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色记忆

11 梦瑾


��一)
    这是我在老师的茶庄工作的最后一个月。下个月卡妙回法国参加论文答辩,我也会跟着过去,找一些小的进修班来念念。我在这里工作得很愉快,多少有些不舍。
    这日回来,照例也还是清扫、烧开水,以及检查刚进的货。
    门外突然来人,我以为是客人,站到门口对着他点点头,礼貌地告诉他还没到营业时间。来人是个长相有些粗鲁的汉子,但是眼眉间还是看出他的修养来。男子也点点头,低声说:“我找沙加老师。”我同他说,老师早晨有课,午饭时间才来。他便道了谢,站在一旁,抱着胳膊,也许是在等待。
    姚姐和我商量了一下,请男子进来坐下。男子很感激地对着我们鞠了个躬,像个日本人似的。一开口,果然。“我坐早机从日本过来,也没个去处。在这里坐一个上午不会打扰你们做生意吧?”我们建议他找一间酒店歇着。男子却抖了抖手:“明天凌晨我就乘飞机回去,行李也没带的。”我给他沏壶茶,他从随身的文件包里取出一些资料,认真地读起来。
    这个早晨生意还是不错的,我们几乎忘记了埋在一个角落的男子。
    估摸着到了午饭时间,我摆下了饭,也为角落的那人准备了饭碗。宫儿首先回来了,一进门就嚷着肚子饿。角落的男子站起来,对着她一声不发。宫儿愣了一下,猛地将手里的东西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摔:“卡卡,你都放什么人进来了!”我看她生气得厉害,也不知如何作答好。男子没有难堪,只是站着,似乎在等待她的进一步发落。
    沙加老师是尾随着的,见了这阵势,忙拉开宫儿,对他说:“阿鲁迪巴,好久不见,过来坐。”
    阿鲁迪巴这才迈开步子,同着大家一起坐下。宫儿起初还不愿意,一肚子的火。可是老师瞪了她一眼,她便安静了,拿了老师的饭碗和茶杯去添上,眼睛不往阿鲁迪巴身上瞧。
    “老师,”阿鲁迪巴一开口声音就有些颤抖,“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老师伸手示意他慢慢来。
    “她不愿意嫁给我。”他低下头。
    又是一桩儿女□□。宫儿撇撇嘴,也值得你大老远从东洋跑来。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老师淡淡地说。
    “她怀了我的骨肉。”他将头埋得更低了,好像多说一个字都会让自己的脸蒙上一层羞愧。
    “你可盼到了!”宫儿一蹦而起。
    老师再一次看着宫儿,眼里多是无奈。
    “我只怕她想不开……所以,特地请老师……帮忙。”阿鲁迪巴嗫嗫地说。
    (二)
    老师吃完了饭,站起身,走到墙角一个陶瓷鱼盆面前,微微弯下腰,用手指在水里把玩。
    阿鲁迪巴还要说。宫儿却拦在跟前:“你说那么多干嘛?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去。”他用力地将宫儿推了推,宫儿大叫起来:“干嘛呢!”
    “宫儿。”老师回过头,“别闹了,乖。”他看了看阿鲁迪巴,一句话也不说。
    这顿饭吃得很艰难。我们都不敢说话。只等着阿鲁迪巴将饭碗放下,我和姚姐赶紧去收拾,到外头的茶水间去了。我们都不知道,老师和宫儿在日本发生的一切,只知道他们牵着手回来,洋溢的全是快乐。
    我们回来的时候,阿鲁迪巴还没有走,在茶庄里来回地踱着步子,显得很烦躁。突然来了电话,他接过,那边咕嘟了几句,然后用中文很大声地吼:“她走掉了干我屁事!”我们都吓了一跳。宫儿阴沉着脸,看他撂下电话,就指着他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人。”
    阿鲁迪巴愣了愣,低声说:“不是的,不是宫儿小姐想的那样。这个她不是我心里的那个她,而是……”又来了一个电话,阿鲁迪巴无奈地同我们告别,离开了。
    姚姐悄悄地对我说:“这个先生脾气真好,被宫儿大骂,被老师冷落,还这么有礼貌,可惜了。”
    我说:“可惜啥?姚姐你知道了什么吗?告诉我。”
    姚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三)
    晚上收工,我和姚姐一起出来。她问我,裳雪出院了在家里的状况如何。我告诉她,在康复中了。虽然起色并不明显,可是也眼见着一日日好起来。只是两个孩子常常在闹,米罗请了两个保姆回来也时常不能得闲。我也常回去,帮着他照顾裳雪。裳雪看着两个宝宝,脸上露出神圣的笑容。
    一路谈着,一下子就到家了。
    楼下站了一个人,探头探脑。姚姐忙拉住我,吩咐我赶紧给卡妙打电话。我也害怕。可是走近了一看,那人是个女孩儿,及腰的长发如同一帘瀑布。深秋了,还穿着一条超短的牛仔裙,故意剪破了几处,拉出流苏来。衣服也是露脐的,紧紧包裹丰满的上围,露出一条极细的蛮腰,煞是可爱。我还没来得及后退,那女孩儿上前,一把拉着我的手:“请问,这里是不是住了一户人?”
