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色记忆

6 摩羯-修罗-粗粝的心事


��一)
    蔓蒂笑了笑,突然推开了阿布的花:“不。”
    大家愕然。
    阿布也不知所措,跪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好。我看见他刚从兜里掏出来的戒指,还没递到花束的上方,现在又慢慢地放下来。
    裳雪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良久才发出一个声音:“妹……”
    聚会散得怏怏的。
    飞雪趁别人不注意,悄悄地溜到蔓蒂那儿,用不那么流利的普通话问:“为什么姐姐不接受他呢?如果是我爱的人,我会立刻扑到他怀里。”蔓蒂突然笑得很荒凉:“要是得到了又失去,那又何必在一起。”
    回家的时候,我们坐穆先生的车。Tina抱着曦柔在前面,我们在后头。我的脑海里一直在重播着刚才大起大落的一幕。卡妙摇摇我的胳膊:“傻孩子,你想什么呢?”
    车送到了我家楼下。刚一推开车门,就看见有个男人俯下身子,冲Tina她们靠去。卡妙以为是抢劫,还想上去给他一拳。那个男人彬彬有礼地对着Tina的车窗敲了一下,她要下窗子,我们听到他说:“Tina,好久不见了。”
    (二)
    Tina小心地推开车门,抱着孩子下车了。那个男子看了看孩子,伸过一只小手指挑挑孩子的小下巴。Tina伸手拍掉,笑着说:“修罗你这个死孩子,不许挑逗我女儿。”那男子收回手来,搔搔头,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我们下了车,Tina就顺道介绍了一下,说这是他的大学同学,名叫修罗。这修罗长得挺高挑,可样子就很一般,短发都向上冲着。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种很酷的表情,连开玩笑都似乎很严肃,总让人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卡妙伸手过去同他握手。
    穆在车里喊:“上车。”Tina就对着修罗点点头,抱着曦柔上车去了。修罗那僵硬的笑容慢慢消退了,直直地盯着汽车,直到它消失在街角。
    深夜,米罗造访。卡妙打了个哈欠,皱着眉头看着他。
    “老兄。”米罗沉默了一下,“打扰你们的良宵了。”
    我还在看书,见状,赶忙给他泡上一杯很淡的茶。他对我点点头。两个男人自然要说上一会儿,我本想回房间去,他却叫住我,让我一同听着。
    “我有一个想法。”米罗说,“我想在这边创业。”
    我们愣了一下:“你的太太不是在家乡那边吗?”
    他说是的。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我想,有些事情真的无可挽回,即使他和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卡妙站起来,进去泡了杯咖啡,放到他手上。“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一直坐到通宵达旦。
    我们准备租个大一点的房子,留着一个房间给他。
    (三)
    我去Tina的店里买点心。好久没有过去了,卡妙托我捎了一大束粉色的郁金香。
    很意外地看见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站在店里面。大冷天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西装外套,更萧条。Tina看见我来了,推开他,笑盈盈地走向我。
    她看我买了好几盒,问我怎么这么能吃。
    除去带给老师的,我还多捎了两盒给米罗。Tina微微惊讶:“那孩子还没走?他怎么不来我这里?”很快,她就陷入了沉思。
    修罗走过来:“米罗是不是你那个玩世不恭的弟弟?”Tina没有理他。
    曦柔在后头哇啦哇啦地哭起来。修罗先于孩子妈妈一步抱起了她。曦柔竟然不哭了,把小拳头塞进嘴里啃,然后眨着仍有泪光的大眼睛看着这个叔叔。Tina扑哧一下:“她竟然不怕你。”
    我很怪异地看着他们两个。
    出来的时候,Tina送我,让我多劝米罗。
    对于感情,我自己并不是一个能驾驭的人。
    “裳雪那孩子,死心眼,我们看着她长大,都知道的……”Tina的声音越来越低。
    (四)
    米罗便搬了进来。
    我们为他摆了一桌,欢迎他的入伙。赴宴的人只有我们三人。我张罗了一些菜,打开门,看见米罗就在门外,脚旁一个粗糙的旅行袋。我几乎不能认得他,他将长头发随便绑起来,甩在身后,胡子好像好几个星期没剃,脸色憔悴得很。我轻轻地抱了他一下。“孩子,”我笑着说,“你不过是回去了几天。”
    早就收拾好了一个房间给他,里面只有一个简单的衣柜,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可以放书的架子。米罗打量了一下,马上笑着说:“谢谢嫂子。”
    其实我们还没有结婚。
    饭桌上,米罗告诉了我们他的打算。他要在这里开一家地产中介,然后拿房屋买卖代理,云云。我很相信他的本事。所有天蝎座的男人都是这样,将心底里的痛深深埋藏,然后想尽办法去实现他的想法。不知道对于感情,他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卡妙问他:“你怎么安置裳雪?”
