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色记忆

3 双子-撒加、加隆-不羁的恋人


(一)
    宫儿的病一好,便又活蹦乱跳起来.
    一到放假,便见她过来,在茶庄里窜来窜去,像小猫似的.沙加老师也不多理,任由她玩着.宫儿有时找到个什么,随口就举着过去问:"老师,这是什么?"老师偶尔会回答一下,但大多时候,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我偷偷地瞥一眼,见他不写医学报告的时候,就拿一本外文书在看.我惊讶地说:"老师,您还懂外国文字!"老师笑了一下,没有作声.宫儿在一旁说:"梵文的古籍."
    这日,宫儿又来了,身后跟了两个人.咋一看,是一张脸;再看,又一张相同的脸.我往后踉跄了一下.
    宫儿笑着朝我挥挥手:"我的两个表哥."又对着里头的姚姐摆摆手.这必然是孪生子了,两张脸一模一样,连皱起眉毛眼角弯曲的弧度都很像.他们两个冲我点点头,坐在了一张长藤椅上.宫儿跑到姚姐跟前,要她冲壶茶,又回头看看老师的座位.姚姐说,老师外出开会了,这两个星期都不在.宫儿哦了一声.
    我给孪生的表哥倒上茶.发色稍微深一些的抿了一口,皱起眉来,眉心的沟壑更深了.另一个则笑了一下,对我点头表示谢意.宫儿在后头喊:"好喝吧,上好的苦丁."
    看着他们聊天了,我便离开去做事,只不时过来添点开水和茶叶.三人聊得兴高采烈.宫儿忽然站起来:"我来给你们弹琴."说着便掀开了古筝上面盖着的纱,弹了一曲.一个说:"宫儿,你的老师听了会不高兴吧."宫儿说:"他又不在."另一个对着站在一旁的我说:"宫儿好弾靡靡之音."我不懂,于是摇摇头.于是他便告诉我,这是
    我说:"哦,我真不懂音乐."
    他笑了笑.我看看他,海蓝色的头发略微桀骜地扬起来,顺着有棱角的颊边过去,颇有摇滚青年的味道.他见我在看他,愣了一下,自我介绍道:"进来一下午了都还没说,我叫加隆.他是我哥撒加.其实我们两个还是很好认的."
    撒加不说话,也不表示认同.他听了一会儿,见宫儿后来放肆了,在古筝上乱弹一气,便靠在椅背上,翻起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天色不觉昏暗.
    外头又淅淅沥沥地洒起了小雨.
    撒加说:"宫儿,以后找些有意思的活动.喝不惯茶,喝酒还差不多."说完,他将凉了的一杯苦丁一饮而尽.然后站起来,往外走去.宫儿挥挥手,跟他道别.加隆也站起来了,对着我们点点头,然后离开.
    姚姐说,宫儿,你哪来那么奇怪的两个表哥.宫儿眨眨眼.
    (二)
    我在回家路上。
    不期遇见了穆。我便大声喊他:“穆先生,你好啊!”他回头,手里拿着很多生活用品,对着我笑了笑。很温暖。我的脚步紧了一些跑上去,走到他身边。我低头看看他拿着的袋子,随口说道:“先生采购用品呢?”他点点头,说是替Tina买的。我又好奇地问道:“先生没有搬去和Tina住吗?”他说还没有,等到婚礼过后,现在房子还在装修。我很替他们高兴,想起以前听过他们的种种,如今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我邀请穆和他的未来太太到茶庄来。穆扬起脸:“一定的。老师的茶庄是个很养心的地方。”
    又问起他的家乡。他叹口气,去年因为他的老师去世,他便结束了这里的一切回去奔丧。我说,只是奔丧,何必要急着结束一切呢。穆看着我:“老师希望我能回去主持他未完的事业。”可你终究还是回来了。我不知该问什么。想到穆的老师的长眠与他未了的心愿,又想到Tina虚弱且踏实的微笑。
    穆说:“老师和她一样重要。未竟的事业,也许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来完成。”
    走到路口,我们互相道别。我再一次对他发出邀请。穆微笑着点点头,目送我离开了,他才转身走。
    我在家的楼下看见了撒加。宫儿那个双胞胎表哥里大的一个。我那样肯定地听到一个女孩儿笑着朝他挥手,同他说:“撒加,我们明天再见。”撒加没有回答,靠在墙壁上仰头望着天。
    不知为何,我没有胆量去喊他。
    我在灯下掏钥匙。
    那个刚离开的女孩儿又回来了,跑到撒加跟前。她把着撒加的胳膊,踮起脚尖,亲了亲撒加的脸颊,然后甜甜地笑了起来。撒加皱皱眉:“拉斐尔,你干嘛。”女孩儿扑哧一笑,又跑开了。
    我悄悄地看到了。钥匙终于翻出来了,我手忙脚乱地开门。回头看,撒加的弟弟从远处走来。他没等他弟弟到跟前,就抬起脚步,边走边说:“加隆,你太慢了。”
