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Tina和小云在临街的一间大酒店摆了两桌,结下娃娃亲。
我们给她们的孩子买了玩具和漂亮的小衣服带去。两个娃娃穿得漂漂亮亮,坐在主席的两张挨在一块儿的BB凳上,玩儿得不亦乐乎。
宫儿一过来就逐个将孩子抱起来亲。小瞬瞬正玩得高兴,不乐意她这么热乎,一挥手打在她的脑门儿上。宫儿大叫:“哎哟我的妈呀,小云姐你儿子忒有性格,很少有男人会拒绝我这样的美色。”小云忙抱过孩子,略带责备地拍着孩子的小手:“不听话,没礼貌,打!”小瞬瞬撇撇嘴,想要哭。曦柔则很乖巧,在宫儿的脸上啵了一下,甜甜地笑了。
我和卡妙给俩孩子买了两对小镯子,银做的,套在胖乎乎的小手上特可爱,还缀着小铃铛,一挥手就有清脆的声响。
小云和Tina谢过。两家的父亲凑一块儿,用湿纸巾慢慢擦了,然后轻轻地给孩子戴上。我说:“你们两家可幸福了。”
小云给我引见她哥哥。我一抬头就有些呆,这蓝色长发的男子竟然就是那天在酒吧见着的一个,那日他往我们看了几眼,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他的模样。天下竟有这般动人的人,瓜子的脸,若比女人,内里透着的是多几分阳刚之气,若比男人,又阴柔一些,总叫人心里生出许多分怜爱来。小云和他的轮廓有几分像,可她却比他稳重,像个姐姐,他又比她任性,像个展眼的弟弟。
“我哥哥,雅帕菲卡。”她如是说。
卡妙敲了我的胳膊一下,我才知道失态,忙同他问好。雅帕微微一笑,很远。
后头来了个人,Tina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即恢复了神态,抱起孩子向他走去:“修罗,好久不见了。宝宝,喊叔叔好呀!”曦柔又咯咯地笑一下,别过脸去,同不远处的小瞬瞬招呼起来。
(二)
Tina和小云两家自然坐在主围。小云的哥哥雅帕也在旁边,接下来的是沙加老师和宫儿。我们几人坐在另一张桌子。很松动。
我和裳雪坐在一块儿,有点感慨,从前我们总是一大堆地坐在一起,如今少了几个,感觉不那么平整。
一时间大家举杯,各自聊开。
修罗坐在穆的身边,隔了个位子同Tina谈话,说的都是家常。Tina不那么好意思直接同他多说,眼睛总望着女儿或者丈夫,倒是穆很和蔼,不时给她夹点菜,又拿着孩子的奶瓶去灌热水,只当没有在意两人互相躲避的眼神。
“去年走了不少地方吧?”Tina问。
修罗点点头,数了好些地方。又说他老婆生了孩子。
Tina有点愧疚:“早知这样,我就不该请你过来。”
修罗笑了一下:“其实也只是想和老同学见见面。”大家一时无话了。
小云的脸色不大好。雅帕问她,她只说没事,最近几日都是这样,头有些晕沉,胃口也不好。亚伦同她,不知道是否和好了,只是常常有些讪讪的神色,可是又禁不住借了无人留意的空挡去看他妻子,偷偷问她。小云笑了笑,低声说没事。
“你嫂子怎么样了?”Tina突然问宫儿。
宫儿说,她出院了。
Tina挑起眉毛:“怎么她不来?”
宫儿说,她在休息吧。她的身心都遭到了创伤,总不愿意那么早面对人群,可以理解的。
说话间,加隆来了。
我一见他,就有些心虚地别过脸去,可是又总是忍不住偷偷瞄他。他也当没有见着我,径直走到宫儿他们那儿,坐下来,带了歉意地同他们道喜。小云说:“都是为了让大家聚聚。”大家不免又问了撒加和拉斐尔一番,可是加隆都淡淡一笑,将话题岔开。
(三)
饭后,大家各自散了。卡妙得回店里收拾,最近他在花店旁边盘下了一个铺子,紧挨着,开一间咖啡厅。他让我自己回家,便挎上包走了。我正准备去市场买些海鲜,当季的螃蟹肥美,大虾也鲜活,他很爱吃。裳雪说想吃点蒸排骨,我知道有一家味道调得特别好。
走在小云旁边,逗弄了小瞬瞬一阵子,看她总颦眉,我便问她,她说:“没事儿,最近肠胃不好。”亚伦走在旁边,默默地抱过孩子,一手悄悄地揽了她的腰。小云回头冲他一笑。
雅帕菲卡摸摸他妹妹的脑袋,笑了一下:“妹,多注意。”
从酒店走下来,shopping mall里面有个大型超级市场,我要进去买东西,和他们告别。雅帕想了一下,叫我:“我也一起去。”我笑着问他:“给女朋友买东西呀?”他摇头,莞尔。
他走得时候步子很轻,一点不似那些喘气粗重的男人。空调机送风过来,将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扑到了我面上。
我说:“你喷香水?”