    米罗淡淡地说:“就让她在家乡养身体。那里有她爸妈。”他停了片刻:“我跟她说,养好了身体我们再生个孩子,生活才能好好地开始。”
    卡妙摇摇头:“你真会撒谎。”
    我想起蔓蒂这个人。米罗说:“拜我所赐吧。她看着她姐姐,就对婚姻有恐惧。从前她觉得我和她姐一起是天生就该有的事情。”
    卡妙的眉心拧了拧:“就为这一桩事情,她就拒绝阿布先生了?”
    人都是脆弱的。最后大家只能用这一句肤浅的话来总结。
    这晚上,我们看到米罗的房间一直亮着灯。他在伏案。直到我们凌晨醒来,他还在灯下,想着、写着。
    (五)
    我们还想着对米罗的回来守口如瓶,可是第二日还没起来,门外就有急急的敲门声。
    打开门,愕然,竟然是宫儿。
    她一把推开了我,我差点没摔到沙发上,还好卡妙在后头扶着。
    “米罗!”她冲进房间里,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
    米罗慵懒地睁开眼睛,对着宫儿撇撇嘴:“我裤子都没穿好。”
    “你这个,没骨气的,负心的,不负责任的,贱男人!”她指着他骂了一句,然后踢了他一脚,跑出去了。
    我们呆呆地站着,还没来得及消化刚才的那一幕。
    米罗坐起身来,从地下捡起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然后翻个身,又睡去。
    我上班去。
    宫儿也在,可是她就跟没见到我似的。拿什么都跟摔似的。
    “宫儿,这套碟子是从孟买淘来的,绝版了。”老师抬起眼睛看了看,语气就像在叫她喝杯茶那么淡。
    (六)
    我回家的时候,Tina在。
    她低声问穿着背心邋里邋遢的米罗:“弟,你就那么爱宫儿?”
    米罗用力地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回雪儿身边呢?弟弟。”Tina的语气几乎在哀求了。
    “姐,你不懂。”米罗搔搔凌乱的头发,“就是那种,越走得近,越想弹开的感觉。我有罪恶感。”
    你厌恶她?Tina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因为爱不起吧。”他最后坐下来了,百无聊赖地翻起手边的报纸,“与宫儿无关。虽然我曾经很喜欢她,可是我们没有交集。”
    多么不负责的一个回答。
    “姐。”他突然抬起头,“修罗为什么突然来找你?”