    (三)
    我对着晴空,不自觉地流下眼泪来。为什么难过,说不出来,只是心很空,像是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我枕着月色睡着了。朦朦胧胧中,迎面走来一个人,给我披上了大衣。我想要感谢他,可是他转身就走了。大衣也不暖,到了半夜,我依然瑟瑟发抖。
    电话突然响了。
    我去接,可是对面什么声音都没有,空空洞洞。过了一阵,断线的电流声才传过来。也许是他吧。我躺在沙发上,不想动。这张布艺沙发是卡妙来住的第二天换的。他趁我去上班,新买了一张。坐上去很软。只是这沙发不禁脏。很容易就留下污渍,黑黑灰灰一块儿,像痂,怎么也洗不掉。
    凌晨,天空上的颜色褪了一点,我就起身梳洗,出门了。睡不着。这样的感觉持续了好多天了。我的眼睛因为亢奋而一直睁着,有点涩。走下来,在路边的小吃档上叫一碗云吞,在里头撒上酸萝卜,熨着五脏,心里好像好多了。
    一个人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我回头看看,周围还有好几张桌子空着。这人也没问我,很没礼貌。抬起头,那人竟然冲我笑了起来。我也笑了:“加隆。我没有喊错你的名字吧。”那人摇摇头。他也要了一碗云吞,大口地吃起来。
    我忽然对他们来了兴趣。孪生子给人的感觉总是很神秘。
    “你们在读大学吗?”我问。
    加隆回答:“不是了。我们表妹都念大四了。”
    我说,你和撒加还是有区别的。
    他笑起来。吃完了云吞,他坐着没动。我起身和他道别,他伸手拉了拉我:“我请你喝杯咖啡。”我愣了一下。加隆招招手,叫伙计到旁边的茶餐厅买了两杯鲜煮咖啡回来。“坐吧,一起说说话。”
    其实也没什么说。
    坐了没多久,撒加就来了。加隆起来,喊他“哥”,可是听着觉得很怪异,好像他用很少这样称呼。我正想开口打招呼,撒加已经对着加隆一撇嘴,示意他起身走了。于是加隆站起来,对我点点头表示抱歉,接着迈开步子,赶上了他哥哥的脚步。
    没走几步。那个名叫拉斐尔的女孩儿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挽起撒加的胳膊,又调皮地伸长了脖子对着加隆吐吐舌头:“早啊弟弟!”加隆依然是对她笑笑,没有作声。
    (四)
    今天很早就下班了。天气开始溽热,空调又没有清洗,茶庄里的生意一直清淡。
    姚姐将门锁好之后,突发奇想,想要和我去游戏厅转转。我说,姚姐,我不大喜欢那么嘈杂的场所。姚姐认真地看着我:“孩子,你也太素了吧。偶尔去发泄一下,不会郁闷啊。”
    我拗不过她了。
    后面一条街有一座shopping mall,顶层是游乐场和电影院。我偶尔去一下,都只是看看,里面的高级购物店里价格昂贵,让人望而却步。我有时会羡慕那些小鸟依人的女人们,她们扭扭腰肢,身边的男人就会掏出大笔的钞票为她们买来快乐。不过回过头来,我又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至少还能满足自己,不需要靠别人。
    姚姐买了一大堆游戏币,放了一半在我的手心,拉着我找地方玩。
    突然,我们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表哥,K他,K他!”然后是一阵乱七八糟的音乐声和跺脚声。姚姐一拍手:“宫儿,你个丫头,趁着老师不在,天天找乐子。”宫儿穿了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身上一件紧身的白汗衫。她一见我们就乐了,冲过来拉我们的腕,要我们一同过去。
    “姚姐姐,拜托你个事儿。”宫儿双手合十对着她鞠了个躬。不说我们也明白,绝不要把她的“劣迹”告诉沙加老师听。她说:“难得我两个表哥从外地过来,我陪陪他们呗。”
    撒加在游戏机前全神贯注着,加隆则回头对着我们微笑点头。
    “还有这位,”宫儿一把拉过撒加身边依偎着的女孩儿,“我未来嫂子,拉斐尔。”
    我见过两次了。
    拉斐尔大大咧咧地朝我们摆摆手,又转过身去,挨在撒加身边撒娇了。她长得很漂亮,衣服也考究,手腕上的镯子,我在电视上见过几次,Cartier的“Love”系列,前年那个著名的男星非常喜爱赠给情人的昂贵礼物,价格不菲。
    (五)
    我们一起玩了一会儿。宫儿非要我们陪她玩拳皇。我没两下子就被她撂倒在地。加隆走过来,替我玩了两把,赢了宫儿。宫儿就撅起嘴:“二表哥,你干嘛!”