他没回答。
我去挑了点海鲜。回头看见雅帕在花柜旁边看小盆栽,我就走过去,看他拿着一盆小小的圆叶椒草研究着。我告诉他,这小植物很耐长,又吸尘,叶子一张叠一张,可爱极了。他看看我,笑了一下:“改天要去请教你和你的先生。”我也笑了:“我们还没结婚。”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雅帕菲卡礼貌地询问了我咖啡。我领他过去看。
在货架旁边,我很意外地看见了拉斐尔。我喊她,她看我一眼,就走了。我还想问她,怎么刚才的宴会不过去。
他说,他喜欢喝浓一点的咖啡。我给他选了意大利的黑咖啡,他向我致谢。客客气气的。我说:“你咋这么客气呢?”他还是只是浅浅一抿。出了超市,他就和我告别,回去了。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
(四)
我拿了一大堆东西回家。裳雪在阳台抱着米饭宝宝,小米粒在她身边的摇篮里轻轻打着鼾,脚上穿了一双淡黄色的毛线鞋,鞋帮上还系了小铃铛。我过去,亲了亲他们。裳雪对着我笑,又拍拍身边的摇椅,要我坐下。我将东西摆下之后,给她泡了一杯玫瑰花茶,放在阳台的小圆桌上。
阳台上的风景真好。
一盆常春藤萦萦绕绕,婉过了那丛月季花。花瓣上缀着水珠,不知是早晨没蒸发的露珠,还是方才飘洒的几滴小雨。
“卡卡姐,”裳雪摸摸米饭宝宝的小手,“这样的空气真好,是吗?”
我嗯了一声。
米罗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悄悄地在我们身后,从裳雪的脖子后面绕上来,轻轻揽住她。裳雪微微地笑起来,用脸去蹭他的胳膊,很温暖。
我将位子让给米罗,走近厨房去做菜。
“卡卡姐,”裳雪忽然在后头叫我,“今天有个客人来。”
我听了之后,又往饭锅里添了一杯子米。
梦瑾已经回去了。
案件开审过后,飞雪的家里请了律师,给迪斯马斯克出了不少力气。但犯罪者理应受到惩罚,他被判了无期徒刑。
我时常想起那个一脸邪气的男子。只是他在看着梦瑾的时候必定是真心的,感情是装不出来的。
米罗告诉我了,梦瑾回去日本之后,参加了阿鲁迪巴的葬礼,哭得死去活来。他淡淡地说:“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了谁哭。是出于内疚,还是真心悲伤。”
我说,感情有什么错。
倒是飞雪,这一来一去,自觉无颜面,回了日本之后也没了音讯。
我边做清蒸螃蟹,边想起这一段往事,心里有点酸楚。
卡妙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抱回来一大捧百合,插在我的书桌上。米罗看着他在整理花叶,问:“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去法国进修?”卡妙不作声,只是看着我。我提出来的,等到度蜜月的时候。米罗笑着说:“这样有什么浪漫?”裳雪在后头插嘴了:“学校时候的恋情最甜蜜了。”米罗转过头,拍着她的脸颊,亲昵极了。
(五)
我们摆下饭,门铃就响了。进来的人看着很面熟。听他们喊,才知道那是史昂大夫。裳雪在恢复中,多亏了史昂大夫的鼎力帮助。悬壶济世,真的就是他那样了。
史昂大夫应该有些年纪了,不过长得还是很年轻,一表人才。
我们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一番,开始吃饭。米罗先举杯:“史大夫,我敬你!”然后自己一饮而尽:“一切尽在不言中。”大夫也对着他举了举杯子,但只是轻抿一口。席间也是觥筹交错,渐渐地大家就有点喝高了。米罗拍着桌子对大夫说:“史大夫,你很不给面子,给我干了!”大夫笑了笑,仰颈,果然喝得一滴不剩,我们稀稀拉拉鼓了掌。
米罗喝多了,神色就有点落寞了,一手搂着裳雪,兀自感叹,又拉着史大夫,拼命要说给他听:“大夫,我真的是对不起我老婆,对不起呀……”大夫拍拍他的手,要他放宽心。他接着说:“我老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就把我的器官割给她,全给她。”大夫摇摇头笑笑。“不对,”米罗突然正色道,那是醉酒的人以为自己醒了的状态,“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替我照顾她,还有我儿子女儿……”裳雪又气又好笑,低声扯他衣角:“你说什么傻话……”
我和卡妙都笑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兴致极高。
史昂大夫走的时候,裳雪专程出去送他,道谢又道歉了半天。大夫笑着说:“你家先生很有意思。”然后又嘱咐一些疗养身体的话,走下楼去。
(六)
米罗酩酊大醉。我们好不容易将他搬上床,裳雪要我们将她也扶过去。我们都劝她在外头的沙发床上歇着,她不肯。见她轻轻地用湿了花露水的手帕给米罗擦着额头,脖子,没有一处不是细细心心的,米罗一呼一吸里全是臭烘烘的酒气,她也不恼,像看着自己的宝宝一般,眼里满是怜爱。
卡妙将门带上,我们退了出来。
天色有点晚了。但是放在平常,我们是没有那么早就齐齐在家中坐着。卡妙坐到沙发上,又招呼我过去。我们便并肩坐着,我把头挨在他的肩上,又拿了一本书在看。电视开着,可是不知道在播放什么。他看一阵就问我:“你看什么书?”我给他看了,一本叫做《邮差》的书,他说他看过。“认识了一个姑娘,小伙子就成了诗人。”他笑着说,“那书说的是不是这个?”我笑着点头。
第二日起床,米罗还在睡。
我推开他们房间的门,卡妙在后头拉我也来不及。裳雪早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了,仔细地打理着自己的头发。最近一段时间的修养,使她的面容恢复了不少,将头发细心地往后编起小辫,斜着盘一个歪歪的发髻,看上去很精神,加上她那一张原本就嫩相的脸,可爱的气质又回来了不少。
她的丈夫已经换了一套Hello Kitty的睡衣,头发蓬着,大字型睡得香乎。我很惊讶,想必是裳雪花了不少功夫给他换上的。想着她的四肢还没灵便,料理自己都有些吃力,却还对他好生照顾着,我的心不禁有些酸楚。
裳雪见了我,很高兴,回头对我说:“卡卡姐,你看我这身怎么样?”我赞许地点头。“梦瑾要来。”她说,“她今早给我打了电话,说已经在机场了。”我吃了一惊,梦瑾这孩子来无影去无踪,前些日子才说她回了日本,如今又来。裳雪的脸色有点黯然:“有原因的。”我明白,迪斯马斯克在这边服役,她回去了,也就隔了十万八千里,原本距离就很远,心不能再远了。我问她,需要我们去接她吗?裳雪摇头:“不用了,上回她也自己来。”
(七)
我已经辞去了茶庄的工作。但是那里总还是朋友们聚集的一个好地方。我过去给卡妙拿茶叶,路上遇到了小云的哥哥。我叫他,他便回头。那长头发轻轻随风飘散,浓密的睫毛微微上扬,再看那薄唇,那上扬的嘴角和眼角。“你好,卡卡。”雅帕菲卡的低声一句打破了我无尽的遐想。
我说:“你上街?”
