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色记忆

7 射手-艾欧罗斯,狮子-艾欧里亚


��一)
    复工之后,我很感激自己还能好好地活着。推开茶庄的门,看见老师的桌子上多了一盆土培的水仙,原来空荡的一个房间角落又摆了一个花架,搁着一盆婀娜的兰花,更不用说茶叶架子上面点缀的富贵竹和梅花了。
    “卡卡,欢迎你回来。”老师先站了起来。
    他给我泡了一杯玫瑰普洱,玫瑰庄园阿布先生的作品。让我坐下,像父亲一般望着我。我们谈了很多事情。老师问我,我打算怎样开展我的人生。我倒是惊讶于此。他说:“孩子,你总不能在茶庄里工作一辈子,那比井底的青蛙还要糟糕。”我沉默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为什么不好好地考虑一下。老师微笑着说。收获一份无聊的生活,还是一种踏实的人生。
    宫儿来了,进门就抱着我:“我的天,我的天。”寒暄过后,宫儿走过去,递给老师一个信封。老师打开来,看了一遍,又还给她。宫儿仔细地读了一次:“老师,你要去日本吗?”老师微微点头,你去吗?
    宫儿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我知趣地走到一旁去做事。待宫儿回过神来,她大步走过来告诉我,她的二表哥请我今晚到撒加的酒吧去。我是不大喜欢去嘈杂的地方,可是宫儿却一直游说我。其实也该感谢他照顾我的那一段。下班的时候,我终于还是拨了个电话,应允前往。
    (二)
    撒加的酒吧名叫“Sadness”。整个酒吧装修成哥特式的氤氲怪氛围,到处都有浓墨重彩的黑白大线条。我不知道这两夫妻哪儿来的悲伤。他们的脸上似乎从来未呈现过这种神情。
    走了进去,看见拉斐尔。她一见我就笑着对我说:“过来,今儿这个位置属于你。”
    我才坐下,一个冰壶浸泡着的Jack Daniel就被提了上来。我推了推:“不喝酒。”涂着厚重的睫毛膏的大胸女侍应摆下两个杯子:“老板娘请你喝的。”
    我抬头去看,正好瞧见拉斐尔站在吧台前。紧身连衣裙将她的腰肢和臀部包得圆润有光泽。她的面前站了个男人,并不是撒加。瞧不分明,只觉得这人看来身量足,样子却小。隐约听到拉斐尔巧笑着同他打趣:“你个艾欧罗斯……”
    加隆很快就下来了。一坐下来就斟酒。只他不斟我的杯子。开了一瓶矿泉水,也不往自己的酒里兑,全倒进我的水杯里。
    “你不要喝酒。我等会儿给你要鲜奶。”他拿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大口。
    (三)
    等着上牛奶那会儿,我的脑袋一直往后面拧。拉斐尔和那位姓艾的先生头靠得很近,脸红红的。那位艾先生说话不多,可是眼神暧昧。有时抬起手逗弄一下她的下巴,她也会呵呵地笑起来。
    我伸手拍了拍加隆:“喂,你大哥呢?”
    加隆说,他去希腊了。
    我喷了一口水出来:“啊?去那儿做什么?”
    谁知道,他耸耸肩。
    我指指拉斐尔:“喂,你嫂子……”他不以为然,倒是站起身来催了身边几个服务员,要他们赶快拿东西过来。
    不多时,那边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欢笑声。艾先生不知道说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拉斐尔猛地一拽,自己踉跄不住,倒在他的怀里。
    “隆弟弟,”她捂着嘴笑着过来,后头还拉着他,“这是我的师兄,艾欧罗斯。”
    加隆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他们笑着离开。
    一个女孩子慢慢地走了过来,手里捧着好大的一束花,上面跳动的是情人草和勿忘我星星点点的蕊。加隆站起来,接过那花,然后在我面前轻轻一顿。
    “卡卡,”他的声音很低很温柔,还带有几分羞涩,“为什么不把你自己交给我?请求你。”
    我一下子瞪圆了双眼。脑子有些栓塞吧,在哪儿敲都敲打不进声响。这日恰好将卡妙的戒指收好了,空出了左手的无名指。然后任由眼前的人将拳头掰开,戴上了一个无比璀璨的钻石指环。
    (四)
    我应该要拒绝,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我便拥有了两个戒指,两份爱情。
    他要送我回去了。临走的时候找不到拉斐尔。一个穿着露脐装的女孩子过来告诉我们,老板娘已经和朋友回去了,叮嘱二老板帮着看看场。加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对她说:“好了,我一下子就回来。Alice,你的裙子是不是缩水?我都能看见了。”那女孩子还得意地耸耸肩膀,摇摇屁股。他连忙把眼睛移开,对着我笑了一下,怕掩饰不住什么似的。
    我去上了趟洗手间。
    门口转左有个包厢,门半掩着,走过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柔弱的声音。于是我停了下来,本能地竖起耳朵去听。
    一个女子泣不成声。
    我几乎可以看见身旁的男人伸出手臂揽着她,可是那个女孩儿却扭扭身体,轻轻避开。男子轻叹一声:“裳儿,你傻得够呛。”
    我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边裳儿说话的时候还掩不住悲伤:“艾欧里亚,我找你来,只是想向你倾述,只是……”
    “我不会乘人之危。”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气愤,但随之就软和下来,“我心痛你。”
    卡卡!