    打完了游戏,我们出来吃饭。姚姐和我都没有说话,我们平常去的地方必然不是那几个孩子爱去的吧。果然,拉斐尔先开口,手指着楼下:“三楼有间日本料理,去吧。”撒加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抬起脚就往电梯走。
    这餐厅里人还不多。他们先进去要了个包房,有最低消费。我不禁吐了吐舌头。那个价钱,几乎是我工资的四分之一了。加隆见状,笑着拍拍他哥哥:“撒加,这顿你的,刚才赢我们那么多。”
    坐下之后,大家点了一大桌的东西。宫儿似乎也不习惯,总拉着撒加:“大表哥,别点那么多了,吃不完。”等到把餐单递给我,我有点不知所措,便推开:“不用了,我都不懂,你们点什么我吃什么吧。”加隆凑过来看:“我作主了,来一个刺身沙律。”
    吃饭间,大家闲聊。
    拉斐尔突然摇摇撒加的胳膊:“你过来我爸的公司好不好?”撒加皱皱眉头:“我上次已经说了不去。”拉斐尔很不高兴,举起茶杯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还呛着了。
    我问加隆:“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他说:“我待业。我哥,打游击。”
    拉斐尔又说,撒加,你成天接单个的设计业务,很没保障,过来我爸那儿会稳定很多。
    撒加淡淡地说:“要那么稳定干嘛。我在业界的名气又不是小。出去留洋那么多年是白费的吗。”
    宫儿打断他们:“大表哥,嫂子就是想和你多待在一起。”
    加隆笑了一下,回头望我:“我就没有我哥的本事。虽然也是读设计,可是一直都是帮我哥做做案子,很少自己接业务。见笑了。”
    我说:“怎么会。你们都是厉害的角色,我很惭愧了。”
    席间,都是各有各的话题,很少谈在一起。
    倒是宫儿突然想起来,将大家的心神聚在了一起:“Tina和穆先生是不是要结婚了?我们得送礼物给他们。”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通。
    我很奇怪这两兄弟也和他们认识。加隆解释道:“从前和穆、卡妙都在一起念书,我们是他们的师兄,因为同一个社团,所以认识。”提起卡妙,我的心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Tina是穆的师妹了,一直喜欢他。后来在一起了,又分开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大团圆,很好。”加隆说着的时候,面带微笑,好像沉浸在一段快乐的记忆中。
    (六)
    日子慢悠悠地过了。
    沙加老师回来了,风尘仆仆。一到茶庄,就迫不及待地招呼我们。我们会意,给他泡了一壶铁观音。老师深深地呷了一口,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
    不多时,宫儿来了。我们一见她就压抑着声响吃吃地笑起来。前些日子还是一身朋克或街头打扮,今天却把头发放了下来,披散在身后,然后穿一条素净的及膝连衣裙,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宫儿朝我们白了白眼。
    老师睁开眼,忽然露出一丝微笑:“宫儿,这段时间过得好不?”