“我妹妹不舒服。”他手里拿着一袋子的书。“我替她上图书馆借的。”
“小云怎么了?”我想着昨天她苍白的脸色。
雅帕没有回答,忽然低下头在袋子里翻检着。我插一句进来:“漏了东西?”他说:“嗯,我把自己要看的漏掉了。”一问才知道,他要看的是那本《孤独旅者》,我家里正好有,就和他约了等下去拿。他对着我,轻轻地侧了一下脸:“谢谢你,卡卡。”
我的心动了一下。但这绝不是爱情。
雅帕菲卡要先去小云家里,我则继续往茶庄里去。宫儿也在,照例坐在老师跟前活泼。他们正在讨论着什么,老师突然笑着对她说:“宫儿,你这妮子。”她别过脸,吐吐舌头。
Tina在一张桌子前收拾茶饼,她呵呵地对他们说:“你们干脆结婚吧。”可是他们都不回应她。身体上小心地保持着一条胳膊的距离,只是两个人的灵魂,早已萦绕在一起,不能分开了。
我跟他们打了招呼,老师说,我要的茶叶在柜子里。他从来不亲自取茶叶给人,即使是大客户。他总是淡淡地用眼神瞥一下方向,示意对方自己去拿。我过去开柜子,拿了一个祁门红茶出来。老师说:“你家先生爱喝的口味和你还是很相似的。”停顿一下,宫儿接口:“缘分。”
我问Tina家里可好,她微笑着回答了我。她又说:“修罗也问你好。”我开玩笑地说:“Tina姐不怕穆先生生气?还和修罗来往。”Tina很认真地回答:“我们的关系很明朗,你知道我的。”看她的样子,唯恐她动气,我忙道歉。Tina轻松地说:“没有生气,别记挂。”
她漫不经心地说起自己同修罗在大学同窗时候的情形。
“大家起初只是在一起搞社团。”Tina边说边用茶刀把茶饼撬开,然后用手掌将碎开的茶叶拢起来,漏到茶叶盒里,“什么话都爱说一通的。”
她那时有点寂寞,时常喜欢一个人。
而他那时又缺乏一点寂寞,于是便被她吸引了。
(八)
我伸手去替Tina收拾着,染了一手茶香。其实我更想多听听她的故事。我多喜欢看她的眼睛,总在眼角流泻出神采,清澈却又流光溢彩。
Tina用粘了茶叶碎的手指刮我的鼻子,说我多事,自己却又笑。
刚进大学不久就迎来了社团招新,Tina拿着报名表跑了好多个地方。许多社团的师兄部长眼睛都滴溜溜地往她脸上和身上蔓延,即使她毫无表现欲,像一朵静放白兰,他们仍是喜欢。不过Tina只选择了广播站。戴上耳机,闭着双眼,流淌出来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外头整个校园里都是她婉转的嗓子,可她却好像将所有心事都随着说话声泻出去了一般,剩下的自己很空灵。
修罗和她一起进站,起初他们是分开两日做节目。他负责讲体育,她则负责报天气。做了一个多月,渐渐纯熟了,站长想要开个新的生活栏目,在星期三傍晚,五点到七点,便调了他俩在一起。采稿、写稿、编辑、播报,全由他们做主了,还调一个晚他们两个星期进来的同学帮着做下手。
Tina找修罗商量:“我想到各个学院征稿,做泡沫红茶馆。”泡沫红茶馆是当时非常时髦的一个心灵小驿站,坐在里头的人都蒙上了一层小资的、灵魂的、清谈的色彩。
修罗没有异议。
前期工作做得很紧张,都是第一次。
第一期节目开播,Tina选了一首Beyond的歌作为开头。主题是,你的梦想在哪里。她读了一些散文,一些小说,播了一些歌,念了一些信。她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要说。当修罗在节目中问她:“你有没有理想?”她随口就回答“有啊”,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和慌张。能说些什么呢?未来是一个多么渺茫的词。于是修罗用手指推了音量键,将刚才低低盘旋着的歌曲充斥得到处都是,她听了,“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可否不分肤色的界线,愿这土地里,不分你我高低,缤纷色彩显出的美丽,是因它没有,分开每种色彩……”,不知怎地心里堵得慌,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都不怎么发声,由着修罗在那儿插科打诨似的表演。
做完了节目,他喊她一同去吃点什么,Tina摇摇头。修罗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默默地将她送到宿舍楼下,然后就转身走了。
我听着她说,对这样的校园生活不禁神往。
Tina笑了:“有什么好羡慕的。”
我说:“Tina,我也想读大学。”
她知道我没有念多少书,就岔开话题,说下回还继续告诉我从前的故事。宫儿在一旁听了一阵,打了个大大的呵欠:“Tina姐,你好歹说点刺激的呀,暧昧的故事没有什么卖点。”Tina笑骂她:“臭丫头,叫你老师收拾你。”老师也笑而不语,仿佛没听见一般。
我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还约了雅帕菲卡,便赶紧拿好了东西走了。
(九)
