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色记忆

8 宫儿


��一)
    我是后来才知道宫儿他们到日本的事情。自然不能随行叙述,只得用第三人称将他们发生的种种讲给大家听。
    宫儿和沙加老师踏上日本的土地时,撒加才刚回来。撒加夫妻两个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大家也不讥讽他们,只是惋惜。
    宫儿接到了加隆的电话,竟愣愣地,半天不知道挂上。直到老师问她,她才回过神来。宫儿大致把事情说了一遍,她尽量不带任何感情。她自己也糊涂了,谁对谁错,这分得清吗?老师是了解她的,什么也不说,只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等待她的思路缓过气来。
    “老师!”一个很甜的声音在后头想起,“こんにちは!”
    宫儿唬地耸了一下身子,皱着眉问:“她说啥呢?”老师对着飞雪点点头,微笑道:“你好,飞雪。”
    飞雪对着宫儿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换做平常的宫儿,是绝不会满意她的问好,可今天,她竟也笑了一下作为应答。
    他们住在东京大学交流中心。飞雪开了两个房间,将那IC卡交给他们的时候,悄悄地拿眼观察,见宫儿和老师神色自若地接过,一切最自然不过,她的心里也微微地松了口气。
    略略收拾过后,宫儿同着老师下去。飞雪带了他们到学生餐厅去。老师赞许地点头:“正好,我们也不想去酒店里。”宫儿撇撇嘴,其实她不然。
    菜很少,稀稀拉拉,又寡味。宫儿边吃边嘀咕:“难怪这里的人都面黄肌瘦。化个饥民妆一点不用打腮红。”老师用略带责备的目光瞅了她一下,她只好收声了。
    飞雪没有听到,倾着身子对着老师:“老师,您的日程表。下午先是一个欢迎会,明天才有讲座。”老师点点头,并不动手去收,而是看着宫儿 。宫儿会意,忙从书包里翻出大文件夹子,替老师好生夹好。飞雪的眼里闪过一些失落。
    这一来一回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他们谁都不觉得。
    (二)
    欢迎会之后是一个酒会。
    宫儿穿了一件红色的抹胸晚装,头发轻轻向后挽起,垂下一两条丝,最自然不过。妆也不往浓里化,看上去像是没涂抹 ,其实最用心,拿裸妆底化了个清纯的出水芙蓉面,盈盈一笑,倾倒全场。
    她站在走廊上等老师。老师出来时也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宫儿从未见过身着白色西装的他,金色的长发依旧披散,为他的优雅增添了几分委婉。老师的身材颀长,肌肉却紧实,隐隐可以看见那身量。宫儿呆了一会儿,随即伸出手来挽他的胳膊。
    这样一进场,自然是光芒四射,惹人嫉妒了。
    飞雪在酒会里担任主持。虽说也穿得娇俏可爱,可总不比宫儿。她站在台上,手里握着麦克风,不自然地对着他俩招招手。
    “老师。”宫儿边同旁边的人点头边同老师聊天,“裳雪她那个情况,会失忆吗?”
    老师想了一下:“很难讲。”
    宫儿嘟了嘟嘴:“老师您这种回答纯粹是敷衍。”
    老师笑着望她:“是吗?”
    刚才卡卡来了电话,说是裳雪身体机能的各项指标也都还可以,就是脑子有些稀里糊涂。
    老师叹了一声:“糊涂也未尝不是好事。”
    宫儿担心地问:“那些药会不会影响胎儿?”
    老师说:“我估计他们不会给她多用药。”
    宫儿双手合十,这孩子遭的劫难多……她心里却还是有些隐忧,总觉得她的不幸有一大部分是自己引起的。
    (三)
    飞雪热情地介绍了每一位来宾。提到沙加老师,她的声音特别甜腻,还走到老师旁边,轻轻地扶着他的胳膊,引他上来。老师点点头,随她去了,留下宫儿一人在原地。
    祝酒一番。
    老师下来,看着宫儿老大不高兴地表情,也不说话,只是像个父亲一般宽容地笑笑,依旧伸出胳膊让她挽着。
    “老师。”后来宫儿自己先打破了沉默,“我想要给卡卡他们买份结婚礼物,你说买啥好?”
