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右手

第8章


他笑道,“天啊,我只是格斯而已。德克斯特块头比我大一倍,样子比我丑一倍,话也比我少一倍。代谁谢谢他?塞特恩先生?没关系,我估计德克斯特先生知道是谁的。他从不让别人用那辆车的,除非是十分熟悉的人。您的油箱加满了,加油券在杂物箱里,C和H还能用。您计划要开很长一段路吧,要去度蜜月之类的么?”
    “差不多吧。”她红着脸对他说。
    “我自己经历过所有这些事儿了,”他说,“我现在有九个孩子。用不了多久您也会跟我一样了。祝您好运哦!”
    她到宾馆接了圣特尔姆。他住在中区的总统宾馆,离她的办公室不远。他们在邻近的一家银行停了下来,这是他的银行,他得兑现一张支票。而这家也是她的银行,她也顺便要取五元或是十元,她通常只在钱包里放几个硬币而已。他们把车留在了银行外面,包都放在了车上。
    这家银行的顾客人数不多也不少,周三上午的中区银行就是如此。也许有五十名顾客,也许有一百名吧。圣特尔姆站在前窗边的柜台前,她站在他身边填写支票的日期与签名,心头升起宿命感,这是她最后一次使用“艾莉娜·戴瑞”这个签名了。她盘算着该取出多少钱,此时圣特尔姆在写他的支票。
    “伊尼斯,我该取十元还是十五元呢?”她疑惑地问他。
    他朝她笑了,这是有钱男人的幸福感,从此以后,他全部的钱都会给予他所爱的这个女人。
    “奢侈点,亲爱的,取二十元吧。”她在财政上的小气把他逗乐了。
    这时他突然伸手搭住了她的胳膊。
    “汽车!”他厉声说道,让她吃了一惊。
    “汽车怎么了?”她说着,看了看窗外,“还在那儿呀。”
    “有个家伙从街对面过来,停在车后头看,”他松了口气,说,“那会儿他看着像要伸手列车里去,但他离开了。”
    “你把钥匙带出来了,对吧?”她说,“你说你会带着钥匙的。”
    “我是在想咱们的包,”他严肃地对她说,“我包里有德克斯特的橡胶分子式,我想研究一下。这场该死的战争,搞得我们个个都像间谍似的。他可能只是一名偶然路过的行人,喜欢汽车而已,但我想咱俩最好有个人照看着点儿,以防万一。”
    她把支票交给他,和他的支票放在一起,然后留下来看包。他写支票时,她并没看见上面要取的数额是多少,想来也就是一百元吧。不过,当他排队轮到出纳窗口的时候,她看见他回头朝她笑了。外面有个巡警走到车旁边,仔细看护着,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她想自己可以暂时离开前窗一会儿了。她回到伊尼斯身边,正好看到出纳点出一捆五十元的钞票交给他。
    “我请了一名银行保安照看汽车,”他对她说,“现在咱们都搞定了。”
    出纳是个棕黄头发、目光狠琐的年轻人,坐在小窗口后面朝她点了点头。她过来提取她的公司存款,或者说是微薄的薪水,觉得这名出纳好几次对她说了轻佻的言语。
    “五十张五十元,”他说,“再见,戴瑞小姐。我想您将开始一场全新的大冒险。我祝您好运,兴旺发达。"
    她感到脸颊一阵暖,车库那个叫格斯的男子说起他的九个孩子时,她的反应也是这样的。
    “为什么每个知道你要结婚的人,都是那样嘲弄你呢?”她说,“伊尼斯,我宁愿你不要跟他说,跟任何入都别说。我的意思是,等咱们结了婚再说吧。”
    他眯起眼睛,朝她笑了。
    “我没跟他说,”他说,“亲爱的,看样子他是猜的。你跟我说过,他看你的眼光就像个胆小鬼,对么?年轻的索耶尔。我都忘了这茬子事儿了。不过他是个相当不错的小伙子。也许,等咱们回来的时候,可以请他共进晚餐,或者看场演出,还可以再叫个漂亮姑娘之类的。”
    “啊?”她说,“有必要吗?伊尼斯,我几乎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哪。要不是他柜台前放了标牌,我甚至都不会知道他的名字。咱们为什么要请他吃晚餐、看演出哪?”
    “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期望建立你那个年龄段的朋友圈吧。”他温柔地说,“社交、娱乐,做个女主人,这一类的事儿。我不要你感觉嫁给了我你的生活就结束了。但如果你不喜欢索耶尔,也没什么大了的。”
    “不是我不喜欢他,”她说,“在我看来他就像不存在一样。”
    “的确如此。”圣特尔姆表示同意。
    他在银行门口递给她一张钞票,然后把鼓鼓的钱包收起塞到胸袋里。
    “放到你的钱包里吧。”他说。
    “五十元!”她大声喊道,喘息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引得几个路人回头看着她幸福的脸,“咦?伊尼斯,我只开了张二十元的支票呀!”