    Tina支支吾吾起来。我还在门口,于是赶紧敲敲门。他们一见我,表情便尴尬了。我说:“Tina你来了啊。”真不懂撒谎,于是我的眼睛望向别处,再想不到一个可以搪塞的词了。
    (七)
    穆和Tina抱着曦柔坐在茶庄最里头的一张桌子前,对面坐的是修罗和他的老婆。
    修罗动了动嘴:“这是我老婆,烟歌。”他拿起一根烟,随即又放下,自言自语地说:“哎,这里不能抽烟。”
    烟歌把他手里的烟摘下来,放进烟盒里。
    穆对着修罗很礼貌地点点头。
    “呵!”修罗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穆看着加隆走进来,便过去和他说什么。烟歌也欠了欠身,说要上洗手间。
    修罗咬着牙对Tina说了一句:“你好狠!”Tina装作听不到,摸了摸曦柔的小脸蛋。
    我把头递过来:“加隆!好久没见到你了。你哥哥和嫂子回来了没有?”加隆点点头,然后回头继续和穆说话。我讨了个没趣,只好拿着抹布继续尴尬地擦着桌子。
    后头进来一个梳着高高的马尾的女孩子,一把揽住了加隆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喊他:“加隆哥哥!”
    加隆淡淡地对着穆说:“韩小鱼,我女朋友。”便同着他的女朋友出去了。
    (八)
    撒加和拉斐尔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准备开酒吧的事情,他们托加隆把礼物带到茶庄给我们。
    加隆开车把一箱酒载过来,他的女朋友韩小鱼跟在后头,一跑一跳的。我给他们摆下桌子,他头也不抬,只是顾着拆箱,将酒瓶一支支地摆上来,然后逐个递到我们跟前。
    姚姐仔细地看酒瓶上的外文标签,发出啧啧的声音:“真是好玩意儿。你哥你嫂怎么托运回来?那么多。”
    加隆笑笑:“他们在当地找酒商,然后签约做代理,酒都是成批找物流运回来的。”
    宫儿惊讶极了:“表哥有病啊,买礼物还专门做代理去。”
    加隆解释说:“他们之前一直在这里申请牌照,要开酒吧来着。”小鱼拿纸巾给加隆擦擦汗,加隆对她莞尔。
    礼物几乎人人一份,连小云和亚伦,他俩不大熟识的人,也得到了两支。
    加隆一转身,看见了修罗:“好家伙,你小子也在。”
    修罗把烟掐熄了,笑着对加隆说:“师兄的酒吧要是开张了,一定要叫上我。”加隆应他:“那是一定的。”接着他就拿起书包,说他有事,先走了。
    趁了Tina他们也不在,米罗向加隆打探,那个神秘且鬼祟的修罗。
    “他吗,”加隆清了清嗓子,“Tina的初恋情人啊。”
    我们都惊讶地喊了出来,然后一个个定格在空中。还以为Tina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从来只有穆一个。
    (九)
    米罗的事业很快就起步了。他打听到了一家发展商准备买地皮起房子的消息,然后施展了浑身解数,把那个楼盘的代理签了回来。在房子还没有开售之前,他的工作报酬是负数。我和卡妙帮着他一同做,早晨在茶庄,晚上就过去他那正在搭建的售楼部开会,做资料。
    老师是知道这事的,他默许,总是早早地就打发我走。可是宫儿却刁难,拦在我跟前,让我帮她干这干那。
    “宫儿,”老师看见她要我包茶叶,“我已经同意了卡卡下班。”
    宫儿冷着脸:“顾客可以指定任一还未离岗的服务员为我服务的,是吧?”
    “你恨的是米罗。”老师转过身,拿起礼品纸动手替她包起来,“卡卡晚走了,做的事情多了,夜里休息自然不够。”
    宫儿一时语塞,脸涨成青色,哼了一声。
    于是在开盘的第一天,第一期的三幢楼房已经被预订了大半。夜里收工,我们在售楼部庆祝。大家举杯。
    卡妙说:“米罗,不打个电话给你太太?”
    米罗淡淡地说:“打了。”
    突然发现没有下酒菜,我就拿了钱包要到对面的超市买点。
    一出门就看见加隆一个人在街上徘徊。
    我热情地冲他打招呼,可是他看看我,并不理睬。我顺着他走的方向看去,小鱼正在街的另一头朝他招手。他怔了一下,马上堆起笑容,小跑着过去了。
    其实我并不恼。
    走至超市门口,看见两个人在吵架。定睛,原来是修罗和他老婆。
    他的老婆身材小小,可是嗓子很大。听着,发现她是带着哭腔的。她大声地骂修罗:“你对得起我,你对得起我……离婚?你休想!”
