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婚

第39章


  我打量他几秒钟,随即一提嘴角,“那就好。”
  “奇怪,只有我们不行。”猪沉吟。
  “大概好比一把锁配错了钥匙。”我说。
  “其实,我又想过,以前我们都太年轻,换成现在——”猪看着前面,把侧脸对着我,沉默片刻,叹口气,“就像电影台词里说的,‘恨只恨相遇太早’哇!”说完笑笑。
  我也笑笑,没说话。
  换成现在,我们大概不太可能结婚。
  “哎哟,外头走廊的沙发上躺着个人,黑洞洞的,吓我一跳。”水晶惊叫着进来。
  当时凌晨三点,整个大厦只剩下我们一个部门在加班。
  我走出去坐在那张沙发上,阿童木睡眼惺忪的看着我,“能走了么?”他拉住我的手。
  “快了,最多还有半小时。都跟你说了不用来接,我自己打车回去。”
  他眯缝着眼睛,笑得像个慈眉善目的和尚,“这种时候我不来,要我还有什么用?”
  “太辛苦。”我摩挲着他的头发。
  “不辛苦。反正我一个人在家也睡不着。”他还是笑眯眯的。
  同事们起哄,说我运气太好,怎么别人都没有勤务兵在外站岗,只我有。
  “因为她有魅力嘛!”阿童木声音响亮,说得一点儿不脸红;我只好咬紧了后槽牙窘笑。
  事后,他把和我同路的同事一一送到家门口,最后我们回家。
  车上想起粟粟说的话,“阿童木对别人也好,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左手便不由自主的搭在他放在座椅上的右手。他左手扶着方向盘,转过头来,我们看着对方的脸,对面的车灯不间断的在彼此脸上划出月光般的弧线,一明一暗,一明一暗,眼睛却始终闪着光,黎明变得柔软而温暖,充满了热情的气息——那时嘴唇碰到了嘴唇。
  “真要命,”阿童木笑着说,“都忘了看路,后面的车要疯了。”
  “难怪美国立法,禁止男女在车内接吻。”我自嘲的笑。
  他抓住我的手,放在档位上,用力握了一握,像是我们一起开车,朝着湛青的天空下一线白色驶过去,像迎着海平面上的一道浪,那时破晓的方向。
  “我想去海边。”
  下午,走在烈日炎炎的大马路上,我自言自语。
  “那我们走。”阿童木说。
  “现在?”我诧异,这不是计划内的事,一切都没安排好。
  “现在,”他拉着我的手一直走。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他的像心脏般一跳一跳的。握着他的心,我觉得脚下的陆地异常坚实。
  那天晚上,我们肩并肩坐在海边看远处的渔火——原来安全与自由夹杂在一起的滋味相当销魂。
  有个老故事,说国王要处死一个囚犯。囚犯大喊:“留下我,三年之后我可以教会您的马上树!”于是他活了下来,活得很快乐。旁边的人替他忧心忡忡,“三年后如果马不会上树,你怎么办?”那人耸耸肩,“也许那时马已经死了,也许国王死了,也许会遇到大赦,也许战争把一切都打乱了,就算这一切都没发生,也许马真的上了树呢?”
  我总觉得这个教马上树的家伙很像阿童木,脸上隐隐刻着一行大字:“放松,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适合蕾丝衣裳,那不是你的感觉。”阿童木喜欢我素面朝天穿大T恤运动裤,他不说我漂亮只说我帅。
  “你像个菠萝,外表坚硬多刺,其实有着甜美多汁的芯。”有天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说。
  我们喜欢在读过《水浒传》之后兴致勃勃的给对方讲解自己的心得;我们喜欢举着相机到处跑,也会为了抓住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沿着湖岸一通猛跑;我们喜欢躺在湖边读书,希望能和多年前阿童木在这里放生的乌龟见上一面;我们喜欢一时兴起就开车去清东陵,站在暮色四合的神道上看巨大的月亮从石相生的头顶静静地升起来;我们喜欢躺在地板上听交响乐,不开灯,只要“明月来相照”——阿童木暗恋月亮,每天晚上都跑到阳台上去看。
  此外,他还是个“饲养狂”,吃过的倭瓜、西瓜、甜瓜都要留下种子,加上一株因为没来得及吃所以抽出芽来的山药,均被阿童木安置在我们阳台上的木盆里,竟然也都挨挨挤挤的发了芽——虽然地方太浅窄,被前来做客的肖风讽刺为“虐待植物”,给它们住“经济适用房”。家里的花长了又长,开了又开,鱼生下一群一群的小鱼——人或许可以欺骗自己的感觉,动物和植物们不会,它们了解周围的气场。
  原来,爱就是生机勃勃。
  向别人介绍阿童木的时候,我喜欢把他叫做“爱人”。
  我们是爱人同志。
  猪从未在黎明出现过,从未在我心血来潮时带我去看海,也从未欣赏过我穿T恤的样子,栀子花生生地被渴死——我出差的时候他忘记浇水。
  比较也许是不公平的,但在没有任何东西可做比较的茫茫雪野上,人难免会迷失方向。