出了茶庄,心情很好,连风吹过了,也能嗅出它刚从哪家里带来了饭香。
雅帕菲卡已经在小云家楼下了。他穿了黑色的运动衫,敞开着,露出里面低V字型衣领的紧身汗衫,头发披了一半在一边肩膀,百无聊赖地歪着脑袋。
我喊他,他就站直了身子,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
“小云姐还好吧?”我问他。
他“嗯”了一声,停一阵,又说:“吃什么都吐,晚些妹夫带她去看病,估计是急性肠胃炎。”
我说,咋这么不小心呢,不过秋季很容易腹泻。
他不回答了,仿佛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走路上。我也想不到该和他说什么。于是我们就一路走,一路和许多人擦肩而过了。
到了楼下,我上去取书。卡妙已经出门去了。米罗和裳雪坐在厅里喂宝宝。米饭妹妹刚喝完奶,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喷出一股淡淡的奶香,米罗怜爱地将她抱在胸前,轻轻地顺着背后,脸蛋蹭着脸蛋。我不打扰他们,悄悄地下去了。
雅帕菲卡接过了书,想了想:“卡卡,我请你去喝杯咖啡。”我想着也没事,欣然答应。
Shopping mall首层的咖啡屋新装修了,桌面是新的,人的面孔也是新的。我找了地方坐下,他就去买咖啡,没问我要什么。回头,看见他带了两杯爱尔兰咖啡,在我面前放下。他又自言自语:“这里的做法还比较正宗。”
我喝了一口,酒味让我打了个寒颤。
雅帕菲卡笑笑:“喝不习惯?”他自己端起杯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喝了一阵,沉默了一阵。不过我倒是享受这种沉默,一点不觉得尴尬,反而能沐浴在他淡淡的体香里,好像闭上双眼就能碰到他不断冒泡的思想的碎片,很有意思。
“你喜欢他的书?”雅帕菲卡晃着我的书,直视我。
我点点头。
“看得懂?”他翻着,书刺啦刺啦地响。
我觉得他这样问真有点侮辱我,仿佛我没读多少书这个秘密让他公诸天下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是他马上当没问过了一般,翘起了腿,慢慢地翻起来。
“我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他将垫杯子的餐纸翻过来,又从放餐牌的架子上抽出一支圆珠笔,飞快地写了一个地址,递给我。我看见上面的字,潇洒得很,只不过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往上煞笔,好像受了极大的痛苦,拼命要收敛住一样。我收起了纸。
从咖啡厅出来,各自散了,我才想起,我该留他的电话号码。看看手里的纸,无用呀。
(十)
晚饭时候回家,请来的阿姨已经做好了饭,先走了。我看了半天,没找到梦瑾。裳雪告诉我,她已经来到了这个城市了,不过又说明晚再来,摸不透她做什么去了。
米罗和卡妙都没回来。
我们正要吃饭,Tina过来敲门,给裳雪的两个宝宝送小衣服来了。她将一大袋的婴儿衫铺到沙发上,一件一件比划:“这些衣服都没穿多少次,孩子长得快。很新呢。”裳雪拿起来看,一边连声道谢。宝宝的衣服还是穿旧的好,不会让新衣服的燃料刺激了皮肤。
我给Tina斟茶,顺便就想起了她那个没讲完的故事,便缠了她要她继续说。Tina笑着说:“吃你的饭吧。”其实,她是拗不过我。
泡沫红茶馆已经成了星期三不二的晚饭,勾起许多多愁善感和诸事八卦的同学们的情绪,Tina和修罗也都成了许多人追随的对象。
这日,Tina收到一封信。虽然是最普通的学校的信纸和信笺,可是里面的字端端正正用正楷写好,信的格式也一样不差。这信是一个男生发来的。他用真挚的语气回应了Tina上星期留下的一个话题:是不是每个人都得经历痛苦才会成长?男生写道:“痛苦之于自己,是尖锐的;之于别人,却无足轻重。人的心也是梅花,不得一番彻骨之寒,茎内不会拔节。不必总让人理解你的悲伤,会理解的人自己懂得怜悯。”Tina的心里有点触动,觉着即使他是来批评自己的,可脑海中也还是隐约描画他的形象,必定是个正直的人。信的最后署名,落落大方:穆,于情人湖畔。
这夜,她读了这封信,她想穆一定在听,听她轻轻的叹气声,以及修罗的质疑。
节目结束后,修罗再一次邀请她去餐厅吃宵夜。Tina答应了。他们在情人湖边的学生餐厅里坐下,点了一个二人套餐,Tina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你凭什么打动我,”修罗看着她,“可是我一晚上都不能好好睡觉。”
Tina笑着回望他,用略带挑衅的目光。
修罗也笑了。
白色油桐风中纷飞
落花随人幽情这个季节
河畔的风放肆拼命的吹
裳雪“哇”地一声剪断了我的思绪。“Tina姐姐,你就和修罗在一起了吗?”她咬着筷子问。
Tina“嗯啊”了一下:“我真傻,修罗也傻。”
(十一)
我们问Tina:“你们就这样开始了?”