    宫儿听了,吓得张大了嘴巴。
    老师把桌上一只倒扣的干净杯子翻过来,递给她:“坐吧。我们师徒两个喝口茶聊聊。”
    趁着老师去洗手间的当儿,宫儿小声地质问我们。我们连忙摆手,哪里敢供你出来,我们都老实本分着呢。宫儿想想也是,于是自言自语地说:“老师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不了解我。”
    一个下午,宫儿都待在茶庄里学茶道,姚姐教她,我也在一旁偷着学学。老师依旧是看书,饮茶,或者闭眼沉思。
    我送宫儿出去的时候,顺便替老师去买桂花糕。我问她,你这样一个性子的人,能在老师身边待那么久。宫儿眨眨眼,笑了起来。我看见她的表情,纯洁而真挚,同她往常嘻嘻哈哈的笑容完全不同。
    来到Tina的店里,看见他们两人都在。Tina给客人包装,穆则站在一旁,扶着她的腰,温柔地看她做事。两个人像连在一起的雕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自然美好。宫儿佯装打了个冷颤,大声地说:“受不了啦!”他们才回过神来,微笑着招呼我们。
    Tina边给我拿糕点,边和宫儿说:“你表哥刚刚来过。不过……”她突然止住了话头,犹豫地看看穆。宫儿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们。Tina想了想,又低下头,随口说道:“撒加身边的女孩子很多啊。”宫儿说,还好啊,这两年都是拉斐尔,他们也快要结婚了吧。
    Tina又停了停,接着换了个话题:“加隆呢?一直看他一个人,年纪也不小了。”
    宫儿从穆的手提袋里翻出一大包巧克力,于是高兴地叫唤着:“先生,我要了啊。卡卡,过来,我们分着吃。”穆笑了:“你这小鬼。”店里一个小服务生着急地说:“那不是先生给Tina姐买的吗。”穆忙叫住他:“没事,我再去买。”宫儿凑到Tina跟前:“你爱吃?”Tina点点头,吃了会让人心情开朗。
    我们从店里出来,宫儿回家去了。我在路上遇到了加隆,一个人插着裤子口袋,晃晃悠悠的。我叫他,他回头,看起来很愉快。听说我要回茶庄,他欣然地陪着我一起走,边走边拉家常。加隆的话比较多,谈起他去在希腊住的一段,他感慨很多。我说,我也很想去那儿玩。前些年雅典奥运会的时候,这条旅游线路很火,不过我囊中羞涩。加隆看看我:“下次我邀请你去。我在那个国家有长期居留权。”我听了很高兴,至于是否真的成行,我也觉得无所谓了。
    (七)
    我们回到茶庄的时候,姚姐已经把东西收拾妥当了,下了闸门,只等着宵夜回来,吃过了才走。我跨进门的时候高兴地跟他们说,看看谁来了。但是里面没人应我。身旁的加隆轻轻地喊了一声“拉斐尔”,我才注意到,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半耷拉着脑袋,手撑在椅子上,感觉沮丧极了。
    老师仍旧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拿着书,一言不发。茶是新斟的,还冒着热气。
    姚姐低声地对我们说:“她来了。她心情不好。”
    我把桂花糕递给姚姐,然后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加隆走过去,坐在她跟前,小声地和她说了什么。拉斐尔起初没有应答,后来渐渐会动脑袋了,点头摇头了几次,突然哇一声哭出来。
    老师用很平稳的声调对我说:“卡卡,过去给她续茶。”说完之后,又埋头在书里。
    我走近了,听到拉斐尔抽泣,她好一阵才平复了气息,咬着牙说,凭什么我要那么委屈,他撒加成天在外头风流快活,凭什么我……加隆没有说话。我在那一刹那突然产生了很深的焦虑,担心拉斐尔会抱着加隆要他代替他哥哥。很快我就回过神来,猛笑自己傻。
    我放下了茶杯,坐到古筝前面,认真地听姚姐弹琴。姚姐的琴技略胜于宫儿。她今日弹的是《紫钗记》,我不觉跟着哼唱起来:“姑爷,未写盟心,你要先问良心……”加隆很怪异地望我一眼。
    拉斐尔在茶庄里待到了半夜。老师一直不说话,就这样坐着,热水和茶叶添了很多次,手里的的书卷薄了又厚了。我和姚姐都不敢说走。加隆自然也就在她跟前,不时搭几句话。拉斐尔突然把手机丢了过去,加隆,你打电话,用我的手机。加隆愣了一下。跟他说,你在茶庄,晚点儿回去。拉斐尔似笑非笑了一下。
    加隆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最后还是照做了。他把拉斐尔的话说完了之后就挂断了电话。“走吧。嫂子。”加隆说。拉斐尔站起来,往外走去。加隆却没有跟上去送她,她也不回头。我松了口气,可是又不自觉地好奇起来。加隆走过来,拉着我的胳膊:“卡卡,我们顺路,我送你。”然后不由分说地替我拿了挎包走了出去。我匆匆和姚姐、老师道别,姚姐只是做了个赶我快走的手势。
    夜色中,加隆好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卡卡。
    嗯?
