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色记忆

9 小云


��一)
    小云得知了老师回来,特抱了小瞬瞬过来。小瞬瞬能咦咦呀呀地说话了,见了大家也不怯,伸开俩小手挥挥,特别喜欢要沙加老师抱着。
    沙加将他放在怀里,抚摸着孩子那柔软的头发,面带了温柔的微笑。
    “老师,你们这次去日本,收获一定不少吧。”小云边往小瞬瞬的奶瓶里灌温水,边回头问。他俩带回来的礼物堆了一张茶几,都是些精巧的玩意儿。送给小云一家的是一套精装的《源氏物语》。小云红了脸。沙加说:“我记得你从前对文学很有兴趣。”
    只是提到了日本之旅,沙加和宫儿都不免黯然,不说话。
    “小云姐,”宫儿打破了尴尬,“亚伦姐夫怎么不来?”
    小云说他公司里有事,开紧急会议去了。小瞬瞬突然大声地“啊”了一下,然后又念念叨叨几句人都听不懂的婴儿语,似乎在控诉着什么,表情严肃。旁人一看都忍俊不禁。小宝宝那胖嘟嘟的脸颊愈发像个红苹果。只是小云的笑有些苦涩,微微的,谁都不能看见。
    (二)
    姚姐泡了茶,大家围着坐下。谈到最近,不免唏嘘。从前是热热闹闹单纯可爱的人们,如今全都或多或少受了伤。卧在床里的,陷在梦中的,全都打了蔫。
    宫儿将一对很趣稚的日本娃娃放到我手里:“卡卡,这是手信。你们结婚了,我们还要送更大的。”这娃娃做得活灵活现,身着和服,眼睛滴溜溜地转,露出可爱的笑容。宫儿又说:“你们确定婚期了,是不是?”
    Tina也带着曦柔过来。小瞬瞬看见了青梅竹马的小妹妹,又甩着手大声地咿呀起来。曦柔甜甜地笑,小手放在嘴巴吧唧,一直望着小瞬瞬。“小云,”Tina笑盈盈地在她身旁坐下,“明早还去吗?”
    小云点点头。
    “叫亚伦也去吧。”Tina给曦柔整整围兜。“人家说爸爸妈妈一起陪同,宝宝会更有安全感,情绪比较稳定。”
    他没空。小云淡淡地说。她仍然让沙加抱着孩子,然后自己抚弄着他粉嫩的小脸,好像舍不得离开这一幅恬静的画面。
    “你家亚伦也是忙。”姚姐插了一句。
    沙加忽然抬起眼望了姚姐一下,眼神里略带责备。我捕捉到了,只是不明就里。
    推门进来的是加隆。大家寒暄一番。姚姐故意问道:“很久不见你的小鱼了啊。”加隆笑笑,又看我一眼,终于还是不说话,只默默地拿了宫儿带给他的草饼,反复翻看,也许是借以避开这个话题。
    (三)
    我替老师收拾东西。我心里是有了打算,迟些也许会换掉这份工作吧。加隆走过来,也默默地帮着我擦了会儿桌子。我看他一脸严肃,扑哧地笑了:“你干嘛呢?”他定定地望了我好久,直让我心里难受了,于是我摇摇他。“卡卡呀,”他低声说,“我准备回去。”
    我心里沉沉地敲了一锤,可也还是笑了问他,是不是回家去。
    他并不回答,只告诉我,那个叫做韩小鱼的女孩子也会跟着他走。
    我拍拍他:“好啊,要幸福啊!”哪怕心里有一万个舍不得,也只能在嘴边淡淡地抹开。我们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从此不再相见。
    小云待到茶庄打烊了才走,这便是一日了。小瞬瞬早在老师怀里甜甜睡了,小拳头还堵着小嘴,在梦里啜出声音来。小云从他那里接过孩子,一手抱了,另一手胡乱地摸着背带。老师忙替她拾起来,又叫来宫儿帮忙。小瞬瞬睡得很熟,怎么折腾也不醒来。小云要出门的时候,老师突然叫我:“卡卡,你和小云同路的话,一起走吧。”我急急地拿了东西跟了出去。
    我很喜欢孩子,摸着他软软的头发,嗅着他的奶香,浑身酥软。小云见了,便笑了催我也赶紧要个孩子。“卡妙的孩子,一定很漂亮。”她说。
    “亚伦哥的孩子也漂亮得很。”我的眼睛一直看着瞬瞬,“可惜已经有个曦柔妹妹了,不然将来给我做女婿。”
    小云笑一下,摸了摸孩子的背。
    “卡卡,”她手上的大包拿得很吃力,我要帮她,她却不愿意,好生地谢着摇头,“有空多来看我们。”她轻轻地拉起小瞬瞬的一只手挥挥。“我们很寂寞。”