    老师还没张口,她自己又先说了:“好了好了,别跟我说送茶叶。”说完,两人吃吃地笑起来。
    飞雪下来,手里捏一个高脚酒杯,巧笑着走到老师跟前。她的衣服前襟很低,还是银色的反光丝织,两峰间缀了一颗泪珠形状的钻石,总晃眼。
    “老师,”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愈发温柔,“祝你。”她连敬辞都不用了,自己先就举起了杯子,喝下去。
    老师却还只是很谦虚地晃晃酒杯,在唇边抿一下。
    “老师,不给面子。”飞雪的眼睛亮闪闪的,不知道是她的滴泪妆,还是她真的感慨得很了。
    “老师,”宫儿突然用力地拽,将老师拉到了厅外面的大平台上。“过来看。”一轮明月大好,铺下来的全是冰凉而温暖的光芒。
    “老师,大表哥会坐牢吗?”宫儿低下声音问。
    老师回答:“要看他造化。”这样又玄又空的回答让宫儿哭笑不得,一回头,看见老师玩味地对着她微笑,她便一下子释然了。
    “恩怨情仇就是折腾人。”宫儿感叹了一下。
    “沙加,我来介绍一下。”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走过来,“这是阿鲁迪巴。”
    “童虎老师。”沙加点点头,又伸出一只手同阿鲁迪巴握了握,“很高兴认识你。”阿鲁迪巴是个高大个儿,虽然长得不那么精细,可是表情却一点不粗鲁。
    “东京大学医学院博士生。”童虎老师简单地介绍道,“可造之材。”
    沙加便同阿鲁迪巴聊了起来,宫儿不时加上两句,气氛很是轻松。
    (四)
    都喝了点酒。
    “宫儿,出去走走?”老师刚刚从一堆人里出来,笑着走向她。
    宫儿的眼睛有点迷离。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头发扎了起来,剩下上面散乱的几缕挂在脸颊,竟是美得惊人了。
    从会客厅乘电梯下来,看着一路都用红色丝绒地毯铺了。路灯软黄,夜风一吹,酒醒了几分。
    大楼外面是喷水池,旁边是花拱门。
    宫儿一出来就脱开了老师的手,在林荫道上转起圈来。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敲得当当响。外头慢慢地就飘起了小雨,细得跟丝一样。宫儿因了酒精的作用,脸微微的红,衬得愈发可爱。
    老师什么也不说,只坐在喷水池的外围,翘着腿看着她。
    “老师!”宫儿大声笑起来,“你别老是像我爸一样。好不好!”她那一连串的咯咯的笑声在夜空中散成一首歌。
    沙加老师也由着她。
    宫儿从来没有感觉那么自由。为什么呢?