    修罗叹口气:“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烟歌哭着说:“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即使我真的同意跟你离婚,你也别想得到任何东西。房子、车子、孩子……你呸!”
    修罗分辨:“我没有说过跟你离婚啊!”
    我想,是这个女子蛮狠了。可是,烟歌的话迅速推翻了我的猜测。“你从来就是喜欢着她,难道我说错了吗?忘不掉为什么还来和我结婚?”烟歌冷冷地望着他,“我这次非要跟你过来,就是要看看你到底和你的姘头怎么着。”
    修罗给了她一巴掌,转身走了。
    唏嘘的人生。我从一个地方出来,竟然连续目睹两幕……说不清是什么。
    (十)
    撒加和拉斐尔的酒吧也开张了。
    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办法,在米罗代理的那个楼盘下面买到了铺位。
    米罗耸耸肩:“发展商的规划,那一带的商铺应该是百货商店。他们没有通过我,不知道用什么本事。”
    开张剪彩仪式上,拉斐尔穿得比明星还漂亮,一身的银光闪闪,顾盼神飞。下面的记者都看定了眼,照相机一味对着拉斐尔闪个不停。
    我们一拥而上,在酒吧里闹了起来。撒加他们早就备好了自助餐和酒。我喜欢靠吧台最近的那个位置,一张大半个圆形的沙发,将人包围起来。其他的作为都是两张小吧凳配着一张高几。我对拉斐尔说:“我要订下这个座位,以后我来就坐这儿。”拉斐尔眨眨眼:“可以啊,在我没有特殊客人要招待的时候。”
    加隆依旧是搂着他的小女友前来,两人亲亲昵昵,旁若无人。
    姚姐一边摇头一边说:“现在的年轻人……”
    大家都笑了。只有卡妙没有作声,他一下子揽着我的腰,把我推到米罗跟前:“来吧,咱么哥俩喝一杯。”
    (十一)
    这日在买菜的路上遇见了加隆。我犹豫着要不要和他打招呼,他似乎不再那么中意我了。他一个人背着手,走得很慢,高大的个子在地上拉下一个偌大的影子,像个惊叹号。
    我还是喊了他一声。他猛地回头,略带歉意地对着我笑笑。
    他的脸有点红,可看上去并不那么健康。
    我想加紧两步,超到他前面去。可是看他的步子摇摇晃晃,我不禁又刹住了脚。街道的旁边有一张长椅子,他似乎一看见就如同大赦,轻飘飘地跨过去,还差点被路基给绊倒了。坐下去的时候身子一歪,用手才勉强撑住。我赶紧跑上去扶他:“你怎么了啊?”一摸胳膊,滚烫的,手心也像烤过似的,全身的皮肤都干干的。再看他的嘴唇,起了小水泡。
    “加隆,”我着急地说,“你生病了啊。”
    他抬起手,想对我摇摇,可是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靠。
    我赶紧打电话叫卡妙过来,幸好他就在家里。我们一同将他送进了附近的医院。撒加两口子过来的时候,医生刚好过来告诉我们,他得了流感,如果没有并发症的话,问题不会很大。
    需要留院观察。
    过了没多久,韩小鱼也来了,一脸的焦急。
    我和拉斐尔说:“我们先走了,明天再过来。”她点点头。
    卡妙老早就在医院楼下的咖啡厅里等着了,他不那么愿意同加隆面对面。我去找他,他告诉我,裳雪准备过来。
    我说,反正米罗的房间很大,换一张双人床也是可以的。
    恐怕她想要米罗回去。他说。
    其实那也好的。
    我们沉默了。
    Tina打电话给我,问我送什么茶叶给人,我一下子就猜到了修罗。Tina说:“他要回家去了,过来这边也只是旅游一下。”我想起那晚上看到他和他老婆的对骂,忍不住告诉了Tina。她惊讶地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十二)