    我很想问下去。可是看小云要转过去了,就和她匆匆道别。
    (四)
    我回到家的时候,卡妙正在整理鲜花。今天花店里剩下的不多,一束矮矮的郁金香和一束柔弱的玫瑰,他将它们插在花瓶里,高低不一错落得很有生趣。
    “回来了。”他笑着回头,给我递上来一杯热开水。
    我坐到他身旁,紧紧地挨着他的手臂。他笑着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们商量了一下,今年圣诞节举行婚礼。
    ===========================================================================
    天还不算冷,小云轻轻摇醒了儿子,给他洗了个澡。小瞬瞬早就玩儿累了,啜吸着奶瓶很快又入了梦。她将儿子放在小床上,自己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不知道过了几时几分。
    门开了,进来一个疲惫的亚伦。小云愣了一下,站起来,微笑着迎上去,要替他接过手里的文件袋。亚伦也愣了一下,递给她。脱下了鞋子之后先过去看孩子,见着儿子甜甜地睡着,禁不住俯下身子去亲他的小脸。小云欣慰地笑了笑。
    亚伦看过了儿子,也没有多问什么了,一言不发地去洗澡,出来看见妻子还在沙发上,问了一句:“还不睡?”自己便进了书房,开了灯。
    小云的心有些苦涩,走进去书房给他端了杯水,他竟然随口说了句“谢谢”,视线依旧在带回来的文件上。她终于只能去睡觉,在一张宽敞的大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几点钟入睡。
    (五)
    早晨我去Tina那里买东西。好久没有去了,一走进去有点恍恍惚惚的感觉。穆正在给小曦柔穿外套,小心翼翼地掰着她的小胳膊,曦柔的身子却扭来扭去,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Tina在一旁收拾书包,边笑起来。孩子有时闹两声,两人就赶紧凑下去逗弄一阵,温馨和谐得很。
    小云从外头进来,小瞬瞬趴在妈妈的胸前想事情,哇啦了两句又蹭蹭脸。Tina忙过来,又望望她身后,叹口气:“他又没来啊。”小云笑了笑。穆总算给曦柔穿好了衣服,我将饭盒放在桌子上,接过曦柔来。
    穆和Tina对望了一眼,心领神会,也伸手抱了瞬瞬过来。我问他们要去哪儿,他们说今天约好了一同去公园。看看外面,天气好得很很。只是小云的心不那么晴朗。
    我看着他们离开了我才走。Tina让穆抱着宝宝,自己则一直挽着小云的胳膊。虽然如此,可小云还是难免寂寞,有时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六)
    我拿了桂花糕回茶庄去。
    宫儿和老师常常拉着手,去到哪儿都不放开。可瞧着他们说话,也还是平易的句子,一点甜腻的句子都没有。见我拿了糕点回来,宫儿笑了过来取,盛在一个白色的骨瓷碟子里端过去。
    姚姐在一旁“啧啧”:“没见过那么穷讲究的。”宫儿吐了吐舌头。
    老师拿了碟子自己吃着。门外突然进来个人。他一见便笑了站起来迎接:“亚伦,来,坐。”
    可是亚伦并不买账,朝着老师面前的小茶几就是一摔,丢下本书,便走了。宫儿抢先一步拾了来看,见是一本本科生念的《妇产科学》。她又好奇地翻开,扉页上画了个小人,闭着双眼,有长长的头发和朱砂,一旁是一个小箭头,写了“傻瓜”二字。宫儿一看便哈哈地笑起来,还递过来让我们看。
    “你这小妮子,也不怕你老师不高兴。”姚姐忍着笑低声说。
    老师淡淡地笑了一下,接过了书,也翻了几页,叹了一声:“都多少年了。”见我们讶然,他又说:“从前她是我的学生,我才毕业不久,我们感情是很好的。”这样说着,不免让人浮想。我看了看宫儿,她似乎不介意,反倒更想了解。
    “老师,”宫儿故意凑上前,“亚伦先生是不是把你看成情敌了?”
