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右手

第18章


    “你就在沼泽路的路口?”他露出干瘪的嘴,问道。
    “我就在那儿。”
    “你在那儿待了一个小时?”
    “足足一个小时。”
    “而且没有任何东西拐进沼泽路吗?你确定吗?”
    “对,”我说,“反正没有汽车拐进去。有股旋风转进沼泽路,我刚到那儿时,还有个人走在那条路上。我估计他是转到沼泽路上去的,但肯定是我到那儿之前。之后他就消失在树林里。”
    “有人?”他说,“他长得什么样?”
    “黑色头发,相当高,感觉跟你差不多。上身穿蓝衬衫,下身穿卡其布长裤,左肩挂了件外套,或者是布袋,走路的时候垂着脑袋,脚步又大又平,贴着地面,蹒跚而行,像是印第安人的步伐。”
    “是约翰·弗雷尔,”迈克科莫鲁说,“一个小时以前你看见他走在沼泽路上?”
    “是的,”我说,“我看见他正朝树林里走去,离我大概两百码。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约翰今天在我这儿干活呢,”他尽力平静下来,说,“我没注意他离开的准确时间,只知道那辆车经过时他已经离开了,但我估计不会超过十分钟,也就是说,约翰·弗雷尔离开这儿最多不过三刻钟……当然了,你看见的有可能是约翰·弗雷尔,真相如何我不可能知道。”
    此时,他仍然站在黑暗中看着我,眼神迷茫,好像试图要看穿我的内心。我感觉,他心里完全确信一点:他所说的那个叫约翰·弗雷尔什么的人离开他这儿的时间,肯定要比我看到人影在沼泽路上行走的时间晚。
    我不觉得他认为我在撒谎,至少不是有意识有目的地故意撒谎。看样子他是在琢磨,我看到的是活人还是幽灵,或者,我本人到底是活人还是幽灵。
    他从炉灶旁的架子上捡起一样小东西,递给了我。正是我所需要的镀镍活动扳钳。
    “等我穿件衣服,跟你一起去,看看是否能帮你把问题解决了。”他言语间显得心不在焉。
    他仍然在考虑问题,而我当时还没有对这个问题产生特别的兴趣。我的确没有看见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圣特尔姆从我身边经过,也没有看到那个自称戴夫的红眼罗圈腿。
    但迈克科莫鲁当时却感到不安,已经感到不安了。于是他从电话旁的架子上取下黑色电话号码本搜索德克斯特的号码,这是他在纽约的汽车修理工。
    他快速地翻查号码本,找到了号码,然后便摇动电话曲柄,与德克斯特通话。此时,他仍旧穿着短裤和软帮鞋,满身是从花园里带来的污泥汗水,白色的胳膊好似剥了皮的树权。
    我不断回想起那个场景,当时我们从花园进到漆黑的厨房里,还没人想到谋杀这个词呢。圣特尔姆只是我刚刚才第一次听到的名字而已,我甚至有种感觉,对迈克科莫鲁来说,圣特尔姆也就比一个名字稍稍强一点而已。此时在迈克科莫鲁看来,小个子罗圈只是一名司机,开着灰色汽车从房前的路上驶过,而在我看来,他甚至连司机都不是。至于圣特尔姆年轻的未婚妻艾莉娜·戴瑞,我们一无所知,她还不存在。
    隐约有一种不祥的气氛:我看见了一个幽灵,却没有看见一辆汽车。迈克科莫鲁认为这种情况不对劲。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这两件事实哪一件更令他不安。是我看见的幽灵,还是没有看见的汽车?
    不过他至少可以打听一下汽车的情况。
    他把一只大银表放在电话架上,拿起听筒,铃声过后,可以听到线上有人在交谈。听起来像有三四个声音,都是絮絮叨叨的。
    “请让我拨接线员。”他打断了那些人的絮叨。
    “哦,尤尼斯泰尔先生,是你吗?我是欣特奇太太,就住你家下面那段路上!我一直想找你……”
    “我是迈克科莫鲁教授,”他说,“分机号5-50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得拨个电话到纽约,就一小会儿。”
    “哦,迈克科莫鲁教授!我正想给您打电话呢,但又怕您可能正忙着写东西,要是那样您会砍了我的,您总是这样的!您看见一辆灰色旅行车从路上急驰而过吗?车上还有个可怕的流浪汉……”
    “是的,那辆车经过了我这里。”
    “欣特奇先生吓得从安乐椅上跳了起来!那人的笑声太可怕啦!他蓄意撞倒了维金斯家的可怜狗鲍比,棕色眼睛的圣伯纳大狗,孩子们都很爱骑的!车上有个人跟他在一起,好像脑袋给打了!维金斯太太,告诉迈克科莫鲁教授,他是怎么杀害鲍比的!”