    我连忙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加隆马上就闭上了嘴。里面的人也不知道听到没有,也敛声了。
    这间Sadness应该改名为Vagueness才对。一切事情暧昧不清,不堪、不力、尴尬,全都在这里隐秘地发生着了。
    (五)
    我们走的一路,都不得不沉默。
    到了楼下,加隆抬起头看看,用胳膊挡了挡视线,就像那里有刺眼的阳光一般。“卡卡,”他从上面望向我,让我不由得后退几步,“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我没有看着他,戒指在手心发烫一样,很想丢掉,却一直攥紧。
    楼下的防盗门恰好有人打开,我连忙跑了进去。心跳得很快,脸却因心虚开始发红。
    进了家门,卡妙和米罗正在灯下看材料,入神了。我觉得他们像是什么都知道了,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低着头往里抬脚。
    “卡卡,”卡妙朝我招手,“你来看看。”他将桌上的一张纸滑动到桌子边缘,然后笑着对我。米罗也笑得可爱,没等我凑过来就点点头。
    “这一套房子可以送给你们两个作新房。”米罗拿起一根香烟。
    “哟,你啥时候抽烟了?”卡妙说,又伸过手来拉我,用手戳戳。“还不错的。”
    我心不在焉地望着米罗:“裳雪呢?”
    米罗回答:“哦,她和朋友出去了。”我半天没反应,米罗就低下腰,和卡妙又聊了起来。
    =================================================================================
    拉斐尔的腰被他的大手轻轻地抵着,于是身子扭得歪曲了,一回头,便被他的掌托住下巴,送到嘴边。
    她推推他的胸前,然后被他拽得更加紧。
    “艾欧罗斯……”拉斐尔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温暖的气直冲他的耳廓,痒痒。
    他便一下子更加绷紧了,用力地亲吻,双手揉搓着她全身。
    他们一步一步往别墅的上房走。他随手推开了一间房门,然后将她扔过去。正要下去,可是拉斐尔却腾一下弹起来,用力避开他,睁大了双眼喘着气说:“不行,不能在这里。”
    他皱皱眉:“他不是出差了吗?”
    “这是属于他和我的床,旁人,绝不能上去。”拉斐尔咬着嘴唇说。
    他轻蔑地笑了笑:“随便,就在地上也可以。”
    (六)
    我给他们做了两碗面条,看着他们热热地吃了,彼此开心地拿筷子打斗起来。我却胃口不大,心里总有耽搁着的事情。洗过碗之后,我拿着垃圾袋出去。
    米罗说,我来吧,嫂子。
    我挥挥手,示意他别跟来。拉开门往楼梯间走,垃圾桶搁在那儿。可是一推门吓了我一跳。门后俩人拉拉扯扯,脚跟碰到垃圾桶,哗啦地把垃圾洒了一地。
    “你走!”
