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

第6章


如果你觉得还需要缓几天,完全没有问题。我们会想办法对付过去。”
  “谢谢,但我还是回来工作的好。”
  他点点头,没有示意让我出去。我就知道,找我进来肯定还有别的事。
  “那,咱们就谈谈工作。你这阵子手头有事吗?就我所知,那件……那件事发生时,你正在寻找下一篇报道的素材。我想,既然你回来了,找点事忙起来说不定对你更有好处。你知道,重新扎进去。”
  就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接下来会写一篇什么报道了。啊,就在我鼻子底下。可它一直没引起我的注意,直到格伦提出。一旦提出,就成了明摆着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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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肖恩的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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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算写一篇有关我哥哥的文章。”我说。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格伦希望我说的话。我猜是的。我估计,自从他听说两个警察在大厅找到我、把我哥哥的事告诉我时,他就盯上了这个故事。他是个聪明人,多半知道用不着直接向我提出这个建议,我自己会想到的。他只需要简单点拨一下就行。
  不管怎么说,这个饵我吞下去了。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我记忆所及,那一句话改变了我的生活,就在我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格伦的那一刻。那个时候,我还自以为我对死亡不算陌生呢,自以为我懂得什么是邪恶。其实,我那时一无所知。
  3
  威廉・格拉登扫视着面前掠过的一张张欢天喜地的脸。这儿就像一台巨型自动售货机,想挑谁就挑谁。不喜欢这一个?那边又来了一个,她行吗?
  这一次,谁都不行。再说那些当父母的也盯得太紧。他必须等待他们犯错误,走到码头边,或者去小吃售货窗口买棉花糖,留下他们的宝贝一个人骑在旋转木马上。
  格拉登喜欢圣莫尼卡码头的旋转木马。宣传橱窗里说,这些木马的图案全部是手工绘制,花了六年才完工,尽复初建时的原貌。但他不是因为这个与众不同之处才喜欢它,也不是因为它曾经出现在他多年来看过的许多电影里(这类电影他在雷福德的时候看了很多部),同样不是因为它勾起了他和“好伙伴”在萨拉索塔县游乐会上骑旋转木马的回忆。喜欢它是因为骑坐在它上面的那些孩子们。汽笛风琴声中,木马转呀转呀,忘我的欢乐写在一张张天真无邪的小脸上。从菲尼克斯搬到这里以后,他时常来这儿。每天都来。他知道这种事很花时间,但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得到回报,他终究会从这台售货机里买到他想要的货色。
  望着眼前的五颜六色,他的脑子突然跳到了往昔。从住在雷福德起,他就时常犯这个毛病。他想起了他的“好伙伴”。他想起那个壁橱,黑漆漆的,只有门下透进一丝亮光。他蜷缩在壁橱地板上,紧靠那丝亮光,紧靠从门外透进的空气。这样缩着,他能看到他的脚朝这边过来了,一步,又一步。他真希望他是个大孩子,更高些,好爬到壁橱上端的架子上去。真能这样就好了,他就能给他的“好伙伴”一个出其不意。
  思绪又跳回现在,真好。他四下望着。木马的这一轮旋转结束了,最后一批孩子正挤向等在门外的父母。外面已经排好了队,更多的孩子正跃跃欲试,准备冲向木马,挑选自己喜爱的马匹。他举目四望,寻找一个有着一头黑发和柔嫩的褐色皮肤的小女孩,却一个都没发现。接着,他注意到那个从孩子们手里收票的女人正盯着他。两人目光相接,格拉登移开视线。他调了调他的马桶包的肩带,里面的照相机和书坠得背包直往下滑。他心里记了一笔,下次得把这些书放在车里。他最后望了一眼旋转木马,朝通向码头的一扇门走去。
  来到车旁,他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回头望向那个女人。孩子们正尖叫着奔向木马,有些有父母带着,大多数是一个人。收票的女人已经将他忘到了脑后。他是安全的。
  4
  我走进去时,劳莉・普莱恩从她的终端机上抬起头,冲我露出笑容。我就希望她在这儿。我绕过她的接待台,从一张空桌子边拖来一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看样子,《落基山新闻报》资料室这会儿还不忙。
  “哎呀,糟了。”她高兴地说,“只要你进来,坐下,我就知道肯定会耽搁我很长时间。”
  她指的是我在准备报道某个故事之前通常都会做的背景资料查询。我要写的很多报道内容散见于大量跟执法有关的文章中,我必须知道我的题材中哪些别人已经写过,发表在什么地方。
  “真对不起,”我装出认罪悔过的样子。“这一次,恐怕得让你把今儿这一天都花在Lex和Nex上了。”
  “你是说,如果我能找到什么资料的话。想查什么?”