    我吓了一跳,连连点头:“是是,很多户。”
    “雪儿姐是不是住这上面?”她这么唐突一提,我忽然警觉。她也聪明,一下子扯着我的衣角不放:“求你,带我上去。”姚姐走过来,替我拉开她。女孩儿的眼睛流出了泪水:“我就想知道雪儿姐现在过得好不好,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最禁受不住眼泪的冲击。
    我带着她上去了。一开门,女孩儿就扑向坐在厅里看电视的裳雪,米罗丢下了手里的衣物,冲过去拉开她,厉声喝道:“干嘛!”女孩儿一抬头,米罗就惊喜交加:“梦瑾,是你。”裳雪也抬起头,轻轻地咬着牙齿和舌头:“小……梦……梦……”
    小米饭适时地闹起来,梦瑾走过去看了看保姆怀里的孩子,想伸手去抱,又不敢。米罗在后头鼓励她:“去吧,去吧,孩子还没见过你。”
    (四)
    梦瑾跟两个孩子玩了好一阵。看着宝宝们睡下了,保姆也走了,她却还是巴巴地坐在沙发上望着我们。米罗说,妹子,我们该休息了。梦瑾点点头:“嗯啊!”还是不走,两条胳膊撑着大腿,一脸的纯真。
    我将裳雪推进房间,伺候她上床。她还睁着双眼,伸手指指外面,自豪地告诉我:“姐……妹……”我摸摸她的脑袋。出来,看见米罗和她坐在沙发上聊天。我给他们热了两碗汤,加入了。才晓得梦瑾是裳雪在欧洲留学时候的好朋友。梦瑾叹口气:“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说完这话后,好像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提不上来。我忙给她拍拍。米罗问:“妹子,啥事儿让你这么感慨。”她欲言又止,最后又舒了口气:“没有啊,就看你和雪儿姐,折腾来折腾去的。”她斜眼瞄瞄里屋。
    不多时,卡妙回来了。原来他们也认识。梦瑾同他寒暄了几句。我们便要睡了。
    梦瑾望着米罗,可怜巴巴地说:“米罗姐夫,收留我吧,我睡沙发也可以。”
    这沙发幸好是张沙发床,拉开就可以铺成一张。我们都没有异议,反正这屋收留的都是一堆落魄的人。梦瑾高兴地接过了我递过去的毯子,铺好在床上,然后进去洗了把脸就睡了。
    (五)
    梦瑾的加入并没有让我们的生活发生多大改变。米罗辞退了其中一个保姆,梦瑾也就自告奋勇给他们带孩子,且肩负起照顾裳雪的责任。我们有时围在一起吃饭,有时在茶庄里喝茶。裳雪如果能好起来,我们的生活也许就完美了。
    这日黄昏,我刚在家里张罗好饭菜,米罗就回来了,梦瑾忙跑进去多拿了一副碗筷。
    他左右张望,问我:“卡妙呢?”我说他在洗澡。于是米罗就哦了一声,坐下,神色不大自然。我还在揣他的想法,卡妙出来了。米罗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将卡妙拉到跟前,又让他郑重地握着我的手,接着在我们的手心放下了两条钥匙。“喏,我说了要做的事情。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我的兄弟。”米罗认真得像个孩子。
    后头响起一下又一下单调的掌声,原来是裳雪,孩子似的咧开了嘴,用力挥舞着她没什么力气的巴掌给我们喝彩。大家的眼睛都有点湿润。米罗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如释重负,拍拍卡妙:“过两天我们去办手续。”我们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门铃响了。梦瑾冲过去开门,她像个勤勤恳恳的小保姆,唯恐我们一不高兴要撵她似的,可爱极了。
    门外站着宫儿。梦瑾惊讶地大叫一声,躲到我身后。我很惊讶,你们认识?可见着宫儿也一脸诧异,更加摸不着头脑。梦瑾见宫儿并不多说,缩着脑袋往屋里去。宫儿问我:“谁呢?”
    她是喊我下茶庄去,并不叫上卡妙,只说是有点事情。才下楼,我便猜出了大概。有点犹豫,可是我又的确很想知道现在的他是否还好。卡妙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我释然,跟着她要出门了。
    梦瑾在后头突然喊:“卡卡姐姐,等着我。”手里提着一个酱油瓶,踢着拖鞋一路跟来,可是眼神闪闪躲躲,总不敢直望着宫儿,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楼下就有一个打酱油的铺子,兼营小卖部。梦瑾边走边看我们,一不小心就踩到了坐在塑料椅子上的一个男人的脚。男人长得高大魁梧,一脸凛然,他只把脚一缩,什么也没讲。倒是男人身后站的两个男子挑了挑眉毛,吓得梦瑾打了个寒战。
    (六)
    坐着的男子没好气地白了后面两人一眼:“黑社会么?滚。”他说得波澜不惊,后面两男子相视一眼,慢慢地走开。那男人便继续坐在那里,翘了二郎腿,脚边放了一支可口可乐的汽水瓶。
    梦瑾打量着他,觉着他眼熟。只是男子一脸凶神恶煞,身材也魁梧,她不敢太大胆地直瞅。
    我们凭着直觉没有走得太远,看着她进去了,又拎着酱油瓶出来。和男子再次擦身的时候,梦瑾突然一拍大腿,指着男子喊:“哈!迪斯马斯克!你这小混蛋。”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挥起拳头,梦瑾吓得赶紧用胳膊护着脑袋,另一边的手拼命的晃着酱油瓶:“我呐,你小学时候的同桌呀,梦梦!”迪斯马斯克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仔细看了看她,笑起来,然后又用手抓抓梦瑾的头,真是你,小混蛋。
    这戏剧性的一幕让我们半晌说不出话来。
    宫儿问我:“她是谁呢?”