    我看见裳雪用力推开对面的那个男人,反而被他抓得更紧,窘得立刻低下了头,步子也不敢多挪,唯恐惊了他们。
    “你走,”她哀求着,“喝多了,艾欧里亚,我先生就在房子里,随时都会……”
    可她哪里是这位艾先生的对手,被他狠狠地搂紧,亲了下去。裳雪放声地哭了起来,瘫倒在地上。我轻轻地把垃圾放到桶里,然后蹲到她跟前,扶起她。
    艾欧里亚也伸手过来。裳雪的眼泪流满了一张脸。
    “裳儿……”他嗫嗫地说,见我使眼色,于是缩回了双手,不再往前。
    ==================================================================
    云雨过后,拉斐尔的云鬓乱了,唇膏抹出了界,在嘴角斜斜地开了花。她爬起身,衣服在地下乱了一堆。艾欧罗斯从她的脖子后面抱着她,就像恶狠狠地要将她勒死一般。他从她的耳朵那儿咬过去,咬得她浑身发痒。
    于是他又将她扳了过来,□□着身子让她将自己覆盖着。
    她笑了起来,一下就笑得花枝乱颤。
    “为什么勾引我?”她说的时候心里其实软得很,巴不得他再进一步,吞噬自己。
    他一下子将她推开,然后一声不响地穿上衣服。
    “你去哪儿?”拉斐尔一惊,趴在地上问他。
    他笑了一下,笑得走神了。
    (七)
    我让艾欧里亚快走。果然那边就有人过来敲门:“卡卡?”一推门就看见我抱着裳雪。裳雪抬起眼睛,泪水流了一地,楚楚可怜。
    卡妙吓了一跳,赶紧拉我俩起来,连声问我们。裳雪还因为刚才的痛哭没平复过来,脸色苍白,软软地靠在了我身上。卡妙帮着我扶她起来。没到门口米罗就迎了出来,看见裳雪的样子,也着实吓坏了,把裳雪一把抱上了床。
    安顿好了裳雪之后,他们都出来问我,我一时无言,只好搪塞说出来便看见她摊在那里,很可怜。
    米罗不语,洗过澡之后就进房间去了。
    我们上床之后,卡妙望着我欲言又止。我说:“你别问了。”然后转过身子,背对了他一夜。
    第二日起来,裳雪都怏怏地,不怎么说话。我知道她心里的苦。她说要下去买东西,我便陪着她。裳雪一路下来,眼泪又哗哗地流了。
    “卡卡姐姐,我怎么感觉那么难过。”裳雪说,“如果他知道了,他一定更加嫌弃我吧。”
    我安慰她:“既是夫妻俩,有什么都得一起挨过去。”
    走到马路上,裳雪觉着有点发晕。我忙掺她到一旁歇着。她是休息不够了,面容憔悴得很。她突然对着我笑了一下:“卡卡姐姐陪我去医院看看,也许是好事儿。”
    她原来也只是找个借口出来,正好就去了一趟医院,只是没有那么快出结果。医生看了她几眼,又飞快地写了一张条子,要裳雪去做个全身检查。我问医生:“她没事儿吧?不是只是检查怀孕吗?”医生眼皮都没抬:“她说她这不舒服,那也不舒服,全身检查一下放心一点。”
    我们这样便折腾了大半天,我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我都不知道。后来一查,有几个是加隆打来的,我才赶紧复他电话。
    ========================================================================
    加隆和大小艾兄弟碰了一下杯。
    “师兄,这次回来是为什么?”加隆晃动了一下酒杯,引颈喝尽了。
    弟弟艾欧里亚回答:“也没什么,回来这里看看朋友。”
    哥哥艾欧罗斯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是看嫂子?”加隆探着身子对着艾欧罗斯。
    大艾哥哥的身子动了一下,没被人察觉,于是他还是笑笑,什么也不说。
    (八)
    结果很快出来了。
    裳雪怀孕了。我看着她拿着单子,心里也很替她高兴。我说:“你和他,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啊。”
    可是接下来的结果就如同一个重锤,将她重重地敲打进了地里。
    医生拿着化验单子缓缓地说:“你还是进一步做个检查,脑部CT,查好了会放心些。”我就记得他的双唇在动,然后裳雪愣愣地站在那里。
    一出诊室,她就摊了下来。
    我赶紧拨电话给米罗,那边很吵。米罗必须大声地说话我才能听到:“卡卡,我现在忙着,等下再给你回电话。”
    回头,看见艾欧里亚坐在裳雪身边,紧紧地抱着她:“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裳儿。”
    等他起来之后,我惊讶地发现加隆也在。我将他拉到一边细问,加隆说:“裳雪今早就给了小艾电话。我们正好在酒吧里,就一起过来了。”
    我们给她挂了号,又过去产科询问。小艾一直紧紧地揽着裳雪,好像怕她会随时晕过去。
    直到两个男人送了我们回家,米罗才来电话。
    “喂喂,卡卡,怎么了?”