    “哦,教授。鲍比正站在那儿,他就开车冲了过来!他蹲在驾驶座上,像个猴子,戴了顶荷叶边的蓝帽子,样子好吓人!他转动方向盘……”
    “对,”迈克科莫鲁平静地说,“对,我本人也看见他了。维金斯太太,幸好没撞到你的孩子,无疑他对孩子也会这么干的!我可能知道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子是谁,如果你能让我打三分钟电话,也许我就能查清楚……”
    “接线员吗?我是惠普尔镇,分机号5-50我要拨打纽约莫当特2-83850叫号电话……”
    电话接通了,是德克斯特本人接的电话。
    没错,是他的车,圣特尔姆借了车,要跟他女友去一个地方,他女友开车。但这些就是德克斯特所了解的全部……
    反正,我就是这么知道圣特尔姆这个名字,跟他一起的红眼小个子的长相,以及汽车车牌号的。后来,艾莉娜在“死亡新郎池塘”附近黑暗的路上向我招手,说她未婚夫被绑架,汽车被偷,我马上便说起了这些。当然,罗森布拉特问过我是怎么知道的。
    老亚当一边跟德克斯特说话,一边继续翻看手中的黑本本。我估计是在寻找别的号码,假如汽车不是德克斯特的,或者跟那个不知名的家伙在一起的人不是圣特尔姆,他还可以打别的电话。
    但他得到了答案,汽车的确是德克斯特的。挂上电话的那一会儿,他显得很满意,把手中的黑本本放回到了架子上。
    “是圣特尔姆,那个小伙子的确是他,”他略微严肃地对我嘟哝道,“我通常对人脸记得很牢。看样子还有个姑娘跟他一起驾车离开纽约,我得了解一下那个姑娘现在在哪儿。”
    他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话筒的声音听得很清楚。我也有耳朵,而且比一般人的听力要好,或许应该让他知道这一点。
    (联想到罗圈的声音,我把这点给遗忘了,人的声音可以说明一个问题:说话响亮的人往往是因为听力不那么好;说话低柔的人则相反。我的听力一直很好,对此十分得意。而从罗圈低柔的声音判断,他似乎也很可能具有耗子一般的敏锐听力。)
    不管怎么说,我听见了德克斯特对迈克科莫鲁说的话。
    没错,那人就是圣特尔姆。没错,汽车是德克斯特的。没错,起先驾车的是圣特尔姆的女友。但我不明白老亚当为什么会如此紧张,他心里想到了什么。
    他说,他想知道圣特尔姆的女友此时在哪儿,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知道。
    我只是不明白其中的关联。
    “教授,这项发明真是伟大。”我说。他一脸不解地瞪着我,让我感觉他依然对我十分困惑。我解释道:“我是说电话。真希望你能问一下那位汽车修理工是否愿意来这儿,万一我的车无法启动,我可以付他二十五块钱,外加其他的开销。”
    “请德克斯特大老远地跑这儿来帮你启动汽车?”他说,“一百里路呢!你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这是我所听过的最疯狂的想法了。”
    他挂好电话,从水槽里拿出一个洗脸盆,看样子对我的话语感到恼恨。其实我只是想半开玩笑地提醒他,我所关心的是启动我的车,并不指望一位汽车修理工为了我专程从纽约跑到这儿来,但是迈克科莫鲁却把这话当真了。
    “他当然不会来了,”他说,“要是我提这样的要求,他准会觉得我本人疯了。医生,你不了解德克斯特,他不喜欢乡下,还常常夸口说最北只去过布朗克斯①。纽约有很多那样的人,你就是给两千五百块钱,他也不会跑这儿来的。”
    ①布朗克斯:Bronx,纽约市最北的一个区。
    “那估计我只好不靠他了,”我说,“真怀疑我是否有两千五百块呢,随身的现金至少没那么多。”
    他往水槽里的脸盆加水时,我已经在厨房里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他朝我看了一眼,我不禁在硬邦邦的座位上挪了一下。当然,我裤子的后袋里还有个皮夹子,里头也许有四十到五十元钱。我的屁股还能感觉到那个装得满满一叠的信封,布坎南的管家塞给我的。如果里面有五十张钞票,每张二十元,那就是一千元了。如果每张五十元的话……嗯,考虑到事实上我啥也没做,那当然是一大笔酬金了……
    迈克科莫鲁看着我,一定明白了话中的幽默之处。我的衬衫和便裤全是污泥汗水,脸上也是汗水污泥,在他看起来可能就跟流浪汉差不多,我身上会带两千五百块钱么?他面露笑容,眼睛周围显出一圈皱纹。
    “医生,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我不该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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