    我告诉她:“裳雪的同学,不知道为什么会逃到这里来。米罗卡妙他们都认识。”
    我们走远了,还听着梦瑾夸张的笑声在小巷子里回荡。
    茶庄的门半开着,我没走进,心便怦怦跳得厉害了。一迈步,看见加隆坐在他和撒加第一次待过的位子上,一时觉得恍惚,似乎前尘往事通通没有发生过一般。他一个人。
    宫儿喊他,二表哥,她来了。加隆便站起来,对着我笑了。那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对我说:“也许我们出去走走。”我点点头。
    一路出去,开始夜凉如水。从前我们也这样走着,还要亲密许多。就差这么一步,我们的这一生就绑在一起了。只是,当童年梦中的那段爱情重新向我奔来,我还是义无反顾。我想着又笑起来,可是突然想落泪。加隆和我聊着一些家常事。我问他,和那个小鱼结婚了没有,他摇摇头。孑然一身出去,孤单着回来。他又问我。可是我总不想确切地告诉他我要结婚的时间。我们在微风中笑,都是在笑自己,对方一点也看不到。
    “小云姐,”他突然站住了,“我很久没见到她,她好吗?”
    我正纳闷着他为何忽然这么问,却隐隐听见了前方有孩子的哭声。抬头,看见小云抱着小瞬瞬,母子两个都在哭。她将孩子搂得紧紧,也许是小瞬瞬刚受了什么委屈。孩子的小手也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灯光下一晃,看到他的小脸蛋上满是泪水,大大的眼睛黑盈盈的,很可怜。
    我和加隆正要赶上去。墙角冒出了一个人,看见小云母子便激动地抱着,两条细胳膊也抱不住,身子微微颤抖。定睛,看见那是亚伦。他喃喃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小瞬瞬愈发哭得厉害,小手拼命推开爸爸的双臂。小云忙去揽孩子。亚伦放下了胳膊,叹口气:“是爸爸不好,你们不要爸爸也是应该的。刚才爸爸是不是吓坏你了?”
    这样三人抱在一起痛哭,各有各的哀伤,还真的如同一场戏。不知道他们三人哭过之后,会不会觉得是一场梦。
    (七)
    我和加隆赶紧上去。轻轻扶了小云,看她怀里的孩子也在颤抖,不由得心疼万分。我将小瞬瞬接过来,他可怜地抽泣着,小脑袋伏在我的胸前,脸颊湿湿的。小云也在喘气,眼角未干,看着我们,既是尴尬又是难过,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加隆一巴掌拍在亚伦的肩膀上,轻松地笑笑:“恰好见到你们一家人,一起喝喝东西去。”
    起初他们是不肯,我们好说好歹劝了去,在原来拉斐尔的酒吧旁边开了一家小咖啡厅。那酒吧有点寥落,但是还开着。加隆站在门前看了半晌,直到我喊他,他才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一同过去。这样的小咖啡厅自然是又温暖又乖巧,站在玻璃门后的女侍应穿着粉红色的仆人裙子,笑容恰到好处,微微鞠躬。我头一次来。水吧的吧台前坐的一个蓝色头发的男子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我只觉得有几分眼熟,也不在意了。
    角落一张小圆几很适合我们的心情。
    入座之后,加隆对着女侍应说:“给她来一杯牛奶,我要一杯浓缩咖啡。”
    我有点感慨,这些曾经的习惯他还固执地为我保留着,即使我从来不着意在咖啡店里喝牛奶。倒是浓缩咖啡,我并不知道是他的所爱,味道顺着鼻孔钻进去,已经叫人的胃急剧痉挛。我伸开手掌扒着那小杯子,他却笑笑,拍拍我的手背,示意我放开。
    小云和亚伦都呆呆地望着,良久,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既是千年修得共枕眠,又何苦一手敲碎鸳鸯梦?
