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

第3章


但这一次他们不让我们插手,你知道,避嫌。”
  人身组。我心里想,负责人身攻击案:谋杀、侵害人身、强奸、自杀。不知他们在报告中会把谁列为这桩案件的受害对象:赖莉?我?我父母?我的哥哥?
  “是因为特里萨・洛夫顿的案子,对不对?”我问。但这不是一个问句,我并不需要他们承认或否认,我只是说出一件我认为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们不知道,杰克。”圣路易斯说,“眼下咱们就说到这里打住吧。”
  特里萨・洛夫顿之死是那种让人悚然而惊的凶杀案,不仅在丹佛,放在任何地方都触目惊心。它能让任何听到、读到它的人至少一顿,想想它在脑海中形成的残暴的景象,体会那种腹内一紧的感受。
  绝大多数谋杀案都是“小意思”,我们报纸行当里就是这么叫的。这类案子对其他人的影响力有限,只能在很短一段时间内抓住人们的想象力。在版面安排上,它们只能占据内页的寥寥几段,被埋没在报纸中,和受害者被埋葬在土地中一样。
  但是,一个漂亮的大学生被砍成两截,发现尸体的地点又是华盛顿公园这种从没出过什么乱子的地方――这种事会激发出无穷无尽的报道,多得报纸的版面塞不下。不,特里萨・洛夫顿一案不是小案子,它是一块磁铁,吸引了全国各地的记者。特里萨・洛夫顿这姑娘被截成两段,这就是本案能够攫住人心之处。于是,来自纽约、芝加哥和洛杉矶这类地方的记者,电视记者、小报记者、大报记者等等,纷纷光临丹佛。整整一周内,他们住在有一流客房服务的饭店里,在市内和丹佛大学校园四处奔波,提出毫无意义的问题,收获毫无意义的答案。有些人盯上了洛夫顿打过零工的日托中心,还有些人奔赴她的老家比尤特。无论到哪里,他们了解到的都是同样的情况:特里萨・洛夫顿的方方面面完全符合最受媒体钟爱的全美女郎的标准。
  不可避免地,记者们将特里萨一案与五十年前发生在洛杉矶的“黑色大丽花”断尸案①相提并论。后一案件的被害者不那么像全美女郎,当时在一块空地上发现了她的尸体,被齐腰砍成两截。一个以耸人听闻为能事的电视节目抓住发现尸体的地点大作文章:特里萨・洛夫顿的尸体是在丹佛格拉斯米尔湖附近一块雪地上被人发现的,这个节目于是将她命名为“白色大丽花”。
  有关此案的报道就这样自给自足地发展下去,热得像垃圾筒里燃烧的大火一般,足足烧了差不多两个星期。可是没有谁被逮捕,再说别的地方又发生了其他大案,燃起了可以让全国媒体热乎起来的火头。于是,洛夫顿一案的后续报道渐渐落进科罗拉多州本地报纸的内页,成为文摘版上的简讯。最后,特里萨・洛夫顿终于变成“小意思”。她被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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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死亡是我的领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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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时间里,警方自始至终几乎一言不发――这里的警方只是个大而化之的说法,具体到人,就是我的哥哥――甚至拒绝证实被害者被砍成两段的细节。这一点之所以为外界所知,纯粹出于偶然。《落基山新闻报》有个名叫伊基・戈梅斯的摄影师,当时正在那个公园拍风景照,准备用这些照片填充当天新闻不足的报纸版面,结果碰巧撞上了犯罪现场。除他之外,没有一个记者或摄影师在场,因为警察通知验尸官和现场检验人员时用的是手机和电话,他们知道《落基山新闻报》和《邮报》在监听他们的无线电通讯频道。警察用了两副担架搬运两个尸袋,戈梅斯拍下来了。他打电话给城市版编辑,说警察在处理一桩用到两个尸袋的案子,从尸袋大小看,估计受害者是孩子。
  接着,《落基山新闻报》一个报道警察动向、名叫范・杰克逊的记者从验尸官办公室的一个渠道证实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一个被砍成两段的受害者被送进了停尸房。《落基山新闻报》第二天早晨的报道就像拉响了警笛,召来了全国各地的记者。
  我哥哥和他的人身组着手办案。看样子,他们似乎觉得自己毫无向公众通报情况的义务。每一天,丹佛警察局新闻办公室的情况通报上都只有寥寥几行,表示调查仍在进行中,目前尚未逮捕任何嫌犯。被记者们逼急了时,警察局负责人便会赌咒发誓地说,这个案子的调查情况绝不会公布在媒体上。当然,这种声明本身就是笑话。既然官方提供不了什么信息,媒体便使出了它碰上这种情况时的惯技:开始自己的调查,用受害者无关紧要的生平琐事对读者和电视观众实施疲劳轰炸。
  警察局仍旧几乎不透露任何情况,特拉华街上的警察局总部大楼之外,人们几乎一无所知。一两周后,媒体的狂轰滥炸结束了,因缺乏它生命所系的信息而窒息。