    沙加老师这回真的笑起来了,还一直望着宫儿,好像她刚说了一个不可收拾的笑话。
    (七)
    大家不免谈了一番旧事。
    我忽然想起裳雪这孩子来。于是把话题递向宫儿。她叹了口气,说情况不大好了。姚姐提议我们找个时间去看看她,也许就今天下午。老师点点头:“那里我也不方便去,你们替我问候,我看店子。”
    临近中午,穆他们便回来了。饭也没有吃。我忙跑到旁边的快餐店给他们买了几个饭盒回来。穆和Tina两人忙活一个孩子,手忙脚乱却也乐也融融。只小云一人,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小瞬瞬放在长几上,轻轻地给他换尿片,还不时提防着他醒来。姚姐在里头忙活着,宫儿也回家去拿了,老师见着我还在张罗饭桌,自己走了过来,扶着孩子,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小云感激地望着老师点头。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有些累,话不多。
    小云瞥见了随意丢在一旁的《妇产科学》,手哆嗦了一下。老师微微一笑,只将那书叠放在自己的一堆教材里,收到下面的抽屉里。
    “他是不是来过?”小云低声问我。
    我不知道该答不该。老师先替我说了:“来过,看他工作挺忙的,有时间也多关系着,相处之道贵在沟通。”
    小云“嗯”了一声,突然眼泪就掉下来。我们都装作没看见,只听到她窸窸窣窣的抽泣。瞬瞬翻了个身,在妈妈的大衣里睡得舒舒服服。
    “老师,”小云抹了抹眼睛,“你教我们的时候才比我们大4、5岁,我们都喜欢你。”
    老师笑了一下,眼睛眯起来。
    “这些年很感激你老是鼓励我。”小云说,“良师。益友。”
    宫儿半开玩笑地接过来:“你们以前都咋地了?”没人回答她。
    吃过了饭,小云就抱着孩子要先回去了。近来她总是请假,在家里带孩子,气质与从前那种干练截然不同了,我们都惋惜。
    (八)
    我们在病房里看见裳雪,她已经大腹便便了,脸有些肿胀,依稀能看见清秀,目光不是太活泼。我们喊她,她也不能太能辨认出人来。米罗刚从办公室过来,精神头还是很足的,只是样貌着实让我们吃了一惊。他的脸颊深深地凹了进去。本来就有些削的脸蛋如今成了瓜子,用在美人身上有余,若在他的身上,倒让人心有些疼了。他笑着进来,手里拎了一大袋水果,都是些时令的昂贵鲜果。
    原本以为家里遭此变故他的生意定也一落千丈,可是宫儿却悄悄告诉我,他还倔强着。也许天蝎座的男人就是如此,永远都担着,决不退缩。
    米罗坐到裳雪身边,轻轻地摸着她的脸。裳雪对他很依恋。可是宫儿突然小声地指指起身倒水的米罗,问她:“他是谁?”裳雪却咦咦呀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她只是一直望着他,眼里全是信任和骄傲。
    我们出来的时候,心里都很沉重。姚姐说:“照理碰了脑袋不该这么迟钝,那完全就是什么脑伤后遗症了。”她又看看我:“我们卡卡把脑袋弄得震荡了,也还好好地活着。”我白了她一眼。
    米罗沉默了一阵,终于告诉我们,裳雪的小脑有点萎缩,这是先前医生要她做详细检查的原因。
    你有没有看过《一公升的眼泪》?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女主角如花的笑靥和早逝的生命,于是也只有沉默。
    (九)
    裳雪的妹妹迟些会过来。想到那个身量很足,但是一脸稚嫩的女孩儿,我们还是并不感到安心。
    卡妙打电话,叫我给他拿文件下去花店。我和姚姐说了,她催我快去。我回家去,看见米罗夫妻二人的房间寥落着,虽然每日替他们收拾,米罗也不时回来,但还是缺了很多温暖。
    卡妙的文件就在桌子上,我取了东西就赶紧下去。
    到了楼下,意外地碰见了小云。她说她将小瞬瞬放在邻居那儿,下来买点菜。我看着她将柔顺的长发拢在脑后,披散下来,温婉得很,嘴角上的两颗小酒窝浅浅的,与她婚前留了利索的短发大有不同。我说:“你也甘心一人在家带孩子。”她说:“也没什么。父母离得远。再说,我也喜欢孩子。”然后又笑笑。
    正走着,路旁的咖啡店里走出两个人。那长发的女孩子亲昵地挽着男子,将脑袋挨在他的肩上。
    我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都那么不大好意思。可是随即又昂起来,因为那男子的身影太叫人熟悉了,也是一头长发,瘦削的体格,一侧脸就可以看见他矍铄清秀的微笑。
    小云简直是呆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丈夫在别人的身边是什么滋味?
