。”我哈哈大笑。
  粟粟戳我,“三八!”
  我揉脑袋,“来吃点心。”
  “好吃,哪来的?”粟粟边吃边问。
  “C送的。”
  粟粟哇一声,“你没心理障碍?”
  “我最喜欢吃奶油拿破仑。”我大嚼,“城门失火,何必殃及池鱼。”
  “不会下了耗子药吧?”
  “不会,她仰慕我。”
  我把点心吃得干干净净——要是妹妹只管送点心,那么有个妹妹还不错。
  但C的短信绵绵不绝的涌来,而且更加直白。比如“我退出你们能复合么”,再比如“他竟然还让我管他叫猪”,又比如“我很有负疚感怎么办”。
  我一再保证和猪是一刀两断,绝非藕断丝连。
  我披肝沥胆的声明她无须对我们的婚姻死亡负责。
  我请她自己处理感情问题,承认我并非专家。
  到最后我自己也糊涂了:前妻有照顾前夫新女友情绪的义务么?
  “姐姐他出差了,你来陪我住好不好?”
  “姐姐我给你做饭好不好?”
  “姐姐我给你带来礼物我们见面好不好?” 
  “姐姐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
  我很想告诉她,得到一个男人的心已经足够,你不必再得到他前妻的心。
  我不讨厌她,但当朋友就大可不必。我的美丽新世界里没有前夫以及前夫女友的位置,人太多会拥挤。
  我知道她还是不放心。
  她的短信我不再回复。
  然而短信的内容却愈发耸人听闻,其中之一是说本人贫病交加临死时怕不能见我一面深感遗憾。看号码,是猪;看语气,以为他返老还童成“八零”后了。
  问猪,猪叹气。当然不是他干的。
  和猪一起去办过户手续,短信又追过来,建议我们既然见面不妨重温旧情。我请猪关照他的女友——有事请找自家男人说话,打扰到别人就不可爱了哟。
  “你不要和她计较。她不是坏人,只是这儿。”猪伸手指指头,“有点儿问题。”
  我轰然大笑。
  猪恼羞成怒的质问,“有那么好笑么?”
  “不是想嘲笑你,”我说,“只是必须得佩服命运的幽默感。”
  “她总担心咱俩复合。”猪叹口气。
  “告诉她零概率。”
  “说过了。” 
  “多说几次。”
  “说了无数次。”
  “我差点忘了你的表达能力有问题。”我揶揄。
  短信渐渐稀疏起来,有时会发句没头没脑的怨言,比如:“你这个女人简直不要脸,凭什么瞧不起人?”
  做人一定要有幽默感,否则简直坐不下去。
  “今后都不敢生女儿,”我对着肖风感叹,“想到她长大后可能会为一个离婚男人而失态出丑,气都气死了。”
  “她也很挣扎吧,认为伟大的爱情上有个污点,想努力地擦拭干净你又不给人家机会。”肖风说。
  “她大概是真爱他,否则也不会这样焦躁不安,情绪失控。”
  我很挫败,猪很挫败,本以为至少C是兴高采烈的,没想到她却忙着煎熬自己,左手拿着煎锅对过去耿耿于怀,右手举着铲子对未来患得患失。
  太年轻。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整个世界都随着自己的心愿滴溜溜的转动:想要的一定会得到,得到的一定会完整——不完整的成功已经算是失败;没想到自己既改变不了部分的过去,也征服不了所以得现在。
  她以为找到了世界上最香甜的巧克力,忙不迭的放进嘴里,却是掺了沙子的口香糖。
  无论由谁摊牌,败局总是败局。
  感情的游戏里,没有完胜赢家,谁也别想放声大笑。
  “要是人类不为男女这点儿破事纠缠,现在恐怕早已统治银河系了。”肖风感叹。
  “不能在男女的情感中玩味悲喜,统治银河系又有什么意思?满世界都是牛顿多乏味。”我反驳。
  她笑,“还真是。”
  不为无益之事,怎度有涯之生。

  不久之后,这场感情变故中的当事人之间不再互通消息,记忆像老照片一样逐渐褪色,大家要忙着做当下的戏,细细端详揣摩着自己现时的表情与心境。
  每个成年人都是劫后余生。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中了枪挨了刀还能兴兴头头的生活着,因为我们善于遗忘。
  我的一个男性朋友,夜夜抱着前女友的相片在哭泣中入睡。
  过两个月问他:“还抱相片么?”
  “不抱了。”
  “为什么?”
  “被相框划破了脸。”
  不久他已经有了新女友,再过不久又换了女友。一样的看电影、逛街、聊天、吵架、睡觉,从前的一切像从未发生过。
  另一个女友,爱上了好友的丈夫。与丈夫离异后的妻子因车祸去世,丈夫与前妻的女友仍然结了婚,仍然有说有笑,这故事听上去像个绕口令,如今的他们看上去也就是白璧无瑕的一对恩爱夫妻。
  遗忘是油漆,粉刷了过去,让我们重新站在空白前欣然提笔——总相信这一次是更好的画面。
  有一阵子我天天去按摩。被按到后背上的某一点时,一阵疼痛闪电般的穿过整个身体直达前胸,整个人像被一柄利剑捅了个窟窿。
  “你有情绪,一个很深的情绪。”按摩师说,好像在说一个有些有肉的实物,看得见,摸得着。“变故。刺激、伤害都会在身体里种下情绪,”他接着说,“虽然你以为已经把它彻底忘了,但它其实还在。”
  我惊骇。我说对,在我内心埋着很大的一个挫败。
  “每个人都有么?”我问。
  “有人多些,有人少些,有人轻些,有人重些,”他点头,“但几乎每个人都有,心理医生的最多。”
  多奇妙!我们以为已经遗忘,但身体有自己的记忆,不由理智控制。
  就像我们把坛子埋进地里,以为没人会知道,但土地有自己的记忆。
  看上去笑嘻嘻的人们,心里未必不千疮百孔。
  粟粟问:“为什么我们老是受挫受伤?”
  “都是课程吧。不然我这辈子大概也学不会谦卑沉默宽容了。”我说。
  “看书也可以学到,何必实践的鲜血淋漓。”
  “看别人是一回事,轮到自己是另一回事。顺利的时候忙着享受风光无限,摔疼了趴在地上才想到自省自悟。”
  “也是。带来伤害的人总能教会我们更多东西。”
  “遇到的每个人都是砂纸,为了把我们打磨的更闪闪发光。”
  “可我不想闪闪发光行吗?”她笑。
  “人就像一株植物吧?要么努力向上,以成长为主题;要么萎靡向下,以堕落为主题。”
  “堕落这个词用得太严重。”
  “拒绝成长就是堕落,不比打针更疼,也不比吃药更苦;只是放弃了活得更清醒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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