Tina说起那段回忆,神色倒也平常,就是在叙述一段往事,波澜不惊。
每天下了课,一起吃饭,到广播站做事,然后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室。星期六的晚上学校的舞厅开放,他们就去那里跟别人学跳街舞。许多人认识他们。有些暗恋他们的人,说些中伤的话,可是于他们也都不相干。所有人都觉得修罗和Tina的感情笃定,甚至想到了将来。
Tina继续在节目中读信。
偶尔也还是收到穆的来信,都正儿八经地写一些回应节目主题的内容。Tina很喜欢他的字和他的文笔,还有那种从文字间跳出来的语气,严谨却又温和。可是她总有些失落,觉得他的信的抬头是“Tina同学”,从没有过多的亲近,她甚至不知道他念哪个专业。
这日在自习室里,Tina又在翻看来信。修罗随手抽了她看着的一封,读了两句,放下问她:“Tina,你认为两个人厮守是不是要天天在一起?”Tina点头,当然是的。修罗皱皱眉:“非得要彼此体贴关心到极点?”
Tina笑着看他,觉得他的表情极玩味。
修罗拿起书,继续读起来。Tina也学着他抽了起来看:“《力学原理》,好看么?”
他笑着刮刮她的鼻子。
Tina却从那一刻开始,心里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说不上来。也许后来回想,她才会觉得,有一些人,注定要错过,是因为彼此的性格。
(十二)
门咣当一下开了。我们吓了一跳,米罗和卡妙回来了,拎着一盒白切鸡,笑嘻嘻地坐下来。我起身给他们拿碗,各端了一碗汤上来。米罗把白切鸡打开,放在桌子上,又招呼Tina一起吃。
Tina笑着摇摇头。
裳雪催她:“姐姐你快说呀。”Tina看了看两个男人,有点不好意思。米罗倒是没有挪屁股,好奇地凑过来,也要听上一份。裳雪一把推开他。米罗握住了她的手:“你的力气大了呀。”我们都别过脸,脸有点发烧。
Tina的日子继续平淡地过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如过眼云烟,该笑的笑,该哭的哭,想完了就静下心来等待过去,人生不过也如此。有时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早参透人生了。
这日是平安夜,Tina要在广播室值班,等着学院的平安夜舞会结束,她揿了启动键,校园的天空布满了温柔的圣洁的歌曲,淡淡的,让人在空气中嗅出许多浪漫的味道。
她拨了个电话给修罗,听到他那边暧昧不清背景音乐,半天对不上一句话,她便挂了,将手机停在一边。
一曲接着一曲。今天学校批准播放到12点正,暖化学生们欢乐的情思。Tina收拾好之后,已经近一点了,午夜的校园,远远还透着些还未冷却的喧闹。她费劲地将广播站的铁门拉上。那锁有点生锈了,她半天不能关好。
“我来帮你。”后面有个人对她说。
Tina吓了一跳,警惕地一转身,看见一个披着紫色长发的男学生站在后头,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
他走过来,替她将大锁锁好,抽出钥匙,递给她。
Tina看着笑盈盈的这个男生,半天没想起来要说声谢谢。
男生很磊落,将信封递给她:“我的投稿,既然你在,我就直接给你了,不放进信箱了。”Tina突然涌起一阵冲动,当着男生的面就拆开了信。那信的落款没有让她失望,果然又是一个清秀的“穆”。Tina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端详眼前的人,看他一身的飘逸,在寒冬中仿佛不是人间的一员。
穆一直在等着她说话,却见她又愣,才轻轻地叫她:“Tina。”
Tina回过神来,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为什么在这样的夜里,她会突然地心猿意马,好像一条在城堡里蛰居好久的蔓藤,光等着王子来攀爬抚摸。“你认识我?”
穆笑了:“我是你的忠实听众呀。”
他充当了护花的人,将Tina一直送到了宿舍楼下。从来没有别的男生将她贴身地送到楼下,她的心情有点微妙的快乐,说不出来。
米罗哈哈大笑起来:“穆他的招真老土呀!肯定算好了时间去堵你的,还要专等修罗鬼混的时候。”
Tina辩解:“修罗不是鬼混。”
卡妙说:“反正不是干什么好事。”
Tina觉得,说起过去,也都无所谓了,也就一笑置之了。
(十三)
穆打电话来,Tina起身告别。
我收拾下东西,这样便一夜了,一直回味着Tina的话,不禁觉得可爱。
早晨起来,和卡妙一起到花店去,招待的第一个客人,竟然是雅帕菲卡。我很高兴地迎上去,他要了一束虞美人。卡妙告诉我,那是表示慰问的花。我们都奇怪地望着他,心里有点忐忑。
雅帕菲卡付了钱,接过花之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了花架前的凳子上。花簇拥着人,人也映红了花。我给他泡了一杯花茶,他接过,看了我一眼。
卡妙没有走过去,继续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他最近着手准备去留学的事情了,案头上是厚厚的书,花店反倒成了他的副业了。
我见店里也无事,就坐到他跟前。“小云没事吧?”我找了个话题。
他抬头:“妹妹怀孕了。”
我一听,高兴得很,难怪他要送虞美人,这是很值得快乐的事情。如今回头去想他们那一段“婚变”,看明了真像,其实是啼笑皆非的。难得破镜重圆,而且再得贵子,不是一个大团圆结局吗?
卡妙插过话来:“她没事吧?”