    我把电话递给裳雪。
    裳雪平静地说:“米罗,我去看过医生,医生说我是肠胃炎,我们今晚煮粥喝好不好?”那边米罗自然说好,又急急挂了电话。裳雪的眼泪又流下来。我在一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
    拉斐尔拉开门,看见艾欧罗斯站在门口。他用力一推,她便无招架之力了,任由他闯进来,狠狠地又将她摔在沙发上。
    你来干嘛……她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堵上了嘴。于是她狠狠地摇头,快乐和痛苦在交织,眼泪一颗颗地流下来,滚落在两个发烫的身体上。
    =========================================================================
    我看着忙忙碌碌的宫儿。
    宫儿,你要去日本。
    宫儿笑笑:“是的。”她将老师的旅行袋翻检了一遍,把那些没有收拾整齐的衣物又叠了一遍。
    沙加老师淡淡地说:“宫儿,飞雪说会来接待。”
    宫儿的眉拧了拧,没说话。
    姚姐在旁边搭腔:“就那个啊,老师的仰慕者啊?”没人回答。
    我的心思一直不在,总想着裳雪的事情。
    (九)
    我和加隆到酒吧里去坐,依旧在拉斐尔给我留的VIP卡座里。这次上来的Johnny Walker,仍旧搭配牛奶。
    我说:“你真能喝。”他说:“这酒不醉人,醉人的是……”
    哥,你来了。
    我们抬头去看,见是艾欧罗斯远远走来。站在小艾弟弟身旁的拉斐尔,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可她究竟是拉斐尔,很快就挑起眼角,拧了腰身,歪向他走来的另一个方向。
    大艾哥哥笑了一下,坐到她跟前,却不望她,只对着拉斐尔身旁的一个小酒保说,要一杯威士忌。
    拉斐尔乜斜了眼,很快又回头来对着我们打招呼,一挥手,又给我们送上了两杯特饮。加隆不说话,把我的特饮挪到了自己跟前。
    我低声问:“你嫂子和那个艾先生,很熟稔。”
    加隆点头:“的确的。他和我哥我嫂都熟。我就奇怪他们现在怎么走得那么近。”
    难道不应该吗?我没听明白。
    “他和我哥有仇。”加隆这句简短的话让我把一口牛奶都喷了出来。回头看他,并不像说笑。这种听似儿戏的话,在我听来却是有一番意味了。
    大艾哥哥喝了一口酒,挑衅地对拉斐尔摆了摆脖子。拉斐尔白了他一眼,又暗自笑了笑。两人就在这无穷无尽的暧昧游戏中获得快感。
    “卡卡。”加隆要来了一个大号的水杯,把两杯特饮都倒了进去。我忙劝他,不能喝,太杂了,坏肚子。他却还是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你考虑好了没有?”
    我无法抬起头去看他的双眼。于是一直沉默,静静地听着酒吧里突然播放的毫无章法的歌曲。头脑也一片混沌。拉斐尔大声地吼了一下:“播啥呢?谁打的碟,难听得够呛。”
    手机响了,混在愤怒的音乐声中我怎么也听不着。总算感觉到了它在震动,拿起来一看,是米罗。
    他的声音很大,恼怒我这儿的背景音乐对他不尊重。“卡卡,裳雪她干嘛?莫名其妙的。”我忙跑到酒吧外头说话。半天才弄明白,裳雪一晚上板着脸。“又不告诉我干嘛,我容易么我!”我知道他是憋在心里。裳雪又何尝不是。我的嘴动了半天,开不了口。
    加隆在后头轻轻地拍我,我忙挂了电话。他的眼里闪过许多失落,随即又强行点燃了光亮:“卡妙他,找你吧?”
    (十)
    我从酒吧走出来。加隆被艾家的兄弟留了下来。我并不眷恋,伸手往身后摆摆便抬起脚走了。我想着他的目光,也许流连不去,这究竟是不是我总是犹豫的理由?
