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婚

第31章


  “成长好辛苦,总是从折辱自己开始。”
  “堕落就容易得多,可以永远把黑锅扣在别人头上。也可以说,堕落就是乐于保持自己的无知。”
  我认识葡萄的时候她早已结束了四年的婚姻。
  然而葡萄永远在讲自己和前夫的故事——对每个人,生人或者熟人,嘲笑前夫的有眼无珠,通过展示伤口解释自己现在的孤独。
  葡萄并未如愿的找到下一个男人:英俊的、高大的、多金的、幽默的、优雅的、艺术气质的、事业有成的,她认为世界不公平。
  葡萄从不否定自己,因为自己永远是对的、美的、可爱的,但在心里又深藏着自卑,所以姿态格外招摇,嗓门格外高亢。她目光灼灼的盯着身边的每个人,戒备而饥渴。葡萄习惯热烈的谄媚每个人,然后同样热烈的诋毁每个人。谄媚,因为太想换的一点爱;诋毁,因为通过谄媚换来的爱让她感到委屈。她嫉妒身边的任何人,她的同情和爱要全部留给自己。
  她不知道每个人都看穿了她。
  她不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很可怜。
  我怜惜的看着她,就像看着从前的自己:自私的,浮躁的,无知的,痛苦的,像玻璃迷宫里的一只虫,在看似广大其实微小的世界里乱撞,心里的火烧着自己,因为找不到出路,分外焦灼。
  不能不成长,因为堕落意味着无休止的恨、恐惧和煎熬。
  男女关系不是目的地,它只是一条船,送我们往前走上一程。
  情感挫败也不过是堂课,如果学不会匍匐在地面上看世界,比较为卑微的方式了解自己、理解别人,那么所有的学费也就白缴了。
  肖风的男友辜负了她,虽然她为他付出那么多。
  “我不恨他。怎么会恨?我希望人人都过得好,何况是他。”肖风说。
  “从前觉得人像条藤,总要依附什么才能存在;我们把自己依附的东西叫做意义。”她又说。
  “讽刺的是我们常常以为自己才是支撑别人的栋梁,后来发觉世界没有谁都可以一样转动。”我说。
  “人人都是为毁灭而存在的。”肖风笑。
  “所谓意义,不过是我们自制的武器,用来抵御对卑微的恐惧,对死的恐惧。”我也笑。
  “躯体不过是个坛子,生命的容器。生命没有目的。”
  “生命的唯一乐趣不是得到,是体验。”
  我们碰杯,为了这乐趣。
  人人都是蓬草浮萍,身不由己,无知的,疲惫的,自己煎熬着自己,谁又恨得了谁呢?
  因为挫败,所以渐渐懂得所有受挫的人。
  因为受伤,所以渐渐懂得所有受伤的人。
  因为体会到了自己的无奈,所以谅解了所有人的无奈。
  因为认识到了自己的自私渺小,所以尊重了所有人的自私渺小。
  因为曾经痛苦焦灼,所以怜惜所有人的痛苦焦灼。
  同是天涯沦落人。
  怎么会继续品头论足?
  看一切挣扎的人,都像看从前的我。
  看一切超脱的人,都像看将来的我。
  人人是我,我是人人——自己总有一千个理由谅解自己,谅解是慈悲的开始。
  生命是一场漫长的修行,最美的乐趣在于成长。
  “七年之痒”
     ——完结
第三章 单身时代
第60节  任逍遥
  丈夫走门,情人走窗。
  没有情人的时期因此叫做空窗期。
  现在我既没情人也没丈夫,门和窗都空着,大概应该算提前步入空巢期。
  我对门窗的概念,源于中学时的一次语文考试。卷子上有篇阅读文,讲的主要就是门和窗,丈夫与情人,制度与激情之间的关系。
  这么精彩的试题空前绝后,所以我至今还记得自己曾经对着它浮想联翩。
  我没想到自己会经历门窗两空的时期,感觉上这情形太过凄凄惨惨戚戚了,与我张扬热闹的生活缺乏交集。
  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先问:为什么是我?
  之后自答:为什么不能是我?
  于是释然。