    我和卡妙回去了茶庄一趟,帮Tina准备了一个祁门红茶的礼品盒。Tina说约了修罗夫妇过来。她自己先来了,付好了钱,坐在椅子上发呆。
    “我不知道会这样的。”她解释说,“所以我把他们夫妻两个都约来了,省得引起别人误会。”
    “穆先生知道吗?”我问。
    “他知道我们曾经有过一段,不过他也明白我们过后一直是朋友。”Tina把两手交叉在一起,拢在膝盖上。
    修罗和他老婆说着什么走进来了。
    我和卡妙连忙起身迎接。修罗对着我们点了点头。Tina请他们坐下。端上茶之后,我们俩自觉退到后面。
    Tina将礼品盒放到烟歌的面前,笑着说:“送给你们的,希望你们喜欢。”
    烟歌冷冷地笑了两声,不伸手去接,更不说感谢。
    修罗忙回答:“谢谢你,破费了。”
    Tina沉默了一下,看了看他们两个,然后下定了决心开口:“修罗你太太很漂亮,怎么结婚了也不请我们这些老同学?我和穆经常说起你。”
    烟歌抢在他之前开口:“难道你们又想起修罗了吗?”Tina呛了一下,尴尬地望向别处。
    “你干嘛。”修罗正色道。
    “我干嘛,我问你干嘛!”烟歌的脸色沉得跟泼了墨似的。
    “你tm就是个泼妇。”修罗重重地放下杯子。
    Tina开口劝架。可是一抬手就被烟歌摔开了。“我们家修罗对你念念不忘。”烟歌说的时候咬牙切齿。“谢谢你,Tina姐,我们的旅途很愉快。”
    我很想冲出去为Tina说些什么,可是卡妙拉住了我。
    修罗拎起了礼品盒,真诚地同Tina说了一声谢谢和对不起,然后拉着烟歌的胳膊,走出去了。烟歌不愿意让他揪着走,两人就扛着,别扭极了。
    Tina叹了口气:“修罗的日子其实过得不怎么样。”
    任凭谁都看出来了。
    (十三)
    这几日清晨,一到医院的开放时间,我就拿了水果或者粥水过去看加隆。卡妙并不说话,只是夹了本书,从家里取了茶叶,然后送我到街口,自己再回头往花店里去。
    我有几次都悄悄地转过来看他走远。他会不会有一天又要默默地离开?我快捉摸不住自己了。
    这日在医院见到同来探望的Tina。等着加隆醒的时间里,我问她:“你和修罗分手是引起忧郁症的原因吗?”Tina哈哈地笑起来:“我像吗?”我很认真地点点头,她是一个如此在意爱情的人,为何不会。Tina舒了口气:“除了穆,我不会为任何人苦恼和悲伤。以前没有试过,将来也不可能有。”
    说到修罗,她只用了“不是他”三个字来形容他们的分开。这个世界真是神奇,擦肩而过的人不是那个对的人,有过交集的人也可能因为太过了解而发现相处的缺陷。要兜兜转转多少回,才能到达彼岸?
    加隆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我。Tina接到个电话,急匆匆地先走了。
    我给他斟了一杯热水,他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喝了。
    问他身体怎样了,他告诉我,退烧了,过两天就可以出院。说的时候一脸愧疚,像个孩子。还说是多亏了大哥大嫂的照顾。病重的一天,是大哥给他擦的身子。
    我说:“那天真是吓坏我了。”然后拍拍心口,对着他咧开嘴。
    小鱼对我也很照顾。加隆说这话的时候,头别到一边去。
    的确是呀,我觉得你们的感情真好,就没见过不搂在一起的时候。我又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
    “卡卡。”加隆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你看不出来吗?”
