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

第22章


  不过,我的线人虽然不是“深喉”,但线人就是线人,无论他提供的线索重不重要,他总有他的理由、他的动机,这才会冒险跟你站在同一阵线上。可我却猜不透沃伦的动机。这是个重大报道不假,但并不是他的报道。帮我的忙,除了知道自己参与了这件事之外,他什么都得不到。单单参与就够了吗?我不知道,但我决定,虽说我们之间已经有了线人和记者的这种神圣契约,我还是得防着他点儿――直到我了解到他的真实动机为止。
  拿到档案以后,我们穿过两条走廊,回到三○三室。前面的沃伦骤然止步,我差点一头撞上他。办公室的房门没关,开着一道两英寸的门缝。他指指门缝,摇摇头,示意他离开时并没敞着房门。我耸了耸肩,以此表明由他决定该怎么办。他侧过脑袋,一只耳朵冲着门缝,听着里面的动静。我也听见了,像揉纸团的声音,还有一阵刷刷声。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紧。沃伦朝我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就在这时,房门向内一拉,开了。
  就像倒下一列多米诺骨牌。沃伦惊得一跳,接下来是我,第三个吓了一跳的是出现在门口的那个亚洲男人。他一只手拿着掸子,另一只手里是个垃圾口袋。半晌之后,我们三人才缓过气来。
  “对不起先生,”那个亚洲人说,“我在打扫您的办公室。”
  “哦,对,”沃伦满面堆笑,“没关系。很好,很好。”
  “您没关复印机。”
  说完之后,他带着他的东西沿着走廊往前走,取下一把用链子系在腰带上的钥匙,打开下一间办公室。我瞅着沃伦,笑道:
  “你说的对,你的确不是‘深喉’,不是那份材料。”
  “你也不是罗伯特・雷德福①。来吧。”
  他吩咐我关上门,然后重新打开被清洁工关上的小型复印机,绕到他的办公桌后坐下,手里仍旧拿着那些卷宗。我则在我早些时候坐过的同一把椅子上坐下。
  “好吧,”他说,“咱们动手开干吧。每份报表都包括一份简要介绍,如果有遗书或是什么特别的细节,都在这份介绍里,觉得用得着的话就复印下来。”
  我们开始翻阅这些报表。我挺喜欢沃伦,但还是不放心把一半的报表交到他手里,由他决定其中的情况是否与我的推论相符。我想亲自查看全部报表。
  “注意死者的遗书,”我说,“特别是词藻华丽的。有点文学性,或者包括一首诗的,都不能放过。”
  他合上正在看的那份案卷,把它放在那一摞卷宗上。
  “怎么了?”
  “你不放心由我决定一桩案子是否合适。”
  “不,我只是……我只想把我们俩的选择标准统一起来,别出现什么分歧。我没别的意思。”
  “听着,咱们的做法不对头。”他说,“干脆把所有材料都复印一份,然后开路。你把复印件全带到饭店去,统统看一遍。这样更快,也更安全。用不着我在这方面帮你的忙。”
  我点点头。确实应当这么做。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他操作复印机,我把报表一份份递给他,复印一份换一份。这台机器的速度相当慢,本来就不是那种用于复印大批材料的复印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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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压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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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成之后,他关上复印机,叫我在办公室等他。
  “研究所里这会儿还有清洁工,我忘了。最好由我一个人把原始报表送回去,再回来找你。”
  “行。”
  他走之后,我开始翻阅这些材料,但实在太紧张,怎么也看不进去。我只想趁着还没出事,带着复印下来的报表赶紧离开这里。为了打发时间,我四周打量着这间办公室。我拿起那张沃伦全家人的照片。娇小美丽的妻子,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还没到入学的年龄。房门打开时,我手里正拿着照片。进来的是沃伦,我不由得有点尴尬,但他毫不在意。
  “好了,上路吧。”
  我们像两个间谍似的,偷偷摸摸溜进夜色。
  回饭店的一路上,沃伦没怎么开口。我猜是因为他知道,从现在起,这件事就跟他没有关系了。记者是我,而他只是消息来源,这是我的报道。我能体会他的羡慕和渴望,羡慕这篇报道,渴望这份工作,渴望他曾经拥有过的记者生涯。
  “伙计,为什么你非得退出呢?”我问。
  这一次,他没有用套话搪塞我。
  “因为我的妻子,我的家庭。过去,我总是不在家。你知道,一个接一个重大事件,我必须报道。到最后,我知道我必须作出选择。有时候,我觉得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但还有些时候,我觉得我错了,比如今天。这篇报道实在太棒了,杰克。”
  这一次陷入沉默的人是我。沃伦驶进饭店的主车道,兜了个圈子来到大门前。他从挡风玻璃处指指饭店右侧。
  “看见那边了吗?那就是里根挨枪子儿的地方。我们当时就等在离欣克利只有他妈的五英尺的地方,他甚至还问我几点了。那儿几乎没有别的记者。那时候,绝大多数记者从不在总统离场的地方守着,不愿费那份儿神。但从那以后,他们知道守出口了。”
  “哎呀!”