雅帕菲卡看着他:“嗯,她以为是胃病,吃了几颗吗丁啉。”
我并不懂得。
卡妙说:“哦……吗丁啉。等到6个月的时候抽脐血检查。”
雅帕菲卡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在桌上,拿着花出门了。吗丁啉是孕妇慎用药。若是要了这个孩子,小云和亚伦这几个月恐怕都不会安心了。我才知道,心里不禁也跟着担忧起来。卡妙依旧给我包了百合花,叫我等会儿去看看她。
(十四)
我带着花来到小云家里。
推开门就觉得一股潮湿腐败的味道,仿佛很多天没有打扫过。恐怕蒙上灰尘的不止是地板了。
小云的脸色很苍白,像个久病不愈的病人。我将百合花放到餐桌上,她颤颤巍巍地走来,我心有点酸,走过去抱了她一下。
她慢慢地坐下,好像身上背了个巨大的炸弹,动作稍微大一些都会引爆一般。
我问她,怎么样了。
小云叹口气:“我笨呀,又不是没生过孩子,都那么粗心,怪我……”
“不能怪你。”雅帕菲卡端着茶盘走出来。
我吓了一跳。他将茶盘放在茶几上,慢慢地收拢了散乱开的杂物。小云从茶盘里拿起一杯热开水,想喝,又放下,想是心情很差了。雅帕菲卡轻轻地摸摸小云的额头,又拍拍她的肩,要她靠在自己胸前。
“不怪我怪谁呢。”小云看着他。
“怪你那个男人。”雅帕菲卡很不高兴地说。
小云想分辨些什么,可是张张嘴又停了下来。
“这孩子,我们可能不要了。”小云摸着自己的肚子,“反正小瞬瞬还小,带他也要费精力。万一生出个不健康的孩子来,他的一辈子就完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也不知道是对我们说的,还是安慰自己的。
“生下来。”雅帕菲卡不容置疑地打断她,“坏了的我养。”他的脸突然露出一种戏谑的表情:“你不也是我这样养起来的吗?”
我看看小云。她点头:“父母工作忙,小时候基本是哥哥带的。不过,你怎么说我是坏了的呢……”雅帕菲卡笑了起来,又舒了口气。
(十五)
亚伦从外头回来,给小云买了不少东西。进门喊了雅帕菲卡“哥”,可是他不理亚伦。
我要走了,雅帕菲卡起身,说一同回去了。小云还没站起来,他就伸手示意:“你别起来了,我给你们带上门。”走下楼来,他一路不发声。
“小云那孩子有时候粗线条。”他说,“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我笑了,说你这话说得,特别像个妈妈。他也笑。
然后我们就聊起来,气氛轻松多了。
我问到那书,好不好看。雅帕菲卡说:“还可以。我反倒喜欢《在路上》。”我说,你喜欢漂泊吧?他说,不一定的,不过从来没有好好安定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才知道,这次他是因为工作调动,到这个城市里来。“往常也不见你和小云走动。”我说。他摇摇头:“过年了还是会回父母家里。我去哪儿都给她寄明信片,你下次可以去看看。”雅帕菲卡忽然很自豪地笑起来。
我调侃他:“双鱼座倒不像你这么喜欢到处跑。你像个射手座。”
他的眼睛圆睁了一下:“你知道我双鱼的?”
我说:“嗯,你妹妹说起过。”
“我还真的比较想待在一个地方很长时间。”他若有所思地说。“可是有时候就是奇怪。”
命运吗?男人一般不爱说命运。想到这儿,我们就又一阵沉默。
“我听说你要和你先生去留学。”
听他这么说,我有点儿讪讪的,可是又摸不着想头,于是打起精神回答:“我们没结婚呢,呵呵。”嬉笑两下不能掩盖尴尬,反而更显得难堪。
可是他又不接这个话题了,问我想念什么科目。我说我想读文学。读哪国的文学?他追问了一句。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啥了:“法国文学?到法国就该读那个吧……”他见我的样子,不再问了。
“偶尔换换环境也好的。”雅帕菲卡说。
我突然有点舍不得了,那种情绪不知道从哪儿滋生出来的。
下楼之后,他往左拐,我往右走。
Tina在后头叫我。她听说了小云的事,问我怎样了,我略略地告诉了她。Tina说明天她也去看看小云。她又说刚才和修罗去喝咖啡了,才回来,赶着要买菜做饭。我揶揄她:“和老情人幽会了呀。”她坦荡:“他托我买点东西,我给送去。穆送我过去才走的。”于是又说起了过往。
自平安夜后,Tina和修罗的关系就微妙起来。做节目的时候依然还是默契,可是两人总有些晃神。吃过晚饭走到操场上一圈一圈地逛,Tina鼓起勇气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问的时候会心怦怦直跳。修罗否定了她的怀疑。她便有点失望,又有点侥幸。
Tina常常在图书馆前面的小径上碰见穆,两人一见面了,就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过后她又扪心,我笑什么,我在想什么。
想着想着就疯癫起来。
元旦汇演,Tina上台献唱。在后台准备的时候看见了穆。他们系要表演舞台剧,《罗密欧与朱丽叶》。Tina问他,你是不是演罗密欧?穆摇摇头:“我们师兄撒加才是主角,我演神父。”一看他,果然穿了一件不伦不类的长袍。Tina又放下心来。一整个演唱的过程,她都觉得穆在看着自己,仿佛,他的眼中只看到了自己一般。而她的歌声,又是为了他唱的一样。
(十六)
设计学院的节目压轴。所有的掌声似乎都为了他们上台的一刻迸裂出来。
撒加站在台中央,缓缓地说出那一大段台词:“我能在在这儿长眠吗?摆脱这讨厌的肉体的束缚。眼睛,最后再看看你,手臂,最后再抱你一次。嘴唇,你呼吸过的地方,以吻封缄。和死亡来一场永恒的交易!”