    我什么也没看出来,但是我不停地往门外望去,唯恐那里会忽然出现个谁。
    “说这样的话我觉得很丢人。”他松开了手,“可是我的心很痛。”
    也许谁也无心伤害对方
    只是注定要以悲剧收场
    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感伤终须忘了过去的时光
    原想与你爱到白发苍苍
    现在知道只是痴心妄想
    所有过去让他从此埋藏伤心事不必再讲
    我试着假装心不曾伤
    于是我假装心不曾伤
    如果我看来悲伤
    只因为心痛难当
    不想让人知我心慌
    我试着假装已将你遗忘
    (十四)
    我在楼梯口见到了裳雪,连忙挥手叫她上来。她的眼睛好像一点色彩也没有,没有焦点,冷冷笑一下,慢慢伸出手来给我。我不停地说着些寒暄的话,将米罗偶尔关于她的只言放大成对她的无边思念。
    裳雪说:“卡卡姐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我拼命地点头。我边数着脚下的楼梯边搜刮出许多听起来不像撒谎的言辞。比如米罗的勤奋啊,他从不出去玩啊……胡言乱语了。
    身后的女孩儿发出了一声冷笑。
    我们站在楼梯的顶端,我突然感觉气喘吁吁。这一截路好长,我费劲地拖拉着她,仿佛她随时要坠下。
    “他在里面吗?”裳雪的声音忽然收得好小,似乎担心别人听去了一般。
    我看看,门锁着,于是摇头,又补充一句:“他在办公室忙着,昨晚都不知道有没有回来。”
    她眼睛里的悲哀一下子放大。我几乎能摸到。
    裳雪用力地拉了我一下:“你们为什么留他下来?为什么不让他回来呢?”她后来再说什么我都无法听见。这楼梯好长,我的脚一崴就顺着滚了下去,想要伸手乱抓一下,可是只能抓到自己。好容易落到最底,我感觉到自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活着。虽然四肢僵硬,头颈发麻,但至少我还能听见耳边嗡嗡的鸣声。
    人会不会预见自己的死亡?这比预见自己的悲哀要轻松得多吧。
    我闭上了双眼,静静地等待。我可以感觉裳雪从楼梯上慢慢下来,然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再从我身上跨过去。挽不回来的,永远只有人心。
    过了好久,我自己活动一下手脚,从地上爬了起来。脚踝似乎扭了,嘴角磕破了,唇肿了起来。这都不大要紧。我只是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里面一点点地往外流去,它要抽空的似乎是我的心脏。
    (十五)
    我踉踉跄跄地走到大街上。地面像镜子似的反射出巨大的刺眼的光线,蜇得人无法睁开双眼。
    不行了。我蹲在路边,然后把头埋在膝盖里。
    后来有人扶我起来。我晃晃眼,见到的是小云。她担忧地望着我,嘴巴在动,可是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她的先生叫来了出租车,然后帮着她把我塞进了后面的座位。我把头靠在小云的肩膀上,柔软的她让我的睡意阵阵袭来。
    去医院的路很短,可是我好像已经梦过了一场。
    打开了车门,他们夫妻两个就直接架着我进去急诊室了。
    朦朦胧胧间,我看见小云立在我身旁,对她丈夫说:“你自己先过去,我陪陪她。”亚伦先生点点头,又关切地看了看我。
    我便睡去了。
    摔了一身,疼到脑袋里了。
    醒来的时候,我大约已经睡过了半天,一动身上就疲倦地痛。床前站了些人,我都糊里糊涂地,一下子没认出一个人来。
    卡卡,卡卡你醒了。姚姐凑上前轻声说。她的眼睛总是藏不住悲哀,一眨就落下一串泪珠。我要抬手为她擦试,可是手上连着吊瓶。
    我说我扭了脚怎么还犯得着输液。不会是做了截肢手术,或者取了什么器官出来吧?