  “是啊,那一次够精彩。”
  我转头望着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接着,我们俩都大笑起来。我们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只有在记者的世界里,这种事才能称为精彩。目击刺杀总统未遂,对记者来说,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仅次于目击成功刺杀总统。不过前提是别在交火中误吃一颗枪子儿。
  他在门前停下车,我跨出车门,又朝车子探过头去。
  “干刚才那种事时,你才是真正的你,朋友。”
  他笑了。
  “或许吧。”
  16
  十三份文件都很薄,其中包括由FBI和研究所提供的一份五页的固定格式问卷,死者的同事通常还会补充几页证明材料,说明工作造成的压力。
  绝大多数材料大同小异。工作压力、酗酒、婚姻危机、情绪低落――警察差不多都这样。这里最关键的是情绪低落的问题。几乎所有案件中,死者都表现出不同形式的沮丧压抑,这是工作造成的影响。但只有几份材料提到,死者被上级指派的特定案件所困扰,无法解脱。这些案件有的已经破获,有的没有。
  我很快浏览了所有报表的结论部分,将好几份从我的调查中剔除出去。其中,有的是有证人目睹了自杀,还有的存在其他因素,可以排除遭人陷害的可能性。
  剩下的八桩自杀案无法被排除在外。至少从八份报表的结论部分看,它们符合我的推论。根据材料,每位自杀警官生前都承受着某个特定案件带来的压力。到目前为止,我掌握的可以称为作案规律的东西并不多:被一桩未侦破案件所困扰,引用爱伦・坡的诗作。我只能以此为标准,判断这八桩自杀案是不是精心伪装的谋杀案,而且是一个系列谋杀案的一部分。
  按照我自己定的这个标准,又有两桩自杀案落选。这两起案件中,死者都留下了遗书,写给某个特定的人。一个写给自己的母亲,另一个写给妻子,恳求亲人的原谅与理解。遗书中完全没有诗歌,也没有任何文学色彩。排除这两起之后,剩下的还有六起。
  细读剩下的案卷时,我在负责调查的警探所补充的材料中发现了一份死者自杀前留下的遗书。与我哥哥和布鲁克斯一样,只有一行。这一行字让我全身一阵发冷,像被电击似的颤抖起来。我知道这句诗。
  阴森的鬼魂出没搅扰着我
  我飞快地翻开记事本,翻到那首诗。这是劳莉・普莱恩在光盘上找到、读给我听的那首《梦幻之国》。
  走过阴暗荒芜的小道,
  阴森的鬼魂出没搅扰,
  一个名叫暗夜的幽影,
  高居黑色的王座,
  是这片土地的国君。
  我刚刚来到这里,
  来自缥缈神秘的极北之地――
  出离凡俗的奇异的莽原,
  摆脱空间――摆脱时间。
  我找到了,就在我手中。我哥哥,还有这个阿尔伯克基的莫里斯・科泰特警探(据称在胸口和太阳穴两枪自杀而死),都留下了一行诗句作为遗言,引自同一首诗。这两起“自杀”绝对是同一起系列谋杀案。
  得到确证的兴奋迅速化为深深的、难以遏制的愤怒。我为我哥哥和其他人的遭遇而愤怒。我恨那些活着的警察,因为他们没有早一些发现真相。我忽然想起韦克斯勒的一句话,那是在我向他证明我哥哥死于谋杀而非自杀之后。最后竟然是一个他妈的记者……当时他就是这么说的。现在,我理解了他的愤恨。但在这一切之上,我最恨的是那个杀人的人。我还恨我自己,因为我对这个人知道得实在太少。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个凶手是个“幽影”。我在追踪一个鬼魂。
  我花了一个小时,通读了剩下的五份材料。我在其中三份上做了记号,排除了另外的两份。其中一份之所以排除,是因为我发现死者自杀的日期正好是约翰・布鲁克斯在芝加哥遇害的同一天。从凶手作案时所做的种种安排来看,两起案件不可能发生在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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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压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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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排除的另一桩自杀案中,死者自杀的主要原因是一起绑架杀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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