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

第9章


生前照片是一幅标准头像,可能是从高中毕业纪念册上取来的。一个青春焕发的年轻女孩,生活之路刚刚在她面前敞开。她有一头黑色卷发,一双清澈的蓝眼睛,照相机的闪光灯在眸子里映出两点小小的星光。还有一张抓拍的生活照,里面的她穿着短裤和紧身背心,满面笑容,正从一辆汽车里往外搬一个纸板箱。被太阳晒黑的纤细胳膊绷得紧紧的,搬着这么重的东西,站着一动不动等别人拍照,看上去她颇有些吃力。我把照片翻了个面,背后那行手写字估计是爸爸或妈妈留下的:特蕾的大学第一天!科州,丹佛。
  剩下的是死后的照片,比生前的多得多,多得让我吃了一惊。警察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照片?每一张都像对她的另一次侵犯,尽管姑娘这时已经死了。这些照片中,特里萨・洛夫顿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眼睛仍旧睁着,但呆滞无神,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膜。
  照片里,受害者躺在约六十厘米高的雪堆上,地势稍有点坡度。媒体的报道是正确的,她确实被分尸了。一条丝巾紧紧勒在她的喉头,她的两眼瞪得大大的,向外凸出,表明她是被勒死的。但凶手显然在她死后还大费了一番手脚。尸体被拦腰截成两段,下身那半放置在上半身之上,摆成一个可怕的姿势,让她显得像在和自己进行某种性活动。
  我望着这一系列让人惊骇不已的照片,同时注意到韦克斯勒坐在另一张桌边,正注意地打量着我。我尽量让自己别显露出恶心欲呕的表情。现在,我总算知道我哥哥为什么不愿让我看到这一切了。这些照片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最后,我终于望着韦克斯勒。
  “耶稣啊。”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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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与自杀结论不符的证据(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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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专门以耸人听闻为能事的电视节目,他们说这案子活脱脱是‘黑色大丽花’断尸案的翻版。确实很像,对吗?”
  “对。麦克特意买了本有关‘黑色大丽花’的书,还给洛杉矶警察局的几位老警官打过电话。两个案子确实存在某些相似之处,比如分尸什么的。但那个案子发生在五十年前。”
  “或许有人受了达莉娅一案的启发。”
  “有这种可能。麦克也这么想过。”
  我将照片放回信封,这才重新抬头望着韦克斯勒。
  “她是同性恋吗?”
  “不,至少就我们所知,不是。她在比尤特老家有个男朋友。挺不错的小伙子,我们查过,排除了嫌疑。同性恋的事儿,你哥哥有一阵子也考虑过。你知道,就因为凶手用两截尸体摆的这个姿势。他想会不会是有人报复她,因为她是同性恋,或者借此发布什么变态宣言之类。但这些想法都没有能够取得什么进展。”
  我点点头。
  “你只剩下四十五分钟了。”
  “知道吗,很久以来,这是我头一次听你叫他‘麦克’。”
  “这会儿就别琢磨那个了,好好利用这四十五分钟吧。”
  照片之后,验尸报告就显得平淡无奇了。我发现报告将洛夫顿的死亡时间认定为她失踪的第一天。发现尸体时,她已经死亡超过四十小时了。
  绝大多数报告概要显示的都是死胡同。警方进行了大量常规调查,包括死者的家人、男朋友、大学里的朋友、同事,甚至她最喜欢的孩子们的父母。没有任何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有案发时间不在现场的证人,或是通过调查证实其不在现场,于是排除了嫌疑。
  报告的结论:特里萨・洛夫顿不认识凶手,碰上凶手只是纯粹的坏运气。提及这个凶手时,所有报告用的都是男性代词,但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实其性别。受害者没有遭受性侵犯,但以女性为对象的暴力杀人分尸案的罪犯绝大多数都是男性。警方相信罪犯是个身强力壮的人,足以切断尸体的骨骼和肌腱。此案的分尸工具尚未发现。
  尸体中的血液几乎完全流尽,尽管如此,尸体上仍然发现了一些瘀痕,说明在受害者死亡与分尸之间存在一段间隔。根据报告显示,这段时间甚至可能长达两三个小时。
  此案的另一个异常之处是将尸体遗弃在公园的时间。警方相信特里萨・洛夫顿遇害后大约四十小时,她的尸体才被人发现。问题是那个公园是个很受跑步者、漫步者欢迎的地点,尽管提前到来的降雪使穿行公园的人数大为减少,但这么长的时间里,竟然无人发现一具遗弃在开阔地上的尸体,这似乎不太可能。根据报告得出的结论,尸体弃置在公园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小时,之后便被一个天亮前早起慢跑的人发现。