    小瞬瞬哭得很累了,竟吧咂着小嘴入了梦。我好喜欢搂着他软软的身体的感觉。小云心疼地摸着孩子的头发:“哭了那么久,水都没给他喝一口。”亚伦也伸过手来,想要摸摸瞬瞬,可是一下子就握住了小云的手。小云想要缩开,但是甩了甩,没有成功。
    小云想了很久,终于打破沉默:“你为什么要摔茶壶?吓坏儿子了。”
    亚伦说:“我心情不好,失手摔的,原本想要泡壶茶。”
    “我把茶叶递给你了。”小云低下眼睛,声音又有点哽咽,“可是你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他送你的茶叶,我不喝。”
    我突然插嘴:“沙加老师送你们的结婚礼物吗?结婚礼物呀!”加隆拍拍我,示意我别再多说。两夫妻的事情,任旁人怎么斡旋,心若不释怀,是怎么也无法解开彼此的结。
    “我错了。”亚伦也沉默了很久。
    加隆对着小云说:“我们抱着孩子出去转转,里头空气太闷了。”说完拉着我就出去了,我还没反应得过来。
    走出老远,我悄悄一回头。看见亚伦突然捧起了小云的脸,轻轻地吻了下去。小云有点失措,可是全身也都慢慢放松下来。餐厅的女侍应拉开玻璃门,笑着对我们说:“欢迎再回来哦!”轻曼的音乐和橘黄色的灯光将他俩的影子淹没了,软软的一滩。
    我们走出来,被凉风一吹,小瞬瞬打了个哆嗦。加隆把外套脱下,裹着孩子。忙罢,又替我将围脖围好。秋天已经愈发深了,干爽贴心的感觉很快就要到头,让人不由自主地留恋刚过去的夏天。
    我问他:“就是为了那一点无关的小事,他们闹了那么久。婚姻叫人好心凉。”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你在事情外,当然觉得轻松。”他看着漆黑的天,有点伤感地说:“你的他见了我们,也许也会不可开交地恼火一顿吧。”我想说我们并没有做出什么越轨的事,就如小云和沙加老师由始至终都是君子之交,然后这又正中他下怀了。爱情里的两个人,何尝不是因为太过爱,而生出许多恨来?
    我们还在并肩走着,突然一阵放肆的笑声从酒吧的大门里传出。我们定睛一看,竟见是梦瑾,喝得醉醺醺,摇摇摆摆,身后跟的是刚才相认的小学同窗迪斯。梦瑾将高跟鞋也摘了,挂在迪斯的裤头,哈哈大笑。迪斯却没有多喝,玩味地看着她。我的心头一紧,正想冲上去,却又被加隆拉住了。他皱着眉头说:“那女孩子是自甘堕落的,你管她做什么。”我说:“胡说什么呢,那个女孩儿是裳雪的好朋友,一定是被那男人骗了。”说话间,加隆掏出了电话,递给我,要我打给卡妙。
    (八)
    我拨了电话才发现上了当。
    卡妙一接,声音便冷得叫人心颤,只说他们会立刻过来,仅此而已。我挂了电话,加隆什么也没说,笑了笑,将手机收了过来。我说:“你故意的,叫他看到我在用你的电话。”他微微低头笑:“是的,我故意的。”脸离得那么近,好像一下子就会贴上去一般。小瞬瞬在怀里动了动,闭着眼睛打了个喷嚏。我低下头,将他搂得更紧。
    米罗和卡妙很快就赶来。我心虚地迎上去,卡妙只低头看了看小瞬瞬,嘴角动了动。
    米罗问:“他们呢?”
    加隆指指旁边一条昏暗的小巷子。米罗很不高兴地乜斜着眼看他:“你干嘛不跟过去。”加隆回答:“那条巷子很短,是死胡同,里面还有灯,这儿窜进去很快。”
    我们赶紧移步子,悉悉索索的,倒像是我们做了什么鬼祟的事情。
    梦瑾靠着墙闭着双眼,灯光洒在她的额上,显得纯洁又美好。迪斯将她的鞋子慢慢放在她身边,又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盖上,接着就蹲在她跟前,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眼神柔和。他看了一阵,还抬手去摸摸她的头发。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伸长了脖子,尽量轻柔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了一个浅浅的吻。
    (九)
    迪斯起身的时候,诧然地发现我们站成了一排,看戏似的瞪着他。他不屑地撇撇嘴角,从我们的中间过去。待走远了,卡妙才回过神来,推推米罗,努努嘴。米罗无奈,只得抱起梦瑾。
    加隆对我温柔地说:“把孩子给我吧,你该回去了。夜里起风。”他的声音比刚才还要低沉,直听得人心里乱跳。我将小瞬瞬递过去,他抱过,,轻轻地拍拍,然后对着我笑了笑,走了。我看见他穿在里头紧身的棉质T恤,衬出他健美的身材,衣角有点破损,拉出丝来,看着人心里有点发酸。
    我对自己说,不能,再抬头看他。
    卡妙看着我,嘴角动动,什么都没说。
    回到家里,我给梦瑾换了身衣服,伺候她睡下,就进房间去。卡妙靠在床上,膝盖放了本书,可是目光却不在上头,失神了。我摇摇他,讨好地对他说:“生气了?”他没出声,将书本一合,伸到梳妆台上,然后再一抻开关,灭了灯,自己睡下。我趴到他身上:“醒醒呀。”他听了,索性紧闭了双眼。我无趣了,也收拾着睡下。
    梦瑾一夜没睡好,总朦朦胧胧地喊着什么人的名字。我们也没好好入睡。
    清晨起来,看着卡妙的脸色缓和了,只当他昨晚的气没生过,依旧好好腻歪着他,心里踏实极了。
    只是梦瑾有点失落。起来洗了个澡,就托着脑袋发呆。问她昨夜做什么了,她脸红了一阵,又用力地摇头。米罗气极了,狠狠地教训了她一顿。梦瑾站起来,叉着腰:“要你管!”还以为她又要跑下去,可是她竟一言不发,冲进裳雪的房里。我探头去看,见她拉着裳雪的手,给她来回按摩,只是脸色还是有些茫然,想着什么入神了。
    (十)
    下午裳雪要到医院里做康复治疗,梦瑾自告奋勇陪同。米罗怀疑地看着她。梦瑾也歪着脑袋瞪着。我忙解围:“去吧去吧,我也一起就是了。”
    出门之前,我给小云拨了个电话,她的声音平静多了,说一家三口一直到中午才起床,小瞬瞬和他爸爸在床上玩着,笑得咯咯不停。我说:“这可好了。”她淡淡地笑笑。听说我要去医院,她迟疑了一下,说要一同前往。我并不知道亚伦是否也去,只约了她在医院的大堂见面。
    梦瑾先陪裳雪上去了,我见着了小云。她将头发挽在脑后,碎下来几缕,一脸清瘦的微笑。我问她:“要去干嘛呢?”她不说话,只带了我上去,电梯在精神科停了下来。我以为是她有什么心理问题,却看见她一直拉着我往里面走,在一间诊室的门前停下。那诊室关着门,可是从大门的玻璃窗上,我看见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坐在大夫前面,认真地诉说着什么。
    我惊讶地张大嘴:“她干嘛了?”