    (十)
    我扶了扶小云的肩,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她没有赶上去,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一直走远。两人那样相拥着,连周围的空气也都暖和地融化起来。
    “我到了。”小云突然对着我笑了笑。这里是哪儿?哪儿都不是,我不放心她一人走着,执意陪在她身旁。卡妙给我打来电话,我只告诉他得晚些,他便心神领会一般叮嘱我在路上注意安全。我不能表现得太过幸福,哪怕丁点的快乐都会给她带来刺痛。
    小云的环保袋里只有一把青菜。可是她再也不想多走一步了,只紧紧地握着塑料袋的提手,茫然得很。我很心痛。任谁在她身边,都会因为她的无助感到无比难过。我们默默地回到他们家里,小云强打着笑容过去接了孩子,还和邻居寒暄了两句。小瞬瞬在她怀里转转小脑袋,又叫了两声“爸”。她想要哭,可是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不下来。我抱了孩子,让他的小脑袋伏在我的肩膀上。只是一岁多的孩子已经懂得认人了,扭扭小身子,总要往妈妈那里望。小云笑了起来,泪水悄悄地从两颊滑落。小瞬瞬也像懂事了一般,停止挥舞小手,睁大了双眼静静地望着她。
    我很想帮她什么,只什么也帮不上。
    终于拨了电话,卡妙匆匆赶过来。我望着他,不知好不好说出来。小云便望着他,坚强地说了一句:“谢谢卡卡陪着我。他可能外面有人。”卡妙听了,不讲什么,把小瞬瞬抱到房间里,给他洗澡,哄他睡觉。
    亚伦打电话,说今晚不回来吃饭。小云放下话筒,才不可抑制地哭起来,哭得不知所措。我去做了顿晚饭,两人又想着法子逗她说话。她并不想一个人,可是她又无话可说,于是这样一夜,直到深宵,亚伦回来才作罢。
    (十一)
    亚伦看见我俩,都很意外,笑着放下皮包坐在沙发上。他等着小云端上茶,可是没有一个人对他的归来感到欢迎。于是他站起身,很礼貌地对着厨房喊了一声:“云儿,可以端三杯茶来吗?”小云半晌才“嗯”了一句,我们已经从中听出了哭腔,我想站起身,可是卡妙拉住了我。
    “亚伦,你好好休息,我们走了。”卡妙起身,拽着我也起来。
    亚伦愣了愣,连声挽留。
    卡妙皱了皱眉,转身开门。亚伦有点尴尬,我忙打圆场:“累了,我们都来了一个下午,小云邀请我们过来吃饭……”越说越不知所谓,索性还是闭了嘴,忧心忡忡地离开。
    ===============================================================================
    亚伦脱了外衣,跑到房间里去亲了亲心爱的小儿子,然后打开衣柜轻手轻脚地找睡衣。小云早替他收拾好了,拿在手里递过去。亚伦接过就往浴室里走了。
    小云自己又在厅里哭了一顿。
    亚伦出来之后,她问他:“饿了吗?给你留了饭菜。”
    他摇摇头,显得心烦意乱:“早说了不回来吃饭。”
    小云没有刻意擦去泪痕,反正他也不会在意,她又问他:“今晚去哪儿吃饭了?”
    亚伦很惊讶,她从不细问他的去处。她非常尊重他,他要是愿意,回来之后可以跟她谈谈。亚伦沉默着,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好。
    小云很犹豫。她迟疑地站起来,又迟疑地走到冰箱那边,里面有早晨就做好的绿豆沙,她见他这一阵子都熬夜,心疼他于是做了绿豆沙给他去火。可是他竟然是和别的女人在外头。小云从冰箱里面取出了凝固了的绿豆沙,轻轻摇一摇,上面的一层膜还好好地覆盖着,可是下面早已暗涌不息。
    (十二)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他已经很久没有拥抱过自己。那张薄薄的极具诱惑的双唇,是否已经划过了另一具柔软的躯体?小云转身,一行眼泪又落下。
    都没有睡着,彼此能够听到故意压抑着的呼吸声音。
    “云儿,”亚伦突然开口,“我这阵子都和她在一起。”
    心被千刀万剐的感觉,直到死都会记得。
    “可是我没有背叛你,无论你相不相信。”他爬起身,披上衣服。“如果你觉得我们在一起不快乐,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再继续。”
    亚伦进书房,一夜没有回来。
    ====================================================================
    小云约了我。我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感到不可思议。
    “卡卡,”她的嗓音有点沙哑,“我错了吗?我做错哪儿了?”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放声哭起来。幸好是在偏僻的街心公园,周围没有人经过。
    我好生安慰。可是心的伤痕,怎么能靠单薄的言语来遮盖呢?