  她有一种低调的吸引力。一头秀发又黑又亮,除了在她的发辫上,我从没在其他地方见过这么漂亮的头发;金属框眼镜后面是一双褐色的眼睛,丰满的双唇从来用不着涂抹口红。她拉过一本记事簿,拿起笔,准备记下我的查询内容。Lexis和Nexis是公司的电脑数据库,里面保存着本县出版的绝大多数大小报纸的内容,还有法庭裁决等等。一大批信息高速公路上的停靠点。如果你想查找人们就某个题材或某个故事写过什么东西,Lexis/Nexis构成的网络就是你的出发站。
  “警察自杀事件。”我说,“有关这个题材,能找到的一切。”
  她的脸一板,估计是怀疑这项查询出于我的个人原因。电脑搜索相当昂贵,公司严禁员工因私人理由使用数据库。
  “别担心,我在做一篇报道,格伦已经批准了。”
  她点点头,不知她是不是真的相信我的话。我猜她会找格伦核实。她的目光重新回到那本黄色记事簿上。
  “我想寻找这类事件的全国性统计资料,警察与其他行业从业者自杀率的比较,与总人口自杀率的比较。还要寻找有没有地方提到有什么智囊机构或政府组织在研究这种事。嗯,想想看,还有什么……对了,再查查这方面的传闻。”
  “传闻?”
  “你知道,跟警察自杀有关的小道消息之类。先回溯五年。我想找些例案。”
  “像你的……”
  她及时收住话头。
  “对,像我哥哥的事。”
  “那件事真的太糟了。”
  她没再说什么。我让我俩之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问她估计这次电脑查询大致需要多长时间。我的查询请求一般都会排到较后的位置,毕竟我没有截稿时间,不用赶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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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肖恩的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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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嘛,你这个查询面铺得很开,跟霰弹枪似的,不够明确。得花些时间才行。还有,你也知道,当日新闻的相关查询请求进来以后,我只好先处理那些急件。但我会尽力的。今天下午晚些时候行吗?”
  “行,没问题。”
  回到新闻大厅时,我抬头瞧了瞧挂钟。十一点半,正好来得及办我的那件事。我从我桌上给警察局的一个消息来源打了个电话。
  “喂,警长,你当班吗?”
  “什么时候到?”
  “午饭时。我说不定需要点消息。”
  “倒霉。好吧,我在。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见面再谈。”
  我挂上电话,穿上长大衣,走出新闻大厅。我走过两个街区,来到丹佛警察局总部大楼,冲接待台后的警察一晃我的记者通行证。警察眼皮都没抬,正专心读《邮报》呢。我上到四楼,走进特别调查科的办公室。
  “我有一个问题,”我说出想了解什么以后,罗伯特・斯卡拉里警探问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死者的弟弟还是记者?”
  “两者都是。”
  “坐。”
  斯卡拉里俯身向前,脑袋探过桌面。没准儿是为了让我好好欣赏他的发式:就那么几撮头发,盘来绕去,以掩饰他的秃顶。
  “听着,杰克,”他说,“这我就不好办了。”
  “怎么不好办?”
  “你瞧,如果你是以死者弟弟的身份来的,想弄清原委,这就不同了。我说不定会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你。但我不想看到我告诉你的事最后刊登在《落基山新闻报》上。我尊重你哥哥,不愿用他的不幸帮着报社卖报纸。就算你想这么做,我也不愿意。”
  这是一间很小的办公室,摆着四张桌子,里面只有我们俩。斯卡拉里的话让我直冒火,但我还是勉强压下火气。我也把脑袋探过桌面,让他好好瞧瞧我长着满头好头发的健康脑袋。
  “我想问你点事,斯卡拉里警探。我哥哥是被谋杀的吗?”
  “不是。”
  “你肯定是自杀,对吗?”
  “说得对。”
  “案子已经结了?”
  “又对了。”
  我向后一靠。
  “那我可就生气了。”
  “为什么?”
  “因为你想两头都占着。你告诉我已经结案了,却又不许我看案件记录。如果结案,我就有权看案件记录,因为我是他弟弟。还有,如果案子已经结了,身为记者,我的所作所为也就不可能再干扰警察对此案的调查。”
  我顿了顿,让他好好想想我的话。
  “所以,”我再次开口,继续说道,“按照你的逻辑,不存在不能让我看案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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