    小云说:“我听亚伦说,她出院之后就一直看心理医生。”她顿了顿:“我知道他们没有再联络,但忍不住问了一下。我同学是她的心理医生。”
    那深蓝色头发的男人一脸刚毅,倒不像个心理医生。
    “一辉是主任医师,可以信得过吧。”小云拉着我慢慢走开。她叹口气。我拍拍她,但愿她从此过得好。
    我们一同上楼找裳雪。小云对我说起小瞬瞬,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和Tina约了,下个月要请大家吃一顿,结娃娃亲。”她停了一下:“其实也是缓缓气。我哥也来。”我有点意外,她竟还有哥哥。小云的性格温顺可爱,她哥哥想必也是可人。
    出了电梯,一个高大的男人匆匆擦肩而过。我回头看,他也回头,竟然是阿鲁迪巴。他没有同我打招呼,只是越过了我的肩膀看我身后。我也随他目光看去,什么都没有。电梯门缓缓关上。这时梦瑾跑了出来,一脸的惊慌。她一见我,就摇着我胳膊:“卡卡姐,有没有看见?”我纳闷。她赶紧拧头看看四周,才放下心来。我们再问,她也不肯说了。然后又对我们说:“雪儿姐能扶着走了。医生说有很大进步。”
    我和小云赶紧过去,果然见她扶着双杠那样的器械,微微笑着,还努力地抬起一条胳膊同我们挥手。
    做完康复治疗,我们推着裳雪出来,梦瑾忽然“呀”一声。那边有个男人也回头,原来是迪斯。他微笑着走过来,对着我们点头。昨夜的见面不那么友善,可我们装作不认识,任由梦瑾互相介绍了一番。
    “你们好。”迪斯冲我们点点头,“我五年级的时候暗恋小梦。”
    梦瑾红着脸,轻轻捶打他手臂上结实的肌肉:“胡说八道的人。”又问他过来干什么。
    迪斯的脸稍稍正色,想了想,回答:“过来给我朋友开点药,走了。”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十一)
    梦瑾同着裳雪回家去,我往茶庄里走。阿鲁迪巴早就来了,坐在老师跟前说着什么,老师的脸色很淡,似乎刚拒绝了他什么事情,阿鲁迪巴看上去有点沮丧。我走进去,他们都望向我。我知道老师并不在意,可是他对着我笑了一下,似乎不大想再和眼前的男人多说了。我去给老师沏茶,在普洱里面添菊花,开水一冲,菊花一朵朵盛开,味道渗开来,让普洱的苦涩有所缓和了。老师呷了一口,赞赏地点点头。
    宫儿在里头叮叮咚咚地弹琴。幽幽怨怨的一首《汉宫秋月》,可从她指尖流泻而出总有点欢畅的感觉。
    阿鲁迪巴腾地一下站起身子,猛拍桌。
    宫儿的琴声停了。
    “失态了。”老师说。
    阿鲁迪巴恨恨地看着他:“她的那点心愿,你也不愿意成全?”甩袖子离去。
    我很好奇,可又不敢问。
    倒是宫儿撇撇嘴:“飞雪的事情,他来代劳什么。”我看她,她刚才没有听清他们的话。
    “飞雪希望我陪她,去一趟旅游。”老师说,“我拒绝了。”
    (十二)
    宫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们都吓了一跳,从各自的想象中跳了回来。“老师,你干嘛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她伸手去抓他的头发。老师忽然微笑起来,将她的小手轻轻摘下来,然后用指头勾着。
    我慢慢地挪到茶庄的门口,喊了一声:“老师,我买桂花糕去啊。”他们没有听到,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望着彼此。
    Tina和穆都在店里。生意不兴隆,两人逗着女儿说着悄悄话,连我走到身后了也不发觉。