那个饰演朱丽叶的女孩儿真的要心碎了,她的双眼直逼着撒加,仿佛她真的已经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一般。
我打断了Tina,问她,那个朱丽叶是不是拉斐尔。Tina、说不是,拉斐尔比他们都小,那时还没有上大学。不过,那个女孩儿和撒加真的好过一段,粘他粘得够呛,撒加不耐烦了,就踹了她。
我说,你接着说穆。
Tina笑了,说他就演神父,一点都不像。尤其从墓地里逃出来的那一段,好像他自己刚去偷情了一样,神色慌乱。我问他,他说他其实是忘了台词。
我笑着说,难得呀,我总觉得他临危不乱,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的感觉。
那晚Tina一直坐在后台,看着他们欢呼着下来,抱在一堆闹。穆也过去闹,可总是不像他们那么放肆,一阵子了就自己跑去卸妆。回头看见Tina还在,愣了一下。
“你男朋友呢?”穆脱口而出,可是很快又有点懊恼地低下了头,跺了跺脚。
Tina打发了修罗回去,修罗也不坚持,眼神有点飘忽。
于是穆就抱着厚重的戏服和她一起走下去。一出礼堂的大门,Tina就打了个喷嚏。穆关切地看看她,Tina将手搓了搓,呵口气。穆就不做声,伸过手来,将她的小掌抓到戏服的下面,慢慢地捂着。
(十七)
我说:“Tina原来也会这样。”
她瞪我一眼,什么怎么样。
Tina自那日与穆牵了手,脾气就变得奇怪起来了。她有时候和修罗坐在湖边的长椅子上,身子会不由自主地离他远点。修罗察觉了,她就往他那里靠了靠。一同去饭堂打饭的时候,她也不再坚持陪在他身边,总是先去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有点享受自己一个人的空隙。
Tina的心里是愧疚着,可是又烦躁,想逃得远远的。
她自然也看不出修罗的异常。有好几次,两人约定了到自习室,他总先接了电话,就早走了。反正Tina也不在乎。两人这样来来回回,虽然总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可觉得累。有时想着明天要和他见面了,便成了一夜不能好睡的负担。
穆从不和她正式地约会相见。他们常在学校的各个地方碰见,恰好他都是一个人。手里或者拿了一杯奶茶,或者撑了一把雨伞。阳光和微雨中,两人都觉得对方袅袅婷婷。一日选修课后,Tina一个人回宿舍,在林荫道上又见到穆。他递给她一本巴黎时装展的资讯杂志,她就接过来看了。风拂过,头发乱在了脸颊,穆也不打扰,只轻轻地用手指将它们绕到她耳后。Tina装作不知道,心里一直陶醉在这种温柔里。
我一拍巴掌:“Tina呀Tina……你乱了,你乱了。”
Tina不恼,吃吃地笑起来。
我们在街角分手。
回到家里,我开门就吓了一跳,看到梦瑾坐在沙发上,□□的长腿上淤青了许多块,很像长了癣和斑,触目惊心。她见了我,就呜呜地哭起来。起初还有点声音,渐渐地就低下去了,胸口一起一伏,好像快要背过气了一般。
我赶忙过去搂着她。
米罗领着裳雪去看病了,两个宝宝也送到茶庄里去了。
我问她:“小梦你咋啦?吓死人了。”
她就是哭,啥也不说,让人心酸不已。
(十八)
我说,小梦,我给你揉揉。她慢慢地将挑破了好几个大洞的丝袜褪下来,那些原本被掩盖着的淤痕更加明显。我取出药油,给她轻轻地擦,轻轻地按,生怕一用劲她就会疼得够呛。
我说:“小梦,你能告诉我怎么了吗?”我尽量放轻柔了语气,看她像个受了巨大惊吓的孩子。
她半晌没做声。
于是我俩也就这样,静止成一座雕塑。只有我的手掌在按动,她不时地因为疼痛抽搐一下。
“卡卡姐,”梦瑾突然开口了,喉咙还因为抽泣蒙着一层膜似的厚,“他永远都出不来了,是不是?”
我把药油的瓶子放下,揽住了她的肩膀:“没事儿,好好改造可以减刑。你还可以呀,给他写信,过去探望他呀。”我像在哄孩子。
“我昨晚看他去了。”梦瑾说。“他是逃出来的。”
只能用“大惊失色”来形容我听到的那一刹那的神态。梦瑾却没看,别过头。“他找人给我带信,我就在那里候着。一直候着,直到他过来。他的脚受伤了,我好心疼。”
我说:“小梦,你这是犯法的,不能替他隐瞒。”
梦瑾踉跄着站起来,直视我:“卡卡姐,你是不是不会为了一段感情去拼命?”