  要躲避寂寞,其实并不太难。
  朋友们都很够朋友。
  刚离婚那阵儿我天天有饭局,主题是畅谈分手的感想,控诉前夫的罪行。
  没多久我就烦了。完全丧失了拍案而起的亢奋激情。
  再说,天天做报告谁受的了哇,我又不是英模,一口气能讲一年——“请我吃饭Happy都欢迎,离婚的事就免谈了啊!没新意。”
  于是饭局少了下来。
  清醒是复原的开始,复原了当然不必再进行慰问。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当事人务必要赶在人家听烦之前说烦,不然天天拉住人家的衣角讲旧故事成何体统?
  做人要识趣。
  实在要说也可以去找职业听众,比如心理医生。失婚女子葡萄每周前去诉苦两小时,每小时盛惠人民币三百元。
  每次治疗完毕,心理医生都问她同一个问题:“你还恨他么?”
  每次,她都提供同一个答案:“恨!非常恨!”
  我建议她找个小时工,让小时工一边擦地板抹碗柜一边听她说前夫如何忘恩负义,她又如何痛苦悲愤;物美价廉,每小时收费十元。
  既然打定主意让自己恨下去,医生与小时工又有什么分别?
  葡萄声称与我绝交。
  她说我没有同情心。
  我连我自己都不同情。
  以前为争当焦点,我乐与夸夸其谈、哗众取宠,有时难免张冠李戴、言过其实。现在听自己一遍遍地重复自己的故事,只觉得空洞;心里一虚,声音就逐渐低了下去。
    我沉默,因此觉得充实;我即将开口,同时觉得空虚。
    展示自己的痛苦,和展示自己的幸福一样无聊。
    开口闭口“我我我我”,朋友听了难免适时地感慨一番;闲人听了只当是个笑话。
    自己酿酒自己喝,自己挖坑自己跳;自种自收,自收自支,自己摔了跟头要认栽,不能指望旁人上来为我拍打地面:“都怪它不平!”如同撮哄一岁的幼儿。
    挣扎求生全靠自己,旁人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多说无益。
    或者,面对听众比较不寂寞。
    但,寂寞与人数向来不成反比。
    前夫曾摇着头说我狠,比男人还狠。
    我不怕揭露、嘲笑自己,我有狠得资格。
2
    “出来玩,”肖风招呼我,“沉闷的婚姻埋没了多少大好的春光哇!”
    肖风是夜行动物,作息时间晚九朝五。
    于是我开始跟她跑夜场。
  最后一次泡夜店还是大学刚毕业时的事儿,没想到如今旧事重做。不过大冬天的不去那儿简直不知道去哪儿,可见城市是越来越乏味了。
  木夏问:“人到中年重出江湖感受如何?”
  我答:“好比大龄女星复出。”
  她笑翻。
  我们穿得乌漆麻黑扮演黑寡妇;我们把蒙古口杯藏在怀里兑进啤酒让自己“骇”得更快;我们眯着眼睛晃晃荡荡的跳舞,有时被捧着披萨饼前去套碰的男人碰到。
  我一手抓过饼大嚼,一手推开那人撅成肛门状往我脸上凑来的臭嘴。
  给块饼就像占便宜,喂狗么?去他妈的。
  我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另一个黄毛小子坐下来就一嘴九曲回肠的中文:“窝石没国人,但石,窝有冲国名字。”说完就冲我们嘿嘿傻笑。
  “我们已经是两个人。”肖风冷冷的说。
  “哦,窝吃倒,但尼们可以一栖来,窝们三个人。”他搓手。
  我们对视一眼。
  “她是我爱人。”肖风拦住我的肩膀。
  我隔着她毡子一样厚重蓬乱的头发吻她的脸。
  “没关系,窝不接意。”
  我瞪他一眼,“我、介、意!”
  他讪讪的坐了一会,从桌面上推过来一张名片:“鸡摸得湿侯来找窝。窝非常非常忙,但石,我没周三都会在这里。记住,没周三。”
  我把名片塞进大衣兜里。
  他点点头离开。
  肖风喷口烟,“美国人又怎样?哪国的傻逼不是傻逼呀!”
  桃花多且烂,于是我们只能常常扮演同性恋,到最后简直弄假成真。

  “没国人”的名片在我的大衣口袋里留了三天。
  我常常把手插进口袋的时候无意间捏住它,直到它变得潮湿皱破。
  我把它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我看了几遍名字和电话号码,但并没有拨。
  我对那男人没兴趣,但名片是我的战利品,以证明自己作为雌性,尚有存在的价值。
  我用“被迫”的自豪感覆盖在“被甩”的挫败感之上粉饰太平。
  粟粟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
  找不到男朋友的时候常常往酒吧跑。
  我们要好,所以她给我展示她的“夜行衣”,绫罗绸缎色彩斑斓的铺满一床。
  “性感吧?”她把一件黑底、绣着彩色龙凤图案的超短绸旗袍斜披在身上比划,“一进苏丝黄,无数男人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你有没有跟他们走?”
  “我疯了?我当然摇头。”
  “那干吗下血本衣锦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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