    我的眼睛渐渐地清晰了,人群中就是没有卡妙。倒是米罗,一下子半跪下来,紧紧握住我的拳头。
    “那个孩子还很小。”他喃喃地说。“再过一个月就可以知道性别了。”
    姚姐一把推开他:“滚!谢谢你!”
    他们说的事情,其实我都明白。我别过了脸,可以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我的心痛,是因为他是卡妙的孩子。有的时候,我们可以把生命交给天意,因为它很自私,任意取走它想要的任何东西。这个未成形的孩子提醒着我们,也许事情还差许多步。
    有个人咚咚地跑了出去。宫儿在后面低低地说:“蔓蒂,你快去看住你姐。”
    (十六)
    逐渐走了些人。病房空荡荡的叫人害怕。
    门吱呀地打开。我看见加隆。他走过来看着我,又摸摸我的额头,什么也不说。我真喜欢他眉心打结的样子,怎么揉也揉不开一般。最后,他轻轻地拥抱我,在我耳边说:“交给我好不好?我会让你和孩子永远不受伤害。”然后他指指我。
    他走了之后好久,卡妙才进来。他很憔悴,好像一下子就瘦了,下巴很尖,可是脸蛋很好看。深深地创伤才是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地美丽的最好化妆品。
    我想,你一定很生气。
    他把头靠在我的胸口上,然后什么也不说。
    于是我摸摸他的头发,柔软得像水的长发,很忧伤。
    “卡卡,”他轻轻地说,“结婚。不让你受苦,然后有很多孩子。”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我知道他释然了。
    好啊。我也说得很轻。
    (十七)
    这一阵,我吃了很多补品。姚姐和Tina每天都炖鸡给我补身子。修罗捎了一大袋红枣过来,据说他刚去了一趟山西。我接过的时候脸红了,怎么这事也惊动了他?Tina没理解我的意思,只告诉我:“我劝了他,让他和烟歌好好去散心,所以他就带着他太太走了一趟华北。”我点点头:“他们的感情能挽回吗?”Tina说:“不知道,这个就看他们的造化了。能做夫妻是缘分,千年才修得共枕眠。”
    Tina怜惜地摸摸我的头:“你和他,也该好好考虑一下这个了。不能让那个孩子白白没了。”
    我不能和她说,我的心现在开始犹豫了。
    出院那天,卡妙一早就过来了,给我收拾了一大通,又塞给我帽子、围巾和手套。我笑说:“很少见你这样。”他也笑了一下。
    我们乘电梯下楼。我的脚还没好,走路有点瘸,于是他小心地搂着我的肩膀。
    医院门口站着米罗和裳雪。
    裳雪的脸很苍白,双手一直哆嗦。米罗慢慢地伸开手臂,然后紧紧地抱着裳雪,低下头对她说:“我才是原罪。”一颗豆大的泪水从裳雪脸颊上滚落下来。
    我有点尴尬,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卡卡姐姐……”她都泣不成声了。
    卡妙淡淡地对着他们笑:“欢迎你们夫妻两个加入我们。”
    (十八)
    回到家,发现焕然一新。他们三人站在我后头,等我慢慢地打开房门,大床上放着满满的红玫瑰,最顶上有一个考究的小盒子。
    卡妙单膝跪下。
    虽然他穿的是普通的汗衫,可是姿势仍然像个从树林深处出来的王子。
    卡卡,请你嫁给我,让我保护你。他一字一句地说。看着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慢慢地转过身去取那个盒子,打开递到我跟前。
    里面是一个很简单的指环。他将它摘下来,套在了我左手的无名指上。
    “卡卡,”裳雪的声音有点呜咽,“真的衷心希望你能幸福。”她低下了头,连嗓子也都低了下去。
    我其实还是希望他们夫妻两个能够好好过日子,所以我握起了他们的手。
    米罗没有缩开,对着我笑笑:“卡卡,我对你负责。”
    我一听就笑了起来。但愿生活从此远离阴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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