    满街都是浪漫。
    桂花糕做得晶莹剔透,Tina用竹签串了一块儿,给我拿着边走边吃。我挥挥手里的糕点,小曦柔咯咯咯地笑起来,小嘴唇薄薄的,像极了她妈妈。
    我在街角看见迪斯马斯克,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汗衫,抱着胳膊,好像在等人。见了我,他的神色不自然起来。我对着他挤了挤眼,故意低声说:“梦梦在家里,你可以拨电话喊她下来,她有空呢。”这样说着,心里忽然感到很畅快,好像做了一件极配合这种飘逸的浪漫气味的事情。迪斯的脸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尴尬,但他很快便自若了,用心地道谢我,还掏出了手机,真的给她打电话去了。
    (十三)
    我早了下班,过去卡妙那儿。
    刚才回去,见了宫儿又坐在琴的前面,手的上面却是老师的手心。
    放下了桂花糕,随便收拾了一下就走了。卡妙的花店装修得很有田园风味,木头家具和栅栏,窗上是跳跃的绿萝。我突然想起那时和卡妙一起工作的那个女孩儿Athena。她大概已经幸福地同爱人结婚,成立家庭了吧。卡妙摸摸我的头:“想什么呢?傻笑了。”
    我看着他围了一条碎花的小围裙,不由得笑起来。花店开张的时候我特地去买的,粉粉的少女情怀,铺得他一身都是温柔。他竟然毫不在意地揣上了。我走过去,拍拍小围裙。他微微扬起嘴角,低下身子亲了我的头发一下。
    再多的柔情片段都抵不过心底软软的触动。
    门突然被推开,吓了我们一跳。梦瑾喘着气冲进来,见了我,嘻嘻地笑:“卡妙哥,来一束薰衣草。”卡妙从旁边的花筒里抽了一把,用牛皮纸利索地裹好,递去:“送你了。”她欢呼着跑出去。迪斯正站在街心的灯柱下等她。这幕可爱极了。
    (十四)
    梦瑾一直没有告诉我们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些日子,也都早出晚归。米罗问她,是不是找了工作。她又诚实地摇头,说和朋友出去了。米罗瞪着她那条短得几乎看见屁股的热裤,喃喃地说:“混账东西,她在这里哪有朋友。”
    星期五的晚上,大家都收工得早,难得聚在家里吃顿饭,我还买了海鲜,热热闹闹地做了一顿。可是梦瑾没有回来。打了电话,她又不接,好一会儿才回一条信息,说她今晚不回来吃饭。我们只得先吃了。裳雪已经可以不靠拐杖走路了,手也有点力气了。两个宝宝很乖巧,很少哭闹。她和米罗便将小摇篮拉到饭桌旁边,边逗孩子边吃饭。听着宝宝们不时发出的哼哼叫声,比播着音乐还悦耳。
    晚饭过后,米罗端上水果。又看了一轮电视。梦瑾还是没回来。我们没锁门,晚些时候就各自进房了,想着小姑娘玩的时候总是有些忘乎所以,于是也没多担心。
    直到凌晨她才回来。一进门就砰一下碰到了放在玄关上的花瓶,玻璃碎了一地。我和卡妙披上衣服出来,看到梦瑾蹲在地上,手被玻璃割破了,血流了一地,她还在捡。
    我忙拉她起来,从药箱里翻出纱布给她包扎。靠近了,嗅出她的一身酒气,抬眼看到她泪流满面。
    (十五)
    梦瑾很久没有这样踏实地在一个人身边了。她很喜欢抱着他粗壮个胳膊,将脑袋倚在他的肩膀上。迪斯也不在意,随着她像小孩子一样耍性子,对着他强健的身子乱捶乱打。他们拉着手走在盘山的小路上,路灯下面的旋着飞舞的小蛾子让光线带着斑斑点点地落到身上,和夜里的树影一起,笼着人的身和心。他给她买一根棒棒糖,看着她微微嘟起小嘴含着,腮帮子鼓出一个包来,轻轻用手指弹弹,她就不高兴地拍掉。
    没有任何承诺地向前,会不会突然摔倒无法起身?
