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婚

第33章


“何妨一下楼”说的简直就是我本人。
  影碟机二十四小时流水的放着电影。我困了睡,饿了吃,冬天速冻饺子、方便面,夏天蔬菜、沙拉,百吃不厌。
  新买的音响被我用得团团转,三更半夜蔡琴、梅艳芳、辛晓琪、许美静轮番哀怨,黎明时分柴可夫斯基震撼登场;下午小野丽莎,黄昏吉他,月夜长笛;有时边听边读书,有时就是干听,坐在木地板上,关上灯,月光静静的照进来,茉莉花香悠悠的飘。
  颜回因为居陋巷箪食瓢饮“人也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就是表扬,我看这标准太容易达到,没什么挑战性。我的房子大概比他的地段好些,除了多出来看DVD和听CD两项消遣,其他的都和他差不多。
  一开春我就发花痴,一买好几十盆,非得雇一黑“面的”才能拉回来。往屋里屋外一摆立即春意盎然——但短暂,花在我的手下都疏于管理,自然淘汰。我的爱好是拿着相机拍它们,刹那芳华,分外动人。
  猪在的时候不是这样。
  他做股票黄金外汇,说买书(输)干什么不如买赢。
  他不听音乐,不做家务,不看文艺片,最大的爱好是赚钱、下馆子、打游戏、看《老友记》、登陆成人网站。
  他嘲笑我,我鄙夷他。
  两人轻则分房而居,重则火并——谁都想说了算,谁说了都不算,着实让人窝火。
  葡萄说我没心没肺。
  我不懂。
  有心有肺是否就意味着:结婚之后懊恼着已经结束了的单身生活,而单身之后又眷恋着曾经有过的安全婚姻?
  结婚后享受交锋,离婚时享受荒诞,单身时享受自由——难怪我把婚姻和离婚都写得那么有趣,原来因为没心没肺。
  天儿好的时候我喜欢四处溜达:躺在八一湖边看柳浪,趴北海栏杆上闻荷香,午后爬上景山看故宫那片辉煌的金色屋顶,然后坐在筒子河边带着耳机听音乐——一直到角楼亮灯。
  最爱在春夜打车兜到二环的主路上,就为看一眼灯影里的雍和宫——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它辉煌的高高的浮在空中。墙的朱红与夜空的湛蓝具有相同的浓度,呈现出湿漉漉的质感;夜色如水,整座宫殿就像水里神秘的倒影,被雪白的浪托着——那是宫墙下怒放的梨花;屋顶的琉璃瓦与房山上的贴金闪着粼粼的光,犹如月光下泛起的波纹。每次经过那里我都激动得不能自已,双手扒在车窗上玩儿命的看,决不会像现在这么粗糙荒凉,城里的人也不会像现在似地缺乏审美与诗意。
  有时候我自己溜达自己震撼,有时候和朋友一起。
  比如肖风一起在冬夜跑到天安门,看头上的乌鸦沉默的从夜空与柏树的树顶之间滑过,黑的、蓝的、绿的,每种颜色都那么浓重,像染坊里等待浸染布匹的颜料。长安街的红墙与柏树墙之间形成一道走廊,橘黄的灯光把长长窄窄的空间照的一段明一段暗,人走在里面,就是在明和暗之间穿梭,我们把它叫做“时空隧道”。“隧道”里安着长凳,长凳上总有人坐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坐在这里立即变得富于戏剧性,被灯光在黑暗中勾勒出身体的轮廓。他们通常都很沉默,像封锁着无数秘密,我们走过的时候总要仔细的看上他们几眼,像在欣赏一尊尊雕塑。
  我们喜欢结伴去南池子淘碟。路边有家工艺品店,里面的剪纸竟然能表现出夕阳下的光感。我们赞叹不已,但并不买下。
  “你瞧,这不比剪纸生动?”肖风向上指着树。
  冬天,黑的树枝被路灯镶上橘色的亮边,衬着低低的蓝天,像深海里的珊瑚。
  我们手拉着手站在树下,仰着头,幸福而激动。
  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城市还是这座城市,我还是我。
  但生活却变得充满闲情和美。
  我像是一下子脱掉了紧身衣,真正领会了中学语文课本上鲁迅的话:身心突然舒展到说不出的大。
  原来,真正的快乐就是有涟漪从心头涌起,然后一波一波的荡漾着,传遍全身。
  从前很少这样打发时光。
  从前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快乐。
  因为猪说这样叫“有病”。
  当年跑去看个毕加索的版画展都要遭他的揶揄。
  身边的伴侣冷漠,让我的欢愉重重的打了折扣。
  他说我华而不实。
  还要怎么实呢?我一没挨冻、二没受饿、三没幻想自己是白雪公主,一贯老老实实的上班赚着铜板,再实就该成铅球啦!
  况且,除了张开嘴吃饭脱下裤子睡觉外,人是否还该有些别的乐趣——属于另一个世界,与金钱、职位、户籍、工作全无关系?比如,与生俱来的对美的敏感与追求、风一般飘忽的幻想、与每一只鸟、每一棵树的感应。
  感谢这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突然开了窍。
  一个人有权支配自己的所有时间,完全不必与任何人相互迁就妥协,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我发觉自己并不喜欢热闹,我发觉自己的物欲并不太强烈我发觉自己并不太喜欢说话,我发觉自己并不热衷于升职或者成名,我发觉自己一进办公室就头疼,我发觉自己喜欢待在屋子外面看水看书看花看鸟,我发觉我喜欢一个人待着,我发觉和自由与美相比很多东西并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没有观众,我不必再卖力的扮演一个繁忙的、广受欢迎的、必不可少的人,我不必时时处处显示我的价值,以便让对方认为跟我结婚并没有吃亏。
  一个人的时候,我全身充满着生命的喜悦。
  原来我既不是少林派也不是武当派,我是逍遥派。
  随风飘飘天地任逍遥的逍遥派!
  人世间,逍遥游。
  行到水尽,坐看云起。
  随心所欲,不枉此生。
  我的一位朋友说:女人最好要经历一段空巢期,不必伪装,不必迁就,你才有机会认清自己究竟是谁,要什么,不要什么。
  不是我们有意不真诚,实在是因为我们太习惯做戏,做到自己不知道在做。
  孤独的时候,人比较容易回归本来面目。
  从前,我在做自己。
  现在,我在找自己。
  像走过一段又一段弯路,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终于走到一面镜子前。我轻轻的拂去上面的灰尘,对里面的自己说:“哦,原来你是这个样子啊!跟我原来以为的并不太一样,但我会试着接受你。”
  镜子里的影像并不十分清晰,因为认识自己是一辈子的功课。
  李小龙说: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某个人,他只能成为自己。
  人之所以常常痛苦,是因为额他总是妄想成为别人,拥有别人的名望、财富、伴侣、家庭、才华,乃至爱好、习惯、腔调、相貌、身材。
 