    你刚才唱的什么歌,那么奇异。
    紫钗记。
    男人后来寡情了吗?
    我点点头。姚姐故意弹这一段。海誓山盟一点作用也没有,在爱情里的人不知道。突然这样想,我就有些凄凉了。
    加隆对我说:“卡卡,你唱得很好听。虽然,不那么专业,可是,声音很软。”
    (八)
    第二日上班,看到桌上有穆和Tina的请柬。姚姐蹭蹭手上的水,拿起帖子来看,边说,这么快定下了日子,真好,这对璧人啊。我也得到一张了,高兴地拿着翻看。
    卡卡!我们今天再去找穆要巧克力,他买的那些都是好家伙,我在商店里看到,好几百。宫儿说着话跨进房子里来。
    “宫儿,”后面冒出来一个人,是加隆,“你要吃,表哥给你买吧。穆最近在筹备婚礼,又没有工作,手头可能会紧些。”
    宫儿撅撅嘴:“那他还买,对自己老婆这么大方。”
    加隆走过来,拍拍她的脑袋:“丫头!这是自然。”宫儿不经意地瞥了老师一眼。
    “吃巧克力可以抗忧郁,”宫儿随手抄起桌子上一包花生,用力地捏捏,“我现在就是有点忧郁了。”她说到这儿,忽然停住了,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说,怎么了?花生软了?
    Tina从前得过忧郁症,我这一下子倒是想不起来了。宫儿低下头。真可怜,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精神恍惚。那阵子把先生给吓坏了。
    “忧郁症”这三个字对我来说很不愉快,许多年前我的一个同村的堂兄投湖自尽,就有人说他得忧郁症想不开。
    加隆说:“巧克力和香蕉都可以抗忧郁,穆的书包里长期备着这些,能守着Tina的时候绝对不让她吃过多的药。”
    我还想问下去。可是拉斐尔又进来了。加隆一见她,就转过身去,佯装没看到。拉斐尔倒是微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宫儿过去喊她“嫂子”,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拉斐尔拿出一把小螺丝刀,递给加隆:“弟弟,替我开了手镯。”加隆没有作声,半晌了才很不情愿地转过去替她开了。拉斐尔把手镯取了下来,交给加隆:“给你哥哥。”说完了拉起宫儿,迈开步子边走边说:“妹妹,我昨天在Tiffany看中了一条手链,可好看了,你陪我去看看。”
    加隆把镯子放到桌子上,脸上升腾起一股怒气。
    我说,怎么了?
    他恨恨地说,无聊的两个人。
    只是最后,他还是把手镯放在的口袋里带回去。
    (九)
    我无意中看到孪生兄弟在吵架,就像一个人在和自己的影子争吵一般。路灯下面的两个人都黑糊糊的一团。
    一个说,你个混蛋,抢我女人。
    另一个说,你滚开点,你以为我是你吗!
    我很快在两人的对话中分辨了兄弟两个。
    撒加对着他弟弟挥了一拳,加隆一低头,避开了。加隆怒不可遏:“滚!”说完了转身就走。突然看到了站在街角的我,愣住了。
    我说:“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这样磕磕巴巴的接话让他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加隆拉着我的手,大步往前走:“走吧,别放在心上。我们两兄弟从小就是这样,为了屁大的事都可以闹一顿。”说完,他拧着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的手被他握在掌心,渐渐地也汗津津了。两个人的影子平行,一路走了好久。我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去想,忽然希望可以一直走下去,然后月亮也永远不要落下。
    然而,我是谁?
    (十)
    宫儿说,Tina找她去做伴娘,于是拉了拉斐尔去挑衣服。
    加隆约了我在shopping mall的咖啡厅里见面。我坐在那里,可是总觉得心神不宁。加隆准时来到了,可是身后竟然跟着撒加。我笑着站起身:“你们还真是形影不离。”心里闪过一丝失望。加隆解释说,“撒加约了人,一下子就走了。”我忙摆手,说无所谓。
    每人点了一杯咖啡。我看了看,撒加要的浓缩的黑咖啡,不要糖不要奶,苦涩得一看就叫人感觉胃发酸。撒加两口就喝完了,望着窗外不作声。
    我们也有些尴尬,彼此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面突然窜出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嫂子,你眼光真好。”
    呵呵,还可以吧。那个慵懒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你说,宫儿,他还会戴吗?”