    又陪了她一个下午。
    小云最后问我:“卡卡,我应该离婚吗?”
    我想了想:“如果你相信他,还爱他,就慢慢忘记;如果你不能原谅,就离婚,当是人生多一次阅历。”
    她用力地点点头。
    我想起的是小瞬瞬。他无忧无虑,不知道生他的两个人在水深火热中。要是分开了,孩子该怎么办?
    (十三)
    小云来到茶庄,沙加静静地坐在桌子前,翻看学生们的实验报告。他对着小云笑了笑,回头对我说:“看茶。”仍然坐着,认真地批改。
    “老师,”小云拉过椅子坐到他跟前,似笑非笑了一下,“有时候很怀念过去。”
    沙加抬起头,看着她,仍一声不响。
    小云继续往前凑:“假如你那晚上,签了我的手,我们会是怎样?”她笑得那样虚弱,眼珠子都凝成了一颗水珠。
    宫儿就在一旁,听了她那样说,反倒撩起了兴趣,急忙挪着屁股问他们:“你们从前怎么了?”她只当他们在叙旧,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是沙加这样聪慧,又那样了解她,只要轻轻一嗅,就可以触摸到空气里蔓延的悲伤的气味。
    “那晚到底怎么了?”宫儿继续缠着他们在问。
    小云一直看着沙加,坚定不移。
    沙加移开了眼睛,像望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看着宫儿:“情人节的前夕,学校里办舞会,我们都玩疯了。”
    宫儿吃惊不已:“老师也会玩疯?”
    “话说,”宫儿突然狡黠地站起身,直直地瞪着老师,“那天晚上,你干嘛了?”沙加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喏,就是离开日本的那天晚上。”
    沙加呵呵地笑起来。他坐在飞雪的床前,看她努力地睁开双眼。飞雪噙着泪水,将手递给他,可是随即又放下了:“我不配,从此都不配了。”沙加没有伸过去,也许再多的动作都会让她惊悸惭愧,倒不如,就这样远远地关怀,等着她好好地活起来。等她睡了,沙加同阿鲁迪巴在医院的草坪上坐了一个晚上,促膝谈心。他对沙加说:“我发誓……”声音哽咽下去。
    (十四)
    小云坐着一动不动,入定了。杯子里的茶凉了,我续上,又凉了。老师走过来,替她将茶倒掉,重新添了新的,然后拍拍她的肩膀,在她跟前。
    “从前,我们真的是。”小云笑了,可是含着眼泪。老师不可能看不到。“那天都喝了酒,真的。”小云喃喃地说,“可是老师你都那么克制。”宫儿嚷嚷:“老师你骗人,你说你疯了。”老师半带责备地瞪她一眼:“什么疯了。”
    “然后我们就到草坪上唱歌跳舞。老师你一直拉着我。”小云说着说着就笑起来。老师没有打断她。她那样絮絮叨叨地将回忆慢慢拉开,好像那些记忆可以剜掉她眼前的痛一般。
    宫儿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摇摇小云的胳膊:“姐姐你知道吗,我们同学都喊老师‘住持’,他什么都不参与。我极度怀疑党支部会议老师到底有没有……”跳完了一支Moon River,他便放开了小云的手,默默地走到杉树旁边,倚着看她。她是那样的青翠,像一株小树苗一般拔高。他也不是不对她满心喜欢,也不是不能感觉她对自己的厚爱。只是有的人注定错过,一辈子错过。
    (十五)
    “宫儿,你下午是不是有社团活动?”老师突然问她。
    宫儿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又回头狡猾地冲他笑:“老师,您怎么知道的?我以为你一向不关心这些……”老师皱皱眉:“废话很多。”
    “你们有没有接吻?”宫儿走到门口,又猛地回头。
    “没有。”老师和小云两个人同时回答。小云很难为情地说:“宫儿,你不要多心,我和老师并没有……”宫儿已经出去了,她的心一直单纯踏实地在他身边。
    小云瞅着她出去了,又低下头,自言自语地哀叹:“自然不会,我们自然不会一起。”我们都沉默,等着她吐出心里郁结的那口气。“如果选择了共同到老,为什么还要彼此辜负?”她说。这真是叫人难以回答了。
    小云和老师在茶庄促膝谈心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还没有离去。
    我给他们买了点吃的,才摆下,玻璃门被推开了,我还以为是客人,忙起身迎接。