    “亲爱的,我把你那张傻支票撕掉了,”他说着,显得有些不耐烦,“你的钱没什么用了。把这五十块钱花掉吧。”
    “但我能用这么多钱做什么呢?”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钱收好,一边说,“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
    “这么多钱,”他笑道,“我不知道。你用五十块钱可以干什么呢?去华道夫酒店①吃顿午饭,或者买顶怪帽子吧。怪帽子一般卖多少钱呢?”
    ①华道夫酒店:Waldorf,纽约中城的豪华酒店,位于公园大道。
    “希望用不了五十块吧。”她说。
    他们俩呆了一下,接着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她把五十块当大钱,笑他居然连女帽多少钱都不知道。
    他们穿过人行道上车时,巡警依然站在汽车旁。看样子没有东西被碰过,也没有东西少掉。巡警朝他们笑了笑。财富、年轻、美丽、无忧无虑。阳光明媚的夏日。世界就在眼前。漂亮光鲜、马力强劲的敞篷车,烟灰色外壳,血红色坐垫。无疑巡警是在羡慕他们。他自己一定也想上车,跟着他们去往世界的尽头。但他还有工作,得留意窃贼,还有别的罪犯,所以即便他们邀请他同行,他也没法离开岗位。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他们从银行驶出几个街区,迟钝的艾莉娜才算明白,伊尼斯取了多少钱。五十张五十元——他钱包里放了两千五百元,加上他之前可能就有的钱,然后仅仅扣除给她的那张五十元。口袋里放这么多钱外出,作为日常的开销,就算他们要出去一个月,这数目对她而言还是吓人。
    但她也意识到,他用钱的标准与她不同。她得改变以往熟悉的精打细算的价值观,适应一下各种不同的价值观了。
    上午早些时候她已经打电话给办公室,说她要开始享受她所拥有的假期了,不过没有说要干什么。
    前一天下午在结婚登记处很郁闷,她庆幸还没跟任何人说过她要结婚了。或许潜意识里她有点朦朦胧胧的不安,另一件不可预期的倒霉事会降临到他们身上。有种无形模糊的预感,仿佛出现了一只邪恶的手,要与她和伊尼斯作对。
    不过,也许这些只是她的事后诸葛亮而已。跟我说起的时候,她也不是很确定的。反正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她要结婚了,伊尼斯也没有什么需要通知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外出,除了德克斯特和那个送车来的黑人伙计,以及在车库的格斯。而德克斯特、黑人伙计和格斯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要走哪条路。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没什么行程计划,只是启动汽车,进入大广场路,沿着布朗克斯河公园大道出城,然后随心所欲地一会儿走这条路,一会儿选那条道,大致上朝着东北方向开去。他们知道最后很快就能到的,康涅狄格就在那里。如今路上的车都不多,大部分路上只能看见他们自己。他们只经过了几辆迎面开来的车,偶尔会在前面或后面出现一辆同向的汽车。
    假设银行出纳柜台前有个人站在圣特尔姆那条队伍的后面,看见他兑现了大支票,于是便企图跟踪他们,那么那人驾驶的一定是隐形车,色淡过烟雾,透明如玻璃。他们驶过许多充满阳光的混凝土公路,也驶过许多蜿蜒隐蔽的碎石岔路,视野中根本没有一辆车。
    他们在一个地方停下来享用迟来的午餐,那里仍然在纽约州境内,是一家路边茶馆,建在一间水车磨坊上面,俯瞰一片漂亮的蓄水湖。茶馆里只有一名顾客,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闪亮的秃顶脑袋,磨平的橡胶套鞋。他坐在餐厅的那一头津津有味地咀嚼柔软的食物,完全在听力所及的范围外,也没把注意力放到他们这边来。艾莉娜之所以还记得这个老头,是因为他长得很有趣,她跟伊尼斯打趣说他有一天也会像那样子,并且问他是否指望她还会爱他。对她来说这好像是个笑话,她和伊尼斯永远不会老的,别人是会老的,而他们永远都不会。他们的人生永远在夏天,永远会相爱.这一天将会持续到永远。
    但是伊尼斯却有些当真了,还问她,他是否很显老。尽管她没跟他说过,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眼睛周围的皱纹,以及人生的阅历经验留下的痕迹,的确使他看起来比她要大许多。但他现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年龄差距……她拿老头开的玩笑在那一刻投下了阴影,明媚的时光仿佛也黯淡了,脚下水车发出的潺潺声,仿佛雨水打在坟墓上,又仿佛哭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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