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

第50章


  我记得哪本书里这么写过。
  “对,许多罪犯都这样。这个办法是让他们放心,相信我们不会利用他们接受访谈时所说的话来指控他们。这些人大都自我极度膨胀,想跟我们谈,只要让他们相信他们不会受到法律制裁就行。格拉登就是这种人。他的上诉材料很过硬,只是判决一时还下不来,所以他尤其需要这种保证。”
  “你竟然跟一个尚在作案的连环杀手有过个人接触。无论这种接触是多么短暂,这类事一定极其罕见。”
  “对,但我有一种感觉。我们的访谈对象中,无论是谁,只要能像格拉登一样从监狱里出来,一定会再次犯案,让我们再次追捕他们。这些人变不成好人,杰克,改造不了。他们就是这种人。”
  她说话的语气像在对我发出警告,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想了想,猜测她是不是想暗示我什么。但或许她只是在告诫她自己?
  “他说了些什么?说了贝尔特伦或者‘好伙伴’的事吗?”
  “当然没有。要不然,在受害者名单上一看到贝尔特伦的名字,我准会想起来。只说了些陈词滥调,为他的虐童行为辩护。他说他小时候也曾受过性虐待,而且是很多次。当时的他跟坦帕幼儿园那些受他侵害的儿童差不多大。看见了吗,就是这样的循环。这种模式我们见得太多了。他们这种人常常执着于他们人生中的某一时刻,就是他们自己……被毁掉的那一刻。”
  我点点头,但什么都没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三年时间,”她说,“从九岁到十二岁。多次反复,包括口腔和肛门性侵害。他没告诉我们那个虐童者是谁,说这并不重要。据格拉登说,他一直没告诉他母亲,因为他怕那个虐童者。那个人威胁过他。在他当时的生活中,他的形象具有很大的权威感。鲍勃想抓住这个线索追查下去,打了几个电话,但毫无进展。格拉登对这个施虐者的描述太概括,查不下去。接受访谈的时候,格拉登二十多岁,他成为虐童受害者的时期是好些年前的往事。就算我们坚持查下去,这里还有个追溯时效的问题。我们甚至连他的母亲在哪儿都不知道,无法向她了解情况。在他被逮捕、案情公开报导之后,她离开了坦帕。当然我们现在可以猜测性侵害者是贝尔特伦。”
  我点点头。我那份啤酒已经喝完了,但雷切尔还在小口啜饮着她那杯。我示意女招待过来,为她点了一杯阿姆斯特丹淡啤酒。我说她那杯混合啤酒由我替她喝。
  “后来呢?我是说对格拉登的侵害。”
  “常见的结局。后来他渐渐长大了,贝尔特伦觉得他太老了,于是甩了他,接着寻找他的下一个受害者。我们找到了他通过‘好伙伴’项目结成对子的所有男孩,会一一盘问他们。我敢说,他们全都受过他的性侵害。对所有那些孩子来说,他就是邪恶的种子,杰克。一定记住在你的报道中强调这一点。贝尔特伦的死真是活该。”
  “听上去你似乎挺同情格拉登。”
  不该说这句话。她的眼睛里闪出了怒火。
  “一点儿不错,我是同情他。这并不是说我会宽恕他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只要有机会,我会一枪打死他。但他心中的那个邪魔并不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创造它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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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伪造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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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这样,我不是说你――”
  女招待端来雷切尔的啤酒,算是救了我,免得我再说出什么错话。我从桌子对面拿过雷切尔的混合啤酒,喝了一大口,希望以此跳过我的失言。
  “除了他的话,”我说,“你对他有什么看法?你觉得他真像这儿的人说的那么机灵吗?”