    进来的却是他,怀里抱着啼哭不止的小瞬瞬,怒气冲冲。
    小云惊讶万分,呆呆地看着脸变成青色的亚伦。可是她的心竟然生出了一丝安稳,他竟还懂得生气,对着自己恼怒。
    (十六)
    小瞬瞬哭得声嘶力竭,两只小手不知道该放哪儿好,可怜巴巴的,小脸红通通,两道泪痕将尘垢冲出了两条小沟。
    小云一阵心痛,忙伸手过去抱。亚伦于是将孩子递给她,手足无措地站到一旁,看她不停地逗弄孩子,嘴里发出“哦哦”的声音。小瞬瞬终于安静了下来,将小脑袋搭在了妈妈的肩头,喘着气,一抽一抽地。亚伦突然愤怒起来,大声地喝她:“你干的好事,自己一个人跑去快活了,将儿子丢在邻居家里……”
    他突然就转脸面对着沙加。我怕极了,一步跨到老师的前面,唯恐他会拉起袖子来干架。沙加将我轻轻地推开,张着脸面对着亚伦。“坐吧,”沙加淡淡地说,“卡卡,看茶。”我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这种戏剧般的场合,听着是有意思,可是亲临现场还是觉得很失礼。
    亚伦的表现却出乎人意料,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伸出手指对着沙加,半天没说上一句话,连声音都哽了。小云不明所以,低声问他:“你怎么了?”
    “你要是想好了,跟他过也可以。”亚伦放下了手,别过脸去,连孩子都不敢去看。
    沙加上去给了他一拳。孬种!
    (十七)
    小云手里还抱着儿子,不敢冲过来拦。
    沙加甩了甩胳膊,一言不发,回到了座位上。“卡卡,收拾一下。”他对我说。
    =========================================================================
    亚伦和小云并肩走在街上。好久不曾看到的月光,洒在人的身上,却还是温暖不到人的心。小瞬瞬累极了,在妈妈怀里熟睡。亚伦看着儿子粉嫩的小脸,禁不住低下头去亲了他一口。抬起头,就看到了小云的目光。于是他匆匆避开。
    “近来,很累?”小云问。
    “嗯。”他的心其实纠结得无法好好言语了。有些话说出口来又后悔万分。
    “吃了晚饭没有?”小云轻轻抽出一只手来抹无声滑落的眼泪。
    “嗯。”
    她不问那个她,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虽然是心如刀割,可是卡卡的话她认同了,不想放弃,就勉强自己忘记。
    亚伦伸过一只手来揽着她的肩膀。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再那样温存?小云突然打了个寒颤,也许那个她也曾经在他怀里这样撒娇,千娇百媚。真想张开口问问,可是还是低下了头。能有片刻的柔软,就不要醒来。
    (十八)
    第二日起来,阳光有些刺眼。亚伦轻轻地在小云的脸上印了个吻。小云装作没有醒来,任由他将窗帘拉个大开。
    电话铃响了。她依然不起来,由他接了,压低了声音说话。
    只是她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从来都没有开始过,何来分手?”他这样开头,“好吧,也好,从此不要再见面。”
    她隐隐觉得那边在歇斯底里。可是她依然闭着双眼。
    “对,我爱她,一辈子都爱,要疯了。”亚伦扣了电话,禁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自觉刚才太大声了,唯恐她听去了。
    她笑了起来,虽然心还是痛。
    沉默不是代表我的错
    分手不是唯一的结果
    我只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对你说
    沉默不是代表我的错
    伤心不是唯一的结果
    只想再听你说一次你依然爱着我
    小云翻了个身,睁开双眼。
    亚伦蹑手蹑脚地回来了,上床。她可以感觉到他在盯着自己的背后,一直用力地看着。最后他慢慢地靠近,伸出双臂将她搂在怀里。那种熟悉的味道让小云一阵眩晕,她将他的手捂到了自己胸前。
    永远都不要放开,好不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