    “当然啊!限量版的手表,还要是黑色的,适合大表哥。”
    呵呵。她又低低地笑了一下。恐怕他也不会那么在意了。她这样说着,我感觉她在扭头望着窗外出神了,然后叹一口气:“宫儿,下星期我回去了。”宫儿那边自然大呼小叫了一番。她又说:“也没什么的,你可以过来看我。要常来……看着你我就可以想很多的东西。”
    我忍不住转身去看。拉斐尔今天将头发拢在了脑袋后面,一些散落下来的碎发勾着她的影子,身上穿的紧身短装后背镂空,缀着一个心形的坠子。我知道,撒加的眼睛也追了过来。
    有人悄悄地拉起了我。我不小心踢了桌子一下,都不能惊动沉默的撒加。
    她也觉察到了身后的人。于是他们对望着。我惊讶地发现,拉斐尔的眼睛流出了眼泪。她的脸颊曲线曼妙,泪珠点缀在粉似的皮肤上,可怜动人得很。
    “走吧。”加隆在我耳边轻声说。“今晚我打电话汇报进展。”我们都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在商场的走道上小跑了起来。
    卡卡!
    我刹不及脚步,几乎要撞到他身上。卡妙!外头下雨了,他被淋了一头一身,站在商店的橱窗旁。橱窗里是一个穿着婚纱的模特,真美。
    (十一)
    “卡卡,你好啊。”卡妙走过来,眼睛也许捕捉到了我们牵在一起的双手,可是他抬起头,让目光只落在我的脖子以上的位置。
    我还没回答,加隆就笑了起来:“卡妙!你这家伙!”他没有放开我,但是挥起另一只手和卡妙聊了起来。
    说着说着,加隆忽然停住了,回头对我说:“我送你回家吧。”卡妙愣了一下,笑了起来,然后拎起书包,迈开脚步往前。我喊住了他,问他住在哪儿。卡妙耸耸肩:“四海为家。”我毫不犹豫地说道:“住我那儿,像从前那样。”我感觉加隆的手松了一松,可是随即又抓紧了。
    他们一道陪在我身边,走得很慢。
    我想要气氛缓和一些,就问他:“你去哪儿?”一直不敢问的话,却没想到如此尴尬地开口了。
    卡妙认真地说:“有一个很好的机会……不过我放弃了。”什么机会?他说:“从前想要去念书,就申请了里昂大学的生物化学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加隆替他提高了声调:“师弟准备深造去?”
    卡妙抬起眼,摇了摇头。好像在自言自语:“没有什么那么重要的东西……”
    他终究是回来了。他把衣物小心翼翼地填满了每一个可以填充的角落,好像要用水泥糊紧了不再挪开一般,压得严严实实。加隆走了以后,他突然说,不走了,不读了,没有家的感觉。
    (十二)
    穆和Tina结婚,本来说了什么都不做去。后来几人硬是找本皇历来翻,要穆做这做那,都是开玩笑的,讨个开心。
    婚前有一个仪式,叫做安床。就是选好床的位置,请小孩子在上面翻几个跟斗,寓意“早生贵子”。一伙人全涌去看了。
    大家嬉笑揶揄,闹得Tina的脸上泛红了。
    从穆的家里出来,我们很自然地又走成了一排,加隆和卡妙各在一边。宫儿在后头大声地同姚姐耳语:“他们怎么搞的,那么久还没协商好,弄得我都没法挽卡卡的胳膊了。”我们三人都是尴尬。
    前头走的是撒加和拉斐尔。拉斐尔手上的镯子又戴上了,只是两人的无名指都套上了一个指环,可是全都开着口。加隆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低声地说:“Tiffany的半心戒指,寓意是,我很庆幸,与你相逢。”我微微张大了嘴,一直没有合拢。
    我的双手,如今还是空缺着许多的位置。既没有人来认真地握紧,也没有套上过什么承诺。
    我看着撒加和拉斐尔,手拉着手,在阳光中走成一个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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