    飞雪就在楼上,二楼看下来什么都清清楚楚。她转身走进去,拿起一杯红酒,狠狠地喝了下去。
    (五)
    飞雪不小心碰到了人,杯里剩下的红酒泼了对方一身。她挑了挑眉毛,没有道歉。倒是对面那男子一把拉住飞雪细细的腕。
    “你干嘛?”飞雪喝他。
    “小姐,你的东西掉了。”男子弯下腰替她捡起一支笔。那是一支极普通的铅笔,上面倒还套着个金笔的套,看来是飞雪极珍爱的信物了。
    她略略正色,接过,说了声谢谢。
    “小姐,你的脸色不大好,别喝太多。”男子善意地提醒她。
    飞雪皱皱眉,转身离开。
    “阿鲁迪巴,过来,给你介绍……”后头有人喊男子。阿鲁迪巴还是望了飞雪的背影一眼。
    飞雪迅速地融入了几群人之中,几轮下来,竟有些招架不住了,微微地喘气,靠在窗边,用力地扯扯脖子上的项链。
    宫儿和沙加老师还在下面,自然也收在她的眼底了。
    宫儿哼起了一首歌,听不分明,在风里一下子就吹成了粉末。
    “宫儿,你过来。”老师喊她。
    于是她便歪歪斜斜地向他走去,好像脚下踩的是独木桥,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一样。宫儿小心地坐在喷水池边上,可是离老师还是有好几个巴掌的距离。她很想狠狠地靠过去,可是又不敢。醉里看他,心特别柔软。脑子里总有一只手在拉扯着宫儿的理智,她不敢越雷池,怕一旦过去了,什么都会化为乌有。
    老师慢慢地伸开手臂,扶着她的肩膀,然后将她的身子往里推了过来,放到自己的胸怀里。
    宫儿一个激灵,醒了。自己的脑袋已经贴着他的心了。那个心跳依然一上一下十分平稳。宫儿闭上了眼睛,细细去分辨,才能从中听到一丝慌乱,埋藏在他原本就不动声色的情怀里。
    (六)
    飞雪的手里把玩着那支铅笔。那时初见沙加老师,他不小心把笔夹在她的笔记本里,再送回去,他又不要了。权当他送给自己的礼物,找个笔套套好,一直好生带着,不允许别人碰它。
    卑微到尘土里的爱情,什么时候才能开出一朵花?
    她看着他俩在楼下。月色暧昧得每个人都砰然心跳。于是飞雪愤然离开,又去喝了一轮。不觉就到了阿鲁迪巴跟前。这个男子浓眉大眼,咋看还是有些粗鲁,可他的声音却极温柔。
    他看出她的寂寞,想要多问,可是又觉得她不会理自己。于是阿鲁迪巴就这么近着远着地看她。大半个晚上,竟然就练就出一眼能从人群中找着她来的本领。
    “老师。”宫儿嗫嗫地。往时伶俐的她舌头竟然打结了。
    沙加微笑着低头看她,嘴唇自然地抵着她的额发了。宫儿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突然有点坏坏的小心眼,于是挪挪屁股,往他身边靠了靠。这只是试探,没想到他竟然没拒绝,手还下滑,帮着她把腰挺了挺。
    宫儿的腰身真软,盈盈一握。
    可是沙加的手迅速恢复了原位,还是揽着她的肩。宫儿的心里划过一丝失望,可随即又开心起来。我还是在他怀里,闻着他若有若无的一丝檀木清香。
    (七)
    电话突然响了。宫儿好不懊恼,这样美好的气氛让她那个“老大,有个笨蛋找你……”的铃声破坏得无影无踪,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无地自容了。
    “宫儿。”那头的声音很响。
    宫儿愣了一下,是米罗。她这下恼羞成怒了,不想老师知道是米罗的电话,却又想大声骂他。结果她看了一眼老师,又看看地下,这边手机里的声音还一直嗡嗡地响。
    “宫儿,我很苦闷。”米罗似乎要对着她倾诉了。
    这了不得,宫儿想要敷衍他,又怕老师觉得自己对别人不尊重。
    “雪儿一觉醒来,竟然不认得人了。”米罗说。“她会不会忘记我?”
    宫儿终于冲口而出:“你不知道珍惜吧,现在好了!”