  我没报道特里萨・洛夫顿的案子,但我很想写点什么。这种地方不常发生这类事,一旦发生,任何记者都想插一手。一开始,负责追踪这个案子的是范・杰克逊和跑校园新闻的劳拉・菲茨吉本斯,我得耐心等待。我知道,只要警方不公开情况,我就有机会。这件事刚开始没多久,杰克逊就问我能不能从我哥哥那儿搞到什么内情,哪怕是不能引用的非正式情况也行。我说我去试试,但我没有。我想自己搞这个报道,我才不会用我的渠道帮助杰克逊,让他抓住这个案子不放呢。
  到一月底,这个案子已经发生一个月了,渐渐从新闻中消失。我这才开始行动,我的错误也从此开始。
  一天早上,我去见城市版编辑格雷格・格伦,说我想就洛夫顿一案写一篇专稿。长篇报道落基山地区的著名谋杀案,这是我的专长,我的领域。用报纸这一行的套话来说就是:大标题之下,我的专业技能会带给您最精彩、最真实的故事。所以我找到格伦,告诉他我有了着手点。这是我哥哥的案子,我说,而他只肯跟我谈。格伦一点也没考虑杰克逊已经在这个案子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我早就知道他会这样。他关心的只是抢到《邮报》没有的大新闻。走出他的办公室时,我已经得到了这份差使。
  我的错误是,我在跟我哥哥谈话之前便告诉格伦我有办法了。第二天,我从落基山新闻报社走过两个街区,来到警察局,和肖恩一块儿在自助餐厅吃午饭。我把交给我的任务告诉他,肖恩叫我打道回府。
  “回头吧,杰克,我帮不了你。”
  “你说什么呀?这是你的案子。”
  “是我的案子没错,可我不会跟你或任何一个想写报道的人合作。我向媒体通报了基本情况,上头对我的要求仅此而已,到此为止。”
  他抬眼望着餐厅另一头。他有个让人恼火的习惯:只要你跟他有什么争执,他就不看你了。我们小时候,只要他这么干,我就会猛扑上去,狠狠捶他的后脊梁。现在当然不能这么干了,但我常常很想照样捶他一顿。
  “肖恩,这是个最好不过的故事啊,你非得――”
  “没什么我非做不可的事,我他妈才不在乎这个故事是好是坏呢。这个案子太恶劣了,杰克,你懂吗?缠在我脑子里,甩都甩不开。我是不会拿它帮你多卖几份报纸的。”
  “得了吧,伙计,我是个作家。看着我,我不在乎它对报纸销路有没有帮助,我在乎的是这个故事。报纸算个屁。你也知道我对这种案子的想法。”
  他的目光终于回到我身上。
  “所以你该知道我对这件案子的感受。”他说。
  我沉默片刻,然后抽出一根香烟。那时我的烟量已经减到一天大约半包,完全可以不抽这支。可我知道他讨厌抽烟,所以逼他干什么时总要抽上一根。
  “这儿不能抽烟,杰克。”
  “那就给我透露点什么。至少,你们总会逮捕什么人吧。”
  “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能到手时,你怎么总跟个混球似的?”
  “那你又为什么要当这么个混球?你破不了这个案子,对吧?就是这么回事,你不想我东刨西挖,报道你的失败。你打算撒手不管了。”
  “杰克,别来这套朝腰带下打黑拳的把戏,不管用,这你也知道。”
  他说的没错,这一招向来不管用。
  “那又是怎么回事?只是想把这个恐怖小故事留给自己享用?是吗?”
  “是啊,算是吧。爱这么说就这么说好了。”
  我坐在韦克斯勒与圣路易斯的汽车里,双手抱在胸前。这个姿势有种抚慰效果,几乎相当于我搂着自己、让自己别散架。我越想我哥哥,越觉得整个这件事怎么都想不通。我知道洛夫顿一案对他的压力很大,但没大到让他决心结束自己生命的程度。肖恩不是这种人。
  “他用的是自己的枪吗?”
  韦克斯勒在后视镜里望着我。琢磨我,我想。不知他知不知道我和我哥哥之间的事。
  “对。”
  我心头猛地一震。说不通呀。我俩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我怎么都想象不出他会干出这种事。不管洛夫顿一案怎么样,绝不可能导致他们所说的这种情形。
  “肖恩不是这种人。”
  圣路易斯转过身来望着我。
  “你说什么?”
  “简单一句话,他不可能这么做。”
  “你听我说,杰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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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死亡是我的领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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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跟工作有关的那些乱七八糟让他受不了,垮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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