    “雪,你在哪儿?”我拨了给她。
    她迟疑了一下,告诉了我。
    我赶过去的时候,发现她瑟瑟发抖。我赶紧把外套脱下来,给她好生裹着,然后搂紧了她。裳雪像只小猫,在我怀里哆嗦着。出于寒冷?还是出于害怕?我什么也不说,只是更紧地让她靠着。“雪,艾欧里亚不在家里,他在拉斐尔的酒吧里。我们回家去。”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摸摸她的肚子:“孩子会想念爸爸,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卡卡姐……”她一开口就是哭腔了,想必在黑暗中黯淡了很久,声音都嘶哑了。
    爱情是双面胶吧?总将两个拼命要脱开的人彼此黏住,无法分开。
    我答应了要陪她去拿检查报告。
    回到家,米罗到办公室去了,说是今晚不回来了。我陪裳雪睡下才进房间。卡妙慢慢地坐过来,看着我。我忽然生出一种担忧,眼睛避开了他。他便过来了,将我轻轻地扳倒在地上,然后将嘴唇贴在了我的额头上,一直往下去。
    (十一)
    我今日是下定了决心。
    出门的时候,卡妙在后头叫我:“卡卡,戴着帽子去,今儿冷。”我笑了一下,戴上了他从法国买回来的限量版机车帽。其实长得很可笑。
    裳雪在楼下等我了。我一路握紧了她的手,还是感到她微微地颤抖。
    来到医院,我惊讶地发现艾欧里亚也在。他并不搭理我,直接走过去,揽着裳雪的肩膀轻声安慰。我们便进去了,如临大敌。
    医生淡淡地告诉我们,裳雪没事儿。他看惯了生死,可是我们放松之余不免愤怒。
    艾欧里亚一下子揪起医生的领子:“你先前说话很不负责任。”医生吓了一大跳,脸色渐渐发白起来,拍着桌子大声叫骂,后来还是裳雪猛拉着他离开。小艾弟弟温柔地吻了裳雪的额头:“你有我。”裳雪勉强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她彻底松了口气。
    “走吧。”我看着裳雪,想她必是归心似箭。
    医院的门是那种能自动关闭的玻璃门,可是最近坏了,轻轻一推就反弹得跟钢琴的节奏器似的,摇摆得厉害。我趁着裳雪走在前面,给米罗拨了个电话,让他赶紧回家,有要事。他在那头应了。一回头,正好听到那块厚重的玻璃门直直地碰向裳雪的后脑勺。没等艾欧里亚冲过去把门,她已经朝前一下子磕到了马路的人行道上。有人尖叫起来。
    我们不敢碰她,唯恐伤着了什么。只好大声地对着医院里面喊,将急诊室的担架和大夫全都喊了过来。
    (十二)
    裳雪的伤情并无大碍,手术清了些淤血,也许很快就会好起来。米罗坐在她的身边,一直握紧了她的手。他的脸紧绷着,眼睛也圆睁,好像入定了,在冥想中与魑魅魍魉在决斗一般,忽地一下就败下阵来,狠狠地闭着双眼,然后趴在她身上。
    我们站在门口。艾欧里亚被卡妙用胳膊拦着,便大声地嚷:“你个没用的男人!”
    米罗听着他的话不断地喷出来,最后也腾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他面前,伸起拳头,咬着牙齿低声说:“要你管我老婆。”他的话是子弹,无声地钻入对方的骨髓。
    艾欧里亚终于推开了卡妙,同米罗扛了起来。他像一头狮子,唇齿边迸出低沉的怒吼。
    “请安静,病房里不能喧哗。”一个绿头发的男人走过,用不容置疑地语气分隔开他们两个。我跟了那大夫去,问他:“史昂医生,裳雪她没有大碍吧?”他在办公室里翻看了裳雪的x光片,想了一下:“理论上是可以完全康复的。但是受过伤的大脑很难说。”
    这是我知道的。我也这样走过。
    全因为米罗。我无限悲哀地想到。
    我回家给裳雪做了稀饭送来。米罗好像已经熬了几天几夜,胡子和黑眼圈在几个小时之内狞笑着出现在他的脸廓。“放着吧,我陪她,”他很温柔地说,“和宝宝。”
    卡妙在拉斐尔的酒吧里等我。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天已经昏暗。齐刷刷地下了一层幕布似的,笼得人心里一阵闷慌。
    我走过转角,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拉斐尔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艾欧罗斯从自己身上撕开。她喘着气骂他:“你干嘛,你干嘛!”他冷冷地笑了一下,活像个流氓。这种表情恰是她最不喜欢的,于是她别开脸,以示自己的怒气。
    他又贴过去,对着她耳朵吹气,然后氤氲着说:“你个婆娘,你男人回来就不要我了?”他突然停了几秒,可是随即吐出的一句话像是故意带了恶毒的语气:“做梦吧你!”