  终于扔掉了“别人”的东西,我一身轻松。

  水晶说:“我不想再婚。”
  我惊问为什么。
  “有房有车有钱有狗有猫还有人追,我很享受单身生活。”水晶答。
  那是我不懂,现在严重同意。
  
  最幸运的空巢期最好是在三十左右到来,那时基本已经可以做到家资小有、心神安定,回头看已经摆脱了青涩无知的少女阶段,向前看距离衰老又还有一段安全距离;走向成熟又没熟过头,对人生已有体悟但尚存大量悬念。我行我素的享受生活正当其时:客观上有能力、有精力,主观上有意愿、有把握。
  享受自由最好也要有实力,不然难免吃苦——谁说我华而不实来着?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上面爬满虱子。
  没有一件袍子会例外。
  单人生活当然也充满了各种细碎的烦恼;不会比双人生活更多,也不会比双人生活更少。
  对于水晶来说,烦恼在于意外怀孕;对肖风来说,烦恼在于一个贝司手爱上了她,贝司手的女朋友却说“我反对”;对于我来说,烦恼在于失踪了的水费单,因为忘带门卡而打不开的大门,欠费的电话,以及突然流不出热水的热水器。
  某天,木夏在帮我整理床铺的时候突然从枕头底下抖落出尖刀一把,嘡啷啷一声掉在地上,与她的脚尖只有寸许之遥。
  “这是干什么?”她惊呼。
  “防身呀!”我摸着脑袋。
  这大概也算是单身生活的烦恼之一。
  得到一些也必定失去一些。
  所谓不虚度光阴,不过是拂开烦恼的蛛丝之后,能够欣然享受生命的乐趣。
第61节  从秦香莲到潘金莲
  恢复单身生活之后,身边突然冒出三类男人。
  第一类,突然被拦腰折断,只剩下半身。比如,A男问我:“一个人住?”我面无表情的答:“房子小,人多会挤。”他马上说:“我很瘦的。”此人与我仅有一面之交,平时只有工作之间寥寥数语。我直截了当的对他说“NO”。
  第二类,突然挥刀自宫,只剩上半身。比如,B男,平日里一直与我们一群人嬉笑怒骂,大家以兄弟姐妹相待。某天MSN上遭遇,我一如既往的开玩笑,此人却突然间不苟言笑起来,称自己在外地出差,我随口说一句:“那我们北上寻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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