  她琢磨了一会儿,像在考虑应该怎么回答。
  “威廉・格拉登很清楚,他的性倾向为法律、社会和文化习俗所不容。我觉得,这显然是他的一个十分沉重的心理包袱。我相信他的内心极度矛盾,他竭力理解自己的冲动和欲望。他很想把他的故事告诉我们,不管是不是用第三人称。我想,他希望以此帮助他自己,进而帮助跟他一样的其他人。我认为,这种矛盾心理显示了很高的智力。我是说,我访谈的绝大多数人就跟动物差不多。像机器。他们做了他们所做的那些事……几乎是出于直觉,按照事先编制好的程序行事,非那么做不可。做就做了,几乎没什么想法。格拉登却不一样。所以,是的,我认为他确实像我们说的那么机灵,或许更机灵。”
  “你的话真怪。你知道,说他背着心理包袱什么的。听上去真不像我们正在追捕的那个家伙。要说良心的话,我们追捕的那个凶手大概跟希特勒不相上下。”
  “你说得对。但许多猎食性罪犯会改变,会演化。这方面的例子有很多。如果不加以治疗,不管是药物治疗还是其他形式的治疗,格拉登这种背景的人完全有可能演化成‘诗人’。以前有过这种先例。一句话,人是会变的。那次访谈之后,他又在牢里关了一整年,然后才赢得上诉,达成认罪减责协议,出了监狱。在牢里,恋童癖是最受歧视的。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很抱团,和在外面的社会里一样。所以格拉登才会结交冈贝尔和雷福德的其他恋童癖犯人。我看,我想说的就是,如果这么多年之后,我访谈过的那个人变成了今天我们称为‘诗人’的那个人,我不会觉得奇怪。我看得出这条发展轨迹。”
  附近座位上爆发出一阵大笑欢呼,我转头望去。看样子,那边诞生了今晚这家酒吧的酒神。
  “别再说格拉登的事儿了。”我的目光重新转回雷切尔身上以后,她说,“说起这个让人不愉快。”
  “好吧。”
  “你呢?”
  “我也不愿提他了,让人不舒服。”
  “不。我是说你的事怎么样了。跟你的编辑谈过了?告诉他你又入局了吗?”
  “没有,还没谈。只好明早再打电话,告诉他我这儿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后续报道,但我已经重新入局了。”
  “他会是什么态度?”
  “好不了。不管入不入局,他都希望会有篇后续文章。这个故事已经启动起来了,像台内燃机车。全国性媒体也在报道,你得不断往火里扔进新报道,让火车继续开动。但是,管他的。反正他还有其他记者可用,完全可以再安排别的什么人,看他们能搞到什么材料。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材料。而迈克尔・沃伦很可能会为《洛杉矶时报》再弄出一篇独家报道,真要那样,我就准备喝西北风了。”
  “你这人真悲观。”
  “我是就事论事。”
  “别担心沃伦。戈――不管上次是谁向他透露消息,这种事不可能再干下去了。有鲍勃盯着,风险太大。”
  “你的这个‘戈’字很有意思,按弗洛伊德的理论,这个失言充分暴露出了你的下意识。会怎么样,咱们看看再说吧。”
  “你怎么会这么尖刻,杰克?我还以为只有中年之后走下坡路的警察才会这样呢。”
  “估计是天生的。”
  “准是这么回事。”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更冷。我很想伸手拥着她,但知道她不会让我这么干。街上安插着眼睛。我没有尝试。快到旅馆时,我想起了个故事,于是讲给她听。
  “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吗?班里总在传小道消息,说谁喜欢上谁了,谁又对谁有意思了。还记得吗?”
  “记得。”
  “嗯,那时有个女生,我喜欢上了她,对她有意思。我……现在记不清了,反正消息传出去了。一般情况下,你会等着瞧瞧对方有什么反应。这种事就这样,我喜欢她,她知道我喜欢她,我也知道她知道,大家心里都明白。懂我的意思吗?”
  “懂。”
  “可问题是,我当时一点儿信心都没有。我……我也说不清。有一天,我在学校体育馆,坐在看台上。好象我到得挺早,等着看一场篮球赛之类。体育馆里聚了许多人。过了一会儿,她来了,和一个朋友在一块儿,沿着看台走,想找个座位。这就是那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关键时刻。她直直地望着我,冲我挥手……可我,我吓呆了。而且……当时……我转过身去,假装看她是不是在跟我身后的什么人打招呼。”
  “杰克,你这个大笨蛋!”雷切尔笑道。对她来说,这个故事也就是听听而已。不像我,我可是刻骨铭心。“她当时怎么做的?”
  “等我转过身时,她已经转开了视线,很窘。瞧,我本来安排好了,可到头来却转开脑袋,高高在上的样子……冷落了她……那以后,她开始跟另一个家伙交往。最后嫁给了他。我过了好长时间才在心里放下她。”
  我们沉默地走到旅馆门前。我替她推开门,望着她,脸上带着难过、窘迫的笑容。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往事对我仍然有这种效果。
  “这个故事就是这样。”我说,“证明我天性尖刻,而且是个尖刻的大笨蛋。”
  “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人人都有类似的故事。”她似乎完全不在意我这个故事。
  我们走过柜台。值班的抬头望望,朝我们点点头。头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只过了几个小时,可他的胡子仿佛长得更长了。来到楼梯前,雷切尔停住脚步,用值班的听不到的耳语让我别上楼。
  “咱们最好还是各回各的房间。”
  “陪你上楼总可以吧。”
  “不,用不着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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