    米罗突然说:“啊,雪……”便挂了电话。这叫宫儿的心猛地一沉,老有不详预感似的。
    她迷惘地望向老师。
    沙加的眼睛清澈见底,他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听到的所有内容。所以他一直望着她,传递给她一种信心。宫儿慢慢地平静下来。望着脚下一丛绿草出神。
    他突然伸出手来,抬起她的下巴,将她柔软的双唇送到自己的嘴边。只是轻轻一贴,冰凉温柔的质感让宫儿的全身都战栗了一下。可是沙加很快就移开了,用手摸摸她的脸颊,然后又将她揽在了怀里。
    更紧了一些。
    (八)
    夜凉了些。
    沙加站了起来,拉着宫儿的手,一道往前。旁边是一栏低矮的花坛,宫儿轻轻一跳,踮着脚蹦到了上面。他们俩像极了跳舞。沙加在下面抬着一只手,宫儿则扶着他,又一次晃晃悠悠地行独木桥一般。夜风吹起了她的裙裾和他的心情。
    楼上的酒会陆陆续续地散了些人了。飞雪独自坐在一张镂花的藤椅上,出神了,手里握着的酒杯倾泻出了宝石般的液体,溅在她露出的腿上,几颗殷红的液体顺着她白皙的肌肤滚落,一点不拖拉。
    阿鲁迪巴走到她身边,坐下。她可以嗅到他身上开始浓重的酒味。飞雪皱着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我拜读过你的文章。”阿鲁迪巴对着她笑了笑。飞雪“嗯”了一声。“看法很独特。”他将她的冷淡回应当做是对他开放的门缝,于是进一步放肆了,“留意很久了。”飞雪不再说话,丢下了酒杯,将手指放在嘴里细细地咬,好像在很用功地完成一件事情。
    “阿鲁迪巴!过来!你小子……”来了一拨人,幺幺喝喝地催了他去。阿鲁迪巴留恋地回头望了她一眼。飞雪别开了脸。她心里暗暗将他看低了,觉着他和他身边的一群人都不识体。她抬头往窗外望去,那下面看不到的风景像鸦丶片,不能看,却又忍不住想要看。她想要看看沙加,可是又想要多看看宫儿。他们互相依偎的画面让她感到心痛,可是越痛越觉得有快感,仿佛要把那根紧绷的弦拉到极致了才能喘口气。
    沙加挽着宫儿进来了。他们依旧在身体之间保持着距离。可是眉眼之间的默契,任是哪个清醒的人都能一眼看出的。
    飞雪鼓起勇气,慢慢地走到他们跟前。还没开口,沙加就说话了:“飞雪,你喝多了。”她听了这话,耳朵嗡了一下。一直在老师面前保持的得体形象,似乎一下子土崩瓦解了。她开始怨恨,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她将阿鲁迪巴和宫儿恨过了一百遍。睁开眼他们还在跟前,仍是安静地望着自己,不禁有些羞愧了。
    (九)
    酒会终于散了。好像过了一辈子。
    飞雪满怀期待地靠在一根柱子旁边,看着沙加和宫儿走过。他停下来,询问飞雪:“飞雪,需要我们送你回去吗?”她刚想应答,宫儿却猛地翻翻小坤包,抱怨自己的戒指不见了。沙加抱歉地笑笑,陪她过去寻找,他同她说:“飞雪,你等等我们吧。”
    她很没趣。不等他们回来就自己先走了。下了电梯,往左边的小道上拐。走了几步,还摘下了高跟鞋,任脚板在粗粝的小路上摩擦。
    后面是咚咚咚的脚步声。
    飞雪并不在意。
    那脚步便更加急切,似乎要赶过她,又像在犹豫。
    她反倒觉得后头的人无聊。于是站住了。
    那个脚步停了下来,不等她反应过来,咚咚咚的声音又开始了,比之前更加迫切,带着几分不顾一切的醉态,冲着她过来。飞雪冷笑了一下,笑的却是自己的无知。一整个晚上,她都沉浸在一个人进退的战争里,兜了一圈,却发现别人还在槛外。
    (十)
    飞雪会为自己的轻率后悔一辈子。当她奄奄一息地沉没在回忆当中时,她的眼泪堵在了喉咙里,让她窒息。
    一个厚重的身子压了过来。几乎没费丁点力气就将飞雪推倒在了草丛里。突起的路基蹭得飞雪的脚腕很痛,擦破了。她拼命挣扎,可是越挣扎就越被束缚得紧。那个人还将她拖行了一截,腿上的皮被路面磨掉了,露出红红的一块儿肉,又摩擦一下。可是飞雪顾不得疼,只是用尽地挥手去打掉箍在她腰上的一条很粗的胳膊。
    她听到了他浓重的呼吸声,夹带着无法抑制的欲望,简直就淹没了她的绝望。
    他终于停了。飞雪没等他松开就用力掐下去,惹得他更怒了。他索性一把撂倒了她,短短的草突兀地刺激着他们全身的肌肉。他的欲望是一阵暴风骤雨,狠狠地冲击着飞雪柔弱无力的身躯,直将她压迫得毫无办法,溺水一般地抽动了一下四肢。他心软了,从她身上退下来。昏暗的灯光将飞雪娇嫩苍白的肌肤镀得愈发有光泽。他不能自已了,从前他就爱这个女神,看着她骄傲地从校园里飘过,读她犀利活泼的文字。她的整个头脑,整个身体,都是他想要的。
    如果不是喝醉了,他有那么大胆吗?