    艾欧罗斯站开了一步,像是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雕塑作品,然后理了理西装外套,转身离开。这作品的名字也许叫做“毁灭”。拉斐尔看着他决绝地迈步,放声大哭起来,连路过的人停下来看她,她也不理睬。
    我断是不敢贸然上前,只得趁着混乱走进酒吧里。
    卡妙和加隆两人坐在一起。见了我,便都笑了看我。我这才注意到,他们的眼角弧度是差不多的,全都弯曲到刚好能拨动得一池湖水泛起涟漪。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不是错,哪怕他是个轰轰烈烈的人物。
    关了灯,闭上眼,还是只能听到一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如果两个人都爱上了一个,那也不是错,他们毕竟一直坚持着自己的选择。
    只是那一个左右不定的人,辜负了所有,让故事变得很迟疑,很拖沓了。
    (十三)
    推到我面前的依然是一杯牛奶。
    他替我撩起鬓发。他便也温柔宽容地对我笑笑。
    我把一个戒指盒拿出来,慢慢地推到了加隆面前。他的等待便一下子瓦解了,笑容一点点褪去。
    我们都沉默着。我看着加隆,他的眼里燃起的无限恨意,将我也烧灼了,可是随即又黯淡下来。好像只是个风里的稻草人,渐渐地渐渐地,草吹散了,人也散了。
    卡妙站起身来,拉着我离开。加隆一个人坐着,如同从来没人在他身边出现过。也不抬头和我们道别。心照不宣地道别。
    我在寒风里搂紧了他,他便热烈地回应我。这一瞬间,我们都生出了许多担忧,担心下一秒彼此会互相消失不见。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卡妙突然问我:“卡卡,你真的不后悔?”我什么也不说,只把套在手指上的指环给他看,他便放心了,打开了门和我一起进家里去。米罗没有回来,知道他在医院陪着裳雪。
    夜色很深,浓墨似的。
    我们躺在床上,睡不着,就聊天了。
    “他喜欢她不?”我问。
    “谁?”卡妙仰着面,盯着天花板。“喜欢,一定是喜欢。都为自己有过孩子的,一定会爱。”
    这往往不是理由。可他翻了个身,将我压在下面,我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也不由得不信了。
    ===============================================================================
    拉斐尔呆呆地坐在窗前。
    门吱呀地开了,她吓了一跳,蹦了起来。才要拉过大衣掩着自己,却蓦地发现那是撒加。他的眼里全是旅途匆匆染上的疲惫。见了她,便什么也不说,低头吻下去。
    那张大床好久不曾这样温暖冲动过。
    撒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全部的惬意喷在了她的身上。
    拉斐尔什么也不说,任由他狠狠地爱去。良久,他终于累极了,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拉斐尔轻轻地说:“艾欧罗斯回来了。”
    撒加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盘着腿瞪着她。她也不回话,只是翻个身,用曼妙的裸着的后背对了他。
    (十四)
    对于艾欧罗斯来说,回忆是一种□□,而且从来没有给他带来过快感。
    他看着倩倩躺在血泊里,那些鲜血从她身下涌动出来,慢慢地就凝固了,变成紫黑色。倩倩的眼睛还睁着,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世界,混乱而肮脏。她被搬走以后,那血堆里便留下一个深深地印子,是倩倩死的姿势。
    艾欧罗斯去找撒加。
    撒加淡淡地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是你,将她推上了绝路。”艾欧罗斯觉得自己说起话来像在念台词,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该表达什么,也许后头该藏一把刀子,直接捅进去胜过一切言语。
    撒加皱着眉,把一份报纸拍在茶几上,上面偌大的字:《李氏集团申请破产,年轻继承人不堪重压自杀》。“他们不用我的设计稿,却随便把赌注压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身上。”
    “那个小设计师是你雇的。”艾欧罗斯说,“我早就查到了。”
    “对呀。”撒加眼皮都没抬。“他们迂腐,非得要设计师跟着他们的想法走。市场经济不是应该先走市场吗?思维上固步自封,即使那个设计师是个有名的也得做垮。”
    家族企业的弊端。人浮于事。产品理念老化,销量下降,股份市值下降,泡沫经济,资源损耗……
    货架上的一种商品撤架很不起眼,身后却是一连串的失败和眼泪,无可挽回。
    “不是我的问题,是他们的制度本身存在缺陷。”撒加淡漠得很。“随便搞一搞就垮了。”
    艾欧罗斯看着他慢慢地离开,从前暗恋过自己的小师妹拉斐尔在餐厅的门口左顾右盼,原来是在等撒加。他们那样平静地幸福着,让他恨得;眼泪都无法好好地流出。
    (十五)
    我和卡妙去医院看裳雪。她看起来好了一些,头上缠绕着厚厚的绷带,微笑着张开嘴等待米罗送来的粥水。米罗怜爱地用软手帕给她擦拭嘴角。我喜欢这种甜甜的感觉,好像好日子一下子就要到来了。
    裳雪对着我笑,虚弱的样子像个小孩儿,可是却天真且充满希望。“卡卡姐姐,你们也要好。”她热烈地说,“我的,我的宝宝……”她怔了一下,没有说下去。米罗忙温柔地摸摸她的手,让她慢慢说话。她便点点头,理了理思路才又继续讲了下去。
    米罗送我们出来的时候,轻轻地带上了门,一直把我们送去电梯口。
    卡妙看他欲言又止,便跨到一边细问了。米罗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了。雪儿她记忆力好像有点衰退,有时连表达句子都有困难。说了上句忘了下句。”我们又问,咨询了医生没有。他点头,说医生说是创伤性失忆得前兆。我有些担忧。是不是幸福不应该来临?