  那么,受害者死后这么长时间里,尸体在哪儿?调查人员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们已经掌握了一条线索。
  纤维分析报告列出了在尸体身上、头发上发现的大量不属于死者的毛发和棉织纤维。只要警察发现嫌犯,就可以用这些东西与嫌犯比对,这就是纤维毛发的主要用途。这份报告的一部分被圈了起来。这个部分讲述的是从尸体上发现的大量木棉纤维。一共三十三根木棉籽纤维。数量如此之多,说明尸体与产生这种纤维的来源直接接触过。报告中说,木棉纤维的质地与棉花纤维相近,但用途却远不如棉花纤维广泛。它主要用于需要产生浮力的器材,如船用缓冲垫、救生衣和某些种类的睡袋。我不知为什么要特意把这一段圈起来,于是询问韦克斯勒。
  “肖恩认为木棉纤维是找到尸体那段时间放置地点的关键。你知道,这东西不那么常见,只要我们找到这种纤维存在的地点,我们就有了作案现场。可我们一直没找到。”
  报告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可以从中看出警察们如何研究、排除一个个推论。透过这些报告,我体会到了调查中日益强烈的沮丧之情。这案子没法破。我哥哥显然相信特里萨・洛夫顿是凑巧碰上了一个系列杀人犯。这类罪犯是最难追踪的。卷宗里还有一份联邦调查局(FBI)全国暴力犯罪分析中心给丹佛警察局的答复报告,报告中附上了这个杀人犯的心理分析形象。肖恩曾将这件罪案的各个方面单列出来,做成一份十七页的清单,寄给FBI,让他们输入那里的暴力犯罪缉捕程序。但电脑分析的结果是否定的,洛夫顿案的诸方面细节与发生在国内其他地方的杀人案并不存在足够的相似之处,不足以引起FBI的注意。
  FBI转给本地警察的罪犯心理分析形象中附了分析员的姓名,雷切尔・沃林。这份报告对凶手的特征作了概要描述,但从很大程度上说,对破案并没有多大帮助。因为尽管分析得十分深入,凶手说不定正是这种人,但警察们却不可能以此为根据,挨个排查符合这一描述的数百万人。按照这份材料所塑造的形象,凶手极有可能是白人男性,二十到三十岁,存在无法排解的心理痼疾,导致他无法与女性交往,进而产生强烈的怨恨情绪,这才会残忍地肢解被害人的尸体。此人可能是由一个十分专制的母亲抚养长大,父亲可能不在家中,或者专注于生计,将孩子的抚养教育问题完全交给做母亲的一手包办。报告将凶手的作案手法划为“井井有条型”,并且提出警告:成功实施这次犯罪并逃脱警方的缉捕,可能导致此人再次尝试相同性质的犯罪活动。
  头一个卷宗里的最后一批报告是调查总结:大批访谈,经过核查的线索,以及其他种种细节。这些东西在文件形成时或许没什么意义,但很可能会在今后发挥决定性的作用。一份份报告看下去,我发现肖恩渐渐对特里萨・洛夫顿产生了感情。第一批报告中,她被称为受害者,有时也用洛夫顿这个姓称呼她。但接下去,肖恩开始称她为特里萨。到了二月份,在他死前提交的最后一批报告中,他对她的称呼变成了特蕾。或许是在调查她的家人和朋友的过程中习惯了这个昵称,也可能得自那张照片背后,那张进入大学头一天拍的照片,那个幸福的日子。
  还剩下十分钟。我合上第一份卷宗,打开另一份。这一份薄些,似乎全是调查过程中诸般细枝末节、未解疑团所形成的大杂烩。有不少民间人士的来信,提供他们对本案的想法。其中一封来自一个灵媒,声称特里萨・洛夫顿的灵魂正在臭氧层之上的高频声带的某个地方盘桓不去。她还能说话呢,只不过语速太快,没受过训练的耳朵听上去只是唧唧喳喳的声音,但这个灵媒却有本事破译这些唧唧喳喳,而且愿意替肖恩向特里萨・洛夫顿提问,只要肖恩有兴趣。从文件中看,肖恩似乎没这个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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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灵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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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份补充材料说,特里萨光顾的银行和车厂离校园都在步行可至的距离。侦探们三次调查了她的步行线路,从寝室到日托中心,到银行和车厂,但没有人记得在休课后的星期三见过她。不过,从另一份补充材料可以看出,我哥哥仍旧认为,特里萨被绑架是在从日托中心给车厂打完电话以后,去银行取到修车的钱之前。
  卷宗里还有一份工作记录,按时间顺序记录了参与本案的警官的全部调查活动。一开始,人身组的四名警官全天调查这个案子,但案子始终没什么进展,加上又发生了其他罪案,本案的调查人员于是逐渐减少,只有肖恩和韦克斯勒,最后只剩下肖恩。他死死咬住洛夫顿案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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