    她心惊胆战地逃离樱花灿烂的庭院,随便买了一张飞机票到了这里。这是什么地方?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脸,蕴含着危险的气味。梦瑾将身上所有的钱兑换了人民币。第一个夜晚,她还是很挂念父母,蹲在路边的电话亭里,拨了了一个长途。妈接了,后头却是爸怒不可遏的咆哮。她挂掉。电话卡上的一半钱被扣掉了。
    从记忆里勉强搜寻到几张脸,似乎记得在欧洲留学时候的好友裳雪发过来的照片。
    厚着脸皮跟随,跟着卡卡姐找到了一个家。
    自由呼吸的爱情的空气让她不由自主地嫉妒。她能找到什么?回忆中没有特别值得她留恋的感觉。哪怕是初恋的暧昧,父母也要横加干涉,落得两人无趣。
    她对着已经熟睡了的裳雪说:“雪儿姐,我爸要我嫁给那个医生。我就,逃出来了。我很任□□?”雪儿不回答她,雪儿的思维停留在米罗那里。她又喃喃自语:“指婚的戏码,逃婚的戏码。天下大乱。”
    这日本来要和裳雪他们好好吃一顿家常饭。可是梦瑾在街上遇到了他。他们的目光交错,竟然都惊诧地发现对方在战栗。
    (十六)
    我呆呆地听着梦瑾说着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果真人生如戏呀,梦一场,醒来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抬手给她抹抹泪,不知道她伤心在何处。
    卡妙收拾好了玻璃碎,给我们斟了茶,然后一同坐下。
    “你见着了他,了不起一拍两散,用得着那么歇斯底里吗?”他问。梦瑾必然不知道阿鲁迪巴的事情,我们隐约了解到,他在日本有一个女朋友。飞雪,这个名字很熟,在眼前闪现的样子,很多张脸,不确定哪一张才是正确的。
    梦瑾沉默了一下,跟我们说:“迪斯也在。我不知道世界上偏偏有那么巧的事情。”
    他恰好就听到了梦瑾和阿鲁迪巴的对话。
    阿鲁迪巴气急败坏地对她说:“你走到这里来干什么?你父母都快急疯了。你给我回去!”
    梦瑾往后退:“要你管么!你为什么要跟到这里来,我不想跟你结婚!”
    他们还在争执。后头一个人在冷笑。阿鲁迪巴一抬头,吓了一跳。梦瑾简直不能说话,张着嘴,看着眼前的迪斯。
    他对着两人说:“很精彩呀!”
    梦瑾还没来得及说出“这是误会”,他便转身走了。梦瑾猛地摇摇头,真像一出极其狗血的电视连续剧。
    (十七)
    米罗探头探脑地皱了一阵眉头,回头将房门轻轻带上,踮着脚走出来。他说:“梦瑾,这值得你大哭一场?没出息!”
    梦瑾的嘴唇都白了,瞪着眼半天没说一句话。
    米罗点了一根烟,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差点把你雪儿姐吵醒了。”
    梦瑾兀自笑笑,又哭起来:“你们都有人疼,就是我,连一点幸福都没有抓住。”
    哪个人的幸福不是一路跟回来的?我们都陷入沉默。
    好歹劝了梦瑾上床睡去,明天还要同她一起去医院里看伤口,我们再上床的时候,已经睡意全无。卡妙想了一下,对我说:“有点蹊跷。”我问他,什么意思?他摇摇头:“说不上来。”
    第二日上医院,医生给她缝针,敷药。她的情绪还是比较低落。
    我们在等着取药的时候,很意外地看见了两个人,一下子惊呆了。飞雪坐在一张长椅子上,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头发披散在肩上。先前不记得她的模样,如今一展眼,我差点脱口喊她。她的神情倨傲,身旁站了一个人,毕恭毕敬地弯着腰。梦瑾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那正是她魂牵梦绕的迪斯马斯克。两人说着什么,脑袋靠得很近。
    (十八)
    是夜,飞雪坐在酒吧里,手边放着一杯浑浊的酒。音乐震耳欲聋。
    “你做还是不做?”飞雪用三根手指托起酒杯,微微摇晃。
    迪斯迟疑着,不知该接下什么话好。
    这酒吧,装修得真气派,可是总感觉一股腐朽的绝望的气息无处不在。飞雪问:“这里的老板是谁?”迪斯回答:“曾经是一对夫妻,后来听说因为感情的事,这里干过一大场。”飞雪惨淡地一笑。
    她扬起眉毛看着他:“我爸待你不薄。”
    迪斯抿着嘴,还是一言不发。
    飞雪灌下去一大口,身子打了个哆嗦。迪斯说:“怀孕了不适宜喝酒。”她便悲伤地逼问他:“我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还怕什么?”
    “那你做掉他,别糟蹋自己。”迪斯说。
    她歪歪嘴角,冷笑一下:“生下来,给了他,让他一辈子看着自己犯的错,弥天大罪。”
    迪斯摇摇头,她疯了,一定是的。
    (十九)
    “埋单。”飞雪将酒一饮而尽,挥手道。
    身后走来一人。他们都不认识,拉斐尔,这酒吧的老板娘。她也不说话,将账单递过去,收了飞雪放在上面的钱,就转身走了。
    飞雪瞟了她一眼,嘀咕:“没礼貌。”
    飞雪再一次看着迪斯:“不由得你不做,钱你已经收了。”
    迪斯说:“我还给你。”
    她冷笑了一下:“是钱的问题吗?”飞雪挑起眉毛,直看着他。“为了你的那个女孩儿,你更应该去做。混了那么多年,这点规矩也不懂吗?”