  我妈带着有所保留的客气接见了阿童木。
  对于乘龙快婿,我妈另有标准。
  “谁追谁呀?”她拉长声音。
  “我追他。”我迅速答。
  “为什么?”
  “性吸引力。”
  我妈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大概已经从我婚变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我妈把此后永不管我闲事的誓言忘到了脑后。
  “暂时,还没打算。”我迟疑的回答。
  她的两腮马上掉下来,眉毛却往上猛挑,圆脸瞬间变成长脸,“那还在一起瞎混个什么劲?”
  我心里大叫一声“救命”,知道我妈的教训又要像高压水龙头一样把我冲倒在地上了。
  经过一次婚姻,我对结婚证书这种东西看得很淡,阿童木也一样。我们几乎看破了一切形式主义。
  然而,“我们还是结婚吧,”他说,“实在不想老跟你爸睡一张床。”
  每次回我家,我妈总要用严厉的眼色扫射我们一番。只要我走进卧室摊开被子,我妈就马上跟进来,躺在我旁边。阿童木只能苦着脸走进另一间卧室跟我爸同床共枕。夜深人静,父母大人的鼾声嘹亮地相互呼应着,高低唱和,我们躲在被我里偷偷地发短信。“我想你。”他说。“我也是!”最后各发一枚“嘴唇”过去。
    我妈像十九世纪美国清教徒保护十四岁少女的贞操一样保护着我,婚前性行为在我们家是个禁忌。
  没想到同住一个屋檐下还要害上相思啊,只能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拉一下手,不像恋爱,像偷情。
  秋天辽阔的海边,背对着墨绿起伏的松林,阿童木拉着我的手跪下来,对着海面喊:“嫁给我吧!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不然就让大海把我收回去!”我怀疑这声音会乘着风飞到海的那边去。他一向是这种周星驰式的无厘头做法,让人不知该哭该笑。一道道白浪被风赶着,哗啦啦地涌进我胸中,荡平了一切块垒,眼睛里飞溅出带着咸味的喜悦来。
  没有戒指,我们从地上捡拾长相标致的松塔作为定情信物。“让我来打扮一下新郎。”我把松塔在他的毛线帽子上别了一圈儿,他看上去像是京剧《三岔口》里的人物。我们逆着阳光跑,带着一层金红色的轮廓,高兴得像两个小孩儿。
  事后想来也颇讽刺,我的两次婚姻都是我妈促成的——尽管用的是不同方式。
  “仪式还是必不可少的,也得给大家一个交代,不然算怎么回事呢?”
  我妈顽固的坚持着导演“大团圆”的结局,尽管男女主角对此退避不及。
  “哎呀,不用,都老夫老妻了······”我脱口而出。
  “唔?”我妈突然像豹子一样盯着我,“你们是不是婚前同居了?”
  我正掩口倒抽冷气,突然想到木已成舟,索性答,“是。”
  “那回家来干吗还分房睡?”
  “掩耳盗铃呗。”
  “三十岁的人了,你怎么这么没原则呢?”
  在我妈开始滔滔不绝之前,我截住她,“不试试谁知道合适不合适?我可不想再离一次婚。”
  “拉倒吧你,”我妈心有余悸,“你再离一次我都没脸见亲戚朋友了。”
  我举手投降,“息怒!全听您的吩咐还不行么。”
  “结婚那天不许穿牛仔裤啊!”她颇有先见之明的加上一句。
  结果,阿童木翻出他的唯一一套西装和唯一一双皮鞋,都是上世纪的古董,皮鞋尖头高跟,像猫王的遗物。
  我穿一身黑——那是我这个季节唯一的正装。
  根据安排,酒过三巡,我是一定要说些什么了。
  看着诸位亲朋五味杂陈的脸,我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拽住阿童木的手,“我们一定要白头偕老,坚决不能让大家送第三次红包。”
  我妈瞪着我,两眼快飞出刀来。

  “有人说婚姻就是那么回事,跟谁结婚都一样,无非是吃饭、看电影、睡觉、吵架、做爱。”肖风说。
  我嘲笑她是一张白纸,“喂,你一次婚都没有结过,没经验千万不要乱说话,怎么会一样?事情虽然一样,人差很远好不好?”
  “简直不敢到他们家去,”木夏对着水晶撇嘴,“就没见过这么腻的!大热天的,两人坐在一把凳子上,头靠着头,读一本书,还要手把着手一起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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