    于是又一阵冲动。
    飞雪哪里敌得过他。她只觉得自己马上要死去了。身体内部的刺痛已经不是最让她痛惜的了。她的脑海里,不知怎地又将宫儿和沙加一晚的动作回放了一遍。是她羡慕她?希望自己能在沙加怀里?还是她从心底里嫉恨他们?说不清,说不清……
    冰冷像潮水一样漫过了全身。
    飞雪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他仓皇地逃开。阿鲁迪巴。
    她闭上了双眼,真的死过去了。
    (十一)
    宫儿和沙加接到电话,狠狠地吃了一惊。
    赶到医院,看见飞雪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睁大了双眼。眼睛空洞得很,像个死不瞑目的尸体。他们喊她,她都不应答。
    沙加走近她,俯下身子轻轻叫她。
    飞雪是最不愿意见到他了。她觉得整个身心都被玷污得痕迹斑斑。穿着的白色病服,也像染满了黑色的鲜血一般,她缓过劲来了,就用力地搓去。
    “飞雪,飞雪……”宫儿想要抚平她的愤怒。接过惹得她更加愤怒,她那样全身心地恨宫儿,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恨她。是因为宫儿离老师的心更近些?飞雪不在乎。他快乐,她便快乐。只是,她现在很痛,全身都痛,到骨髓里了,于是她很想啐站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除了他。
    沙加摸摸飞雪的额头,可是随即又像烫了手一般收了回来。他很心疼。过多的动作只会让她更加敏感。
    飞雪终于闭上了双眼。好累。昨夜便开始,既如入梦,又如梦碎,一天一夜都不曾入睡,眼睛亢奋得要活不下去了。
    (十二)
    他们在病房里坐了一阵才离开。沙加很自然地抬起手扶着宫儿的腰,同她一起走出门去。飞雪看着他们的背影,嘴动了动,还是没开声。
    一推门,阿鲁迪巴就坐在外头的椅子上,将一颗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间。
    宫儿跨了一大步,照着阿鲁迪巴的腰就是狠狠一踹。
    沙加没有开口,将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慢地走开。
    阿鲁迪巴抬起头,惊愕地望着她。宫儿挥手给了他一巴掌,他的脸一下子就烙上了个巴掌印。一堵气闷在宫儿的胸间,怎么也提不上去。沙加在一边轻轻地说:“宫儿,走吧。”她才恨恨地走过去。沙加揽着她的肩膀,她便也将头沮丧地挨在他的肩膀,再自然不过。
    走远了。阿鲁迪巴才站起来,慢慢地走进门去。
    (十三)
    阿鲁迪巴在飞雪床前跪了一个下午。她并不理睬他。
    “你去自首吧。”后来,她终于咬着牙吐出一句。
    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去自首!”飞雪几乎要将唇咬出血来。
    “我不。”他的声音很低沉。“这意味着你的一切全都会没有了。”
    她冷冷地笑了。道貌岸然!