    迪斯扬起了头。
    于是飞雪换了种语气,温软地劝他:“干掉了他,他的未婚妻就归你了,何乐而不为?”那话更似诱惑。
    迪斯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二十)
    梦瑾和我们自然不知道这一切。我在茶庄里看见飞雪,她静静地坐在老师跟前,桌子上放了一杯白开水。她的神情抑郁,几番开口,又咽了下去。老师只在翻自己的材料,没有说话。
    “老师,”飞雪忽然微微笑起来,“我好多了,真的。”
    老师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了:“如果你不打算善待这个孩子,还是不要让他到这个世上来比较妥。”她的眼泪忽然悄悄地涌上了眼眶,她当然知道的,在世上走一遭其实就在受苦,如果可以选择,自己何尝不该消失。然而,无选择。
    飞雪将病历往前推了推:“老师,我对你无所隐藏。”于是老师拿起那病历来看,皱起了眉头。飞雪的子宫壁过薄,不适宜流产。非常简单的一个结论,她的一生从此改变。
    “你回去了吗?”老师问她。“我有一个在产科的朋友,你回日本之后找他。”他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地写字。
    飞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样安静过,只是看着他,心里就觉得很淡定,余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身子即使再怎么肮脏,灵魂总归是纯洁的。
    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
    来交换你偶尔给的关心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
    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
    我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
    以为自己要的是曾经
    却发现爱一定要有回音
    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
    除了泪在我的脸上任性
    原来缘份是用来说明
    你从来不曾爱我
    (二十一)
    午后。大家在各自的思绪中沉溺。我不时抬眼望望老师和飞雪,他们仿佛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彼此对坐,又彼此疏远。
    宫儿从外头飞进来,像只小鸟一般。见了飞雪,第一个反应,是关怀。她始终对她怀有同情,想要小心翼翼地呵护飞雪仅存不多的自尊。可飞雪并不理会她的关切的眼神,反倒冷冷地站起来,抓起丢在椅子上的小包,往门外走去。
    老师没有看她,问了一句:“飞雪,回去了?”
    飞雪对他笑笑。
    “老师,您是应该多去关心她。”宫儿边说着,从老师跟前的小茶碟里拈起几缕鱿鱼丝放到嘴巴里,老师笑了,看着她不说话,像看一个被他宠坏了的孩子。
    我发现飞雪的病历没拿。老师叫我追出去看看,她应该走得不远,我便同他们道别了。
    飞雪果然才走到街口。步子有点笨了。我也一时觉得有些心酸。只是迎面而来的情形叫我着实有些吃惊,不由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阿鲁迪巴走向飞雪的时候是面带微笑的。飞雪的手里还握着手机,刚刚垂下,想必眼前人也是她招呼来的了。在他那样充满希望地迈开步子的时候,他的心一定是充满了温暖,耳畔是她刚才温软的叮嘱。突然一个踉跄,阿鲁迪巴就摔倒在路上,就像绊了一跤一般,高大的身子狠狠地在地上砸出了巨响。周围的人都惊讶地望他,,看着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嘲讽的微笑还未在脸上成形,许多人就浮现出惊恐,站得最近的几个女孩子还尖叫了起来。
    我站得不远,看得清清楚楚。
    阿鲁迪巴的背后穿了一个小窟窿,不仔细看根本不能分辨。他的衣服偏偏又是深黑色的,那个小洞给人造成了一种错觉,仿佛衣服只是破损了一点,磨出边角来。接着从小洞里流出的汩汩的鲜血,润湿了衣服,一片一片地晕开来。其实我是看不分明的,只觉得他的身子裹在衣服里,像个放了气的巨大的娃娃,一点一点蔫下去。接着他的嘴角涌出浓黑色的血液,眼睛还圆睁着,手里握着什么,还是个拳头状。
    飞雪不为所动,连该有的恐惧或者恶心都没有。
    他的双眼始终没有再望向她。仿佛他担心这样会给她留下伤害一般。
    于是,直到阿鲁迪巴死去,飞雪的心里都没有记住他是爱着自己的人,即使他的眼睛流出眼泪,他拼命地想要让自己微笑。
    (二十二)
    我张大了嘴巴,一直处在一种惊恐的状态之中。等到一群人上来围住了阿鲁迪巴,另一群人拉住了脸色苍白着却一直在冷笑的飞雪,我才如梦初醒。我跟着无聊的看客们涌上去,用不明就里的议论给他做了最后的祭奠。一些人过来,打散了人群,阿鲁迪巴被人翻了过来,放在担架上,然后一层白布蒙在上面。我才觉得,他是尸体了,无灵魂,从白布垂下来的一只手,无力地随着担架的振动左右摇晃。太阳白森森地凄冷,我好像一下子就嗅到了尸体开始腐烂的气味。怎么回事?他的灵魂死去了好久?
    那边的树丛中也有人放枪。
    我吓了一大跳。接着几个人按着一个男子从后头走出来。那男子的头发凌乱,眼神也凌乱,细一看,他眼泪纵横,身上的衣服拍了很多尘土,脸上也有,嘴角青紫了一块儿。等到有人终于将他的脑袋托起来,他的泪水已经干了,倔强地望着前方,咬着嘴唇。
    他突然瞥了飞雪一眼,冷冷地说:“你是我的了。”然后充满邪气地笑起来。飞雪大惊失色。
    迪斯这样轻轻一句话,解了飞雪的许多嫌疑。
    梦瑾跌跌撞撞跑到派出所找迪斯的时候,被挡在了门外,我拼命地拉住她。迪斯的手反铐在椅背上,他不经意地扫了梦瑾一眼,就不再望她了。这一眼真百转千回。梦瑾愣愣地,停止了挣扎,看着他慢慢地站起来,被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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