    米罗反倒安慰起我们来:“没事的,我不会让她忘记我的。”
    下电梯的期间,我们在沉默着,希望和绝望交织在上空。电梯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卡妙从下面拉起我的手,我们俩一直贴到了电梯的最里头。
    “你不进去了?”艾欧罗斯问。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既然喜欢,就应该主动点。”
    “哥,”那是艾欧里亚的声音,“倩倩姐死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很多人在电梯里说话,可是我唯独听清了他们的。
    “这辈子就不该再爱了。”艾欧罗斯说得很平静,就像在陈述一件家常事。
    “可是你又去找拉斐尔。”小艾弟弟并不满意他的做法。
    “凭什么撒加比我快乐。”大艾哥的声音很低沉。
    弟弟没有回应,他也许是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我告诉你,李氏集团怎么样我不关心。但是他间接害死了我的妻子。”他说。这样的话也许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了千百遍,不然说出来怎么如此入心。
    电梯到了一楼,他们先出去了。
    我不知道卡妙有没有听见。他握着我的手很紧,在回去的一路,我们谈的都是关于一场简朴的婚礼。
    (十六)
    米罗要回去处理点事情,我赶忙过去医院替他看着。推门看见艾欧里亚坐在裳雪身边,我似乎从未见过他那样温柔过。手里拿着一个剥好的橙子,慢慢递过去。裳雪接了,纯纯地笑起来,像个孩子似的。他还给她用纸巾接着。
    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裳雪抬起头,对着我笑:“卡卡姐姐。”手很顺便地垂在她的肚子上。
    艾欧里亚的神色不大自然,想了想,还是站起来了。
    “艾……艾欧……”裳雪结结巴巴地想同我介绍。“艾欧里亚。”他替她解释。
    我坐到一旁,像个多余的人。艾欧里亚一路忙活着,又给她擦汗,又给她斟水。只是裳雪过一阵子就要往门口望一下。艾欧里亚最后叹了口气,凑到她跟前哄孩子似的:“他今天有事,晚上才过来。”他的眼睛迅速黯淡了一下,又勉强地光亮起来。
    裳雪睡着了之后,我们下去医院的餐厅喝咖啡。
    我很惊讶他竟然同意我的邀约。对坐着,沉默着。一杯黑咖啡被小勺子搅得就要凉了,他还是没有送到嘴边。
    我问他怎么同裳雪认识。
    他很干脆地回答我:“我们以前是同学。”
    难道他从来不知道裳雪的心?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疑问,不等我开口自己便说了:“从小就喜欢她。”
    这样的解释已经足够了。裳雪不也是因为这个百转千回么。
    一个电话催了我们上去。我们急急地回去,看见裳雪的一张脸苍白得很。艾欧里亚焦急万分,一双手不知道该放到哪儿好。他低了耳朵去听,可是听到了她嘴里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虽然是意料之中,可心里还是如刀绞。艾欧里亚勉强地握着她的手。
    大夫说是药物过敏,马上送到急救室里治疗。
    米罗在电话那头急起来,愤怒地责问我为何不好好照料。我哑口无言。
    艾欧里亚接了个电话,表情有点怪,要走,回头又对我说:“我先走了。劳驾你。”他憋了很久才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似乎蒙受了耻辱一般。
    (十七)
    撒加坐在酒吧里,玩味地看着酒杯里的液体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艾欧里亚走进去。火辣的服务员小姐一见,忙引他过去。
    “师弟,坐。”撒加冷冷地说。他又并未放下手里的杯子,也不望他。
    艾欧里亚想了想,还是坐下了。