    这样几日,阿鲁迪巴都过来,静静地坐在门口,等着几个知道内情的朋友悄悄离去了,他便进去。她是一定不让他再碰自己的。阿鲁迪巴就为她端茶递水,任由她冷着脸痛骂自己。
    飞雪的心里,在默默地做着另一个计划。
    (十四)
    访日之旅将近结束。
    沙加坐在窗边,手旁一杯清茶冒出冉冉的热气。宫儿在床前收拾行装,一件一件翻检,嘴里还嘀咕着缺了谁的礼物。
    他的心突然闪过了一丝阴霾。突如其来,遮掩得他身体踉跄了一下。
    “老师,您咋啦?”宫儿一下子便捕捉到了。
    “宫儿,我们去看飞雪。”沙加腾地站起来。宫儿一点也不介意,他如此惦念着飞雪,她并不出于怜悯,而是由衷地因为她们对他共同的爱产生的共鸣。
    沙加和宫儿急急地赶去医院。才到病房门口,便见了阿鲁迪巴瘫在座位上。他的身板那样庞大,以致绝望得犹如山崩,路过的人都不自觉地闪了一下身子,唯恐这个巨大的身躯会倾倒在自己身上。
    沙加走上前,不说话,却先用眼逼了他。宫儿忙拉拉,沙加才又退后。
    “抢救着,抢救着。”阿鲁迪巴喃喃地说。“手腕上好长一条口子,心好疼……”一个八尺男儿竟然呜呜着哭了起来。宫儿厌恶地转过了脸。
    门掩着,里面几个大夫和护士走来走去,忙活不停。
    (十五)
    他们还是在医院坐了大半天。
    进去的时候飞雪已经醒了,眼睛空洞无物,哀莫大于心死。沙加坐在她身旁,用手抚着她的刘海,可是她都不再说话。
    从医院出来,沙加沉默不语。
    宫儿艰难地开了话头:“老师,要不你回去?”
    沙加惊讶地望着她,疑惑不解。
    “您到底懂不懂女孩子的心?”她说着这话,用力捂了胸口一下,分明有些心痛啊。“飞雪的心到底是放在你那儿。”
    沙加忽然笑了笑,拍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先走,然后自己掉过头,往飞雪那里去了。
    (十六)
    老师一夜未归。
    飞机票是第二日中午的。宫儿有意赖在床上,她怕起来了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也怕真的遇见他,他会说出什么让她不堪的话来。
    时间还是慢慢逼近。
    宫儿料定了他是不会同他一起回去了。便急急地将行李取了,一个人往下走。她经过沙加的房前,步子走得更快。怕错过?怕不能错过?
    等待办退房手续的时候,后面有人拍她。宫儿一回头,见着是沙加。她一下子就悲喜交加了。悲的是也许他已经做了决定,喜的是他还在。
    “不等我?”沙加把那个简单的行李包放在地上,地上IC房门卡,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同去机场的路上,宫儿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一切,于是叽里呱啦地问了一大通。沙加都只是淡淡地笑笑。谈到飞雪,他的神色依然会掠过许多黯然。
    “老师,”宫儿禁不住说,“既然放不下,为什么还要走?”
    “你竟不懂得人的心。”沙加这么一说,两人都笑了起来,默契不言而喻。“放不下的是她的痛苦。牵扯我生命的,还是眼前人。”他顿了顿,似乎脸也微微地红了,“只说这一次,今后不必再逼我多说。”
    宫儿还没反应过来,倾着身子向前,揪揪沙加的衣角。
    他便轻轻地用唇填满了她的心房。宫儿喃喃地说:“哦……哦……”
    (十七)
    “飞雪。”阿鲁迪巴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呆滞的飞雪。太阳晒得飞雪很暖,可是她还是轻轻地打了个哆嗦。白色的病服让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阿鲁迪巴将轮椅固定在草坪上。前面有无忧无虑的孩子跑过。他跪到她跟前,轻柔地抹着她的手:“飞雪,这样会不会太晒?”
    飞雪轻轻摇摇头。
    阿鲁迪巴惊喜地咬了咬唇,她竟回答我了,多少天的苦苦坚持。他将一个精巧的戒指盒放在她腿上,请求飞雪嫁给他。
    飞雪冷冷地一笑,突然甩开他的手,拿起盒子奋力一扔。戒指没入了草丛中。
    沙加和宫儿回来了。恍如梦过一场。
    我在茶庄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握着手在聊天。我甚少见到老师那样愉快,放松得像周围没人似的。也许他眼里因为有她,暖暖的包裹了他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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