我说:“感情要维持多久才叫做一段?我不会冲动,他也不会将我置于危险之上。因为我们的感情不是剧烈放大的一点,头脑发热,而是一段细水长流,不会枯竭的。”我一口气说得自己都有点感动了,文绉绉的,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那晚我们住一块儿了。我第一次……第一次完全地拥有了他。很幸福。真的,一晚就够了。”她选择了漠视我的话。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我问她。
阿鲁迪巴的家族势力不能小觑。梦瑾将裙子拉到大腿根部,我看见她其实全身都是伤痕。“我被揍成这样,他们说是念在我曾是他的未婚妻的份上了。”
我的心一紧。
“迪斯被抓走了。他们将他送回了监狱。”梦瑾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种痴痴的笑,“也好,至少我还知道他活着。”
梦瑾都被打成这样,不必去多想迪斯了,必定是被打成了半人半鬼了。
(十九)
我给梦瑾做了一锅粥,出来,她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从来就娇小的她,在梦中还在呢喃,脸颊挂着泪珠,显得愈发单薄。我给她盖上被子。真希望软软的被子能够将她的梦捂热了,捂软了,从此不再掏心掏肺地难过。本来简单的两个人,被现实狠狠地绊了一跤。
打开了CD机,一首歌曲像烟雾一样,弥漫了整个空间。
那条路走啊走啊走啊,总要回家
两只手握着晃啊晃啊,舍不得放
你不知道吧,后来后来我都在想
跟你走吧,管它去哪呀
这杯咖啡忘了加糖
真不是我那麽伤感
世界太复杂,你说单纯很难
我当然都明白
歌声越淡然,心间越伤感。这首歌叫做《我们没有在一起》。
我坐在她身边很久,给她慢慢地拨开不断滑落下来的头发。她的身子不时抽搐一下,好像一下子踩空了什么。
想来这一天丰富得很。
米罗和裳雪带着宝宝们回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推门裳雪就叫了一声。米罗皱皱眉头:“吓死人了。”又怜爱地用脸蹭蹭她。裳雪冲到梦瑾跟前,将头深深地埋进她这个好姐妹的怀里,仿佛怀疑眼前人是否还活着。
米罗把婴儿车推进来,又回身去关门,边听我讲述梦瑾的事情。
“这孩子鲁莽。”他有一次锁起了眉头,“要是她把孩子生下来,她们母子下半辈子的日子就很不好过了。”
我们都被米罗这话吓了一跳。裳雪说:“你说什么呢,他们……小梦哪里说过……”她的脸有点发烫,觉得有些话难以启齿。
“我只是作个最坏打算,”米罗脱了外套,将宝宝一个一个抱出来,放在婴儿床上,“谁说他一定一次就行,不是人人都像我……”他挑起眉毛,可是被裳雪一个枕头扔了过去,打断了。“臭不要脸!”裳雪的口齿渐渐恢复了,伶俐起来。
轮到我的脸燥热了。这夫妻两个在我面前说起些枕边话,让我措手不及的。
结果说了半天,谁也没有想出个办法来。我们只得给她重新收拾了床。过些日子我们就要搬出去,梦瑾就可以住进去,养养身子,也养养她的心。
(二十)
卡妙又要很晚才回来。我收拾了碗筷,哄着梦瑾喝了粥,就进房间上网了。
Tina在网上。我叫她。她发了一个特可爱的小微笑过来。也许是最近听她的故事特别入迷,我和她都渐渐不再生分了。“把你的故事继续告诉我,”我催促她,“好歹让我快点完成这章。”
我可以想到她在那头键盘打得嗒嗒响,然后她在那头吃吃地笑。
Tina和穆就这样,温温吞吞地在人群中做着捉迷藏的游戏。那层纸虽然薄薄地被捅破了,可总还是有东西横亘在两人的中间,以致一走进就会被弹开。
大二的平安夜是Tina最无法忘记的一天。
这日又是她值班。站长很不好意思地把钥匙递给她。Tina倒无所谓。穆是不会同她邀约的,修罗又说自己有事。宿舍里的女生们一个两个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去,落下她一个倒愈发孤单。
Tina值完班之后出来。铁门轻而易举地就锁上了,先前穆过来上了些油,说是怕她费劲。一回头,看见穆站在后头。她笑了一下,意料中的事,心里迅速泛起甜蜜。穆走过来,虽然穿的是帆布鞋,但她还是能听到胶鞋底和石板路摩擦发出的轻微响声。
“平安夜快乐。”他低声对她说。Tina点点头,也对着他说了一句。
接着穆就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地把一个温柔的吻送了过去。抬起头的时候,他定睛望了望没有月亮的天空,接着对她说:“我要去做交换生。”
Tina初时收到的幸福一下子被击得粉碎,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痛苦,还是得自行了断。”他这样说完,就拉着她离开,一直送她到有很多过路人的道上,然后将她丢在那里。
许多人刚刚狂欢完回来。有的人还准备去下一场痛快里。就是Tina,半身踩在穆的嘴唇的鲜嫩气味中,半身却陷在泥沼中,无法自拔。
她失魂落魄地往宿舍的方向走。可是再看到的一幕更是让她无地自容了。
修罗迎面走来,显然喝了点小酒,脸红红的,怀里搂了个小女生。那个女孩子很清纯,好像不谙世事的样子。看来先前的一些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了。当修罗和Tina终于在对方跟前停下,距离只有大概两米,差不多要贴在一起了。修罗的眼睛瞪大了,然后迅速移向别处。他并不打算多解释,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凛然。那个小女生却一脸不解地望着两人。
Tina什么都没说,只是像见到同学一样对着他俩笑了笑,然后继续往前走。
这一刻,身心俱裂。
(二十一)
她把故事说完了之后,我一连打了好几个“……”。Tina又发了一个笑脸过来:“怎么样,很老土的剧情吧?”我想说是,可是又觉得不妥,毕竟身在其中的人当时痛苦万分。“这是我得忧郁症的一个很大的原因。”她说,“我总觉得自己错了,错很多,对爱情都失望了。”
我说,看不出穆先生是这样处理感情的,我看他追求你蛮主动的。
Tina说:“哈哈!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他从国外回来之后就找我了,我们一直没有在一起,直到后来工作了。”
我说,有一点我想说的是,穆自己要求去交换的吗?
Tina回答:“是的。做交换生也是个花钱的活儿。他逃避我。”
无论怎样,最后还是在一起了,但愿他们永永远远地幸福,再也不要分开或者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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