    两人就在焦虑躁动的背景音乐中彼此较量着,用沉默来敌对。
    “你准不准备告诉我点什么?”撒加似笑非笑,一饮而尽。
    “不准备。”艾欧里亚站起身,大步地离开。撒加也不叫他。
    我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米罗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拿了个红包,非要在病房里搭个床,陪着裳雪。
    路上的人很少,稀稀拉拉地点缀着寂寥的街道。
    前头突然闪出个女人。她立不稳,脚在路基上一崴。幸得后头的男人一把搂住。我能感觉到男人微微一笑,极宽容,又极狡黠。女人用手推开他,矛盾得很,禁不住他用力一揽,摔到他怀中。
    “Raphael,Ti amo。”他的高亢的耳语让听了的人也面红耳赤。
    “听不懂。”她故意说。
    “我爱你。”他张口去咬她的脖子。
    “我们去哪儿?”她问。
    “酒吧。”他的笑容愈加狡猾。
    我禁不住别过头去。
    (十八)
    她是预料到他会在酒吧的。可是她竟然跟着艾欧罗斯往前踉跄。这些年一直追随,有时候觉得自尊尽毁,可还是爱,爱得毫无尊严,爱得死去活来。她偶尔觉得累了,会想要狠狠地报复他一下,让他的得意洋洋一下子化为灰烬。
    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夜色太过暧昧,催化了拉斐尔反叛的勇气。
    “进去?”艾欧罗斯站在酒吧门口,还故意哈下腰问她。
    拉斐尔点点头,迈开步子。
    艾欧罗斯再一次笑了一下,把手及时地搁在她的腰上。那一片领地,他侵占过,他没有想要对方分割,他只想要在那里插一支红旗,以示自己来到过。
    撒加就坐在我们一贯坐着的位置,沙发换了个方向,正对着门口。拉斐尔一摇一摆地过来,他尽收眼底。
    “去扶嫂子。”撒加低声吼了一句,眼里迸出火花。
    加隆走了过去,准备从艾欧罗斯手里接过拉斐尔。
    拉斐尔媚笑起来,被酒精迷了的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线,线的末端销魂地往上勾着。艾欧罗斯突然又猛地抽了她一把,仍然让她倒在自己的怀中。
    撒加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
    “师弟,你回来了。”艾欧里亚不看他,只是将嘴唇贴在拉斐尔的头上。
    (十九)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很简单。
    我到医院去看裳雪,顺便又去看了看加隆。他的胳膊上挂了花,上了绷带,贴身的内衣还是很能显出他结实的肌肉。
    我说:“你小心点儿,你哥打架你凑啥热闹。”我仔细地看看他的伤口,可是啥都看不到。
    “没事。”他温柔地笑了起来。
    他带我上去看拉斐尔。她没有受伤,可是躺在床上睡得很熟。让我惊讶的是,她还上着呼吸机。加隆轻轻地说:“嫂子药物中毒。不过抢救过来了。”
    撒加和艾欧罗斯呢?
    我都不想问了。
    艾欧罗斯说:“让你试试吧,失去了最心爱的东西的滋味。”拉斐尔的嘴角动了动,真快乐,我终究是他最心爱的。
    撒加却撇撇嘴,什么都没说,反倒将胳膊抱了起来。
    艾欧罗斯低声对她说:“你从前不是很喜欢我吗?”他的嘴在她的胸前游移。可是片刻他又心痛了,他不该这么轻薄。白白辜负的,是对倩倩的一份真心。他这样用尽地在拉斐尔身上报复撒加,可是一刹那,他感觉到的只有悲哀。悲哀让他流下眼泪来。
    拉斐尔开始神志不清了,嘴角溢出一些白沫。
    撒加怒吼了一声:“你给她吃了什么!”然后就冲了过去,想要夺回她。
    艾欧罗斯以为他在挑衅,卷起袖子便取了个玻璃瓶用力在桌上狠敲。
    两个男人打起架来,原因多么简单。感情却又多么复杂。
    我听加隆说完,不禁担心了起来。我对艾欧罗斯没有好感,可是我却和撒加认识,他还好吗?
    “他反正还活着。”加隆淡淡地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