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右手

第23章


    他说他是奎尔奇先生,7号公路上的惠普尔镇的邮局局长,在电话里听说了那辆灰色汽车。大约七点三十六分时,那辆车停在了邮局门口,车上坐了一名深色皮肤的家伙,戴了一顶巴拿马草帽,还有个姑娘,戴了一副蓝框眼镜。他们在寻找野餐地点,那个长头发的家伙就坐在后座上。深皮肤的家伙老让他联想起两个手指的彼得·弗雷尔,只不过穿着要好得多,看起来也更聪明,更有修养。
    “哦,他不是彼得,”斯通告诉奎尔奇,“他名叫圣特尔姆,来自纽约。”
    是的,他知道那人不是彼得,奎尔奇先生说。那家伙要老得多,但他肯定懂得怎么追女孩子,或许是让女孩子来追他。
    驾驶灰色大车的姑娘美得无与伦比,简直秀色可餐……
    现在她就在客厅里,斯通对奎尔奇说,一句话就打断了奎尔奇的多嘴。他用双手整了整领结,显得有些兴高采烈,然后将头上的三根头发抹平,往客厅走去。
    后来罗森布拉特会见大家时,奎尔奇十分详细地报告了他在邮局与圣特尔姆的对话,这些都记录在了本书中。与其说是对话,倒不如说是奎尔奇的长篇大论,这段话的唯一价值或许在于,奎尔奇是最后一名与圣特尔姆交谈的人,或许也是最后一名看到他还活着的人。当然,罗圈要除外,他是看着圣特尔姆死的,也许在他发出惨叫之前,罗圈还在汽车旁边跟他有过几句激烈的对话。
    汽车停在邮局门口时,奎尔奇也看见了罗圈,注意到了大量的细节,除了罗圈撕裂的耳朵,因为耳朵在另一边,还有罗圈的身高,因为罗圈一直坐着,只能看到上半身是正常高度,胳膊甚至还有点长。奎尔奇相当善于观察,要是我自己能看见罗圈的话,或许也不过如此。
    然而,我并没有见过罗圈。
    喝完咖啡,斯通要去沼泽路,重新加入罗森布拉特、迈克科莫鲁教授和尤尼斯泰尔的队伍,我请求同行。奎尔奇留下来陪圣特尔姆年轻的新娘,他是个不错的人选,1910年代的少女杀手,诙谐幽默,滔滔不绝,笑话连篇,可以让她不再去想老锯木厂那边的坏事情。我们登上房子前面的警车出发时,奎尔奇讲的故事正令她不由自主地发笑。
    当然,她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糟。
    她现在也不知道,醒来之前,都不会知道。
    如果我能保守秘密的话,或许可以让她永远不知道。
    他蹑手蹑脚地从约翰·弗雷尔的身后走上来,用石头猛砸后脑勺,然后开车碾过他的尸体。
    他在“死亡新郎池塘”那边用刀杀害了,或者说是严重伤害了圣特尔姆,然后把圣特尔姆的尸体放在身边的车座上,开车飞速经过这里,拐进沼泽路,看他还没完全咽气,又用棍棒将他敲死,然后切掉了他的右手,把他拖到了沼泽里。
    他杀害了迈克科莫鲁,看起来迈克科莫鲁是过分靠近他了,尤尼斯泰尔大声呼叫,报告凶情,于是他又杀害了尤尼斯泰尔。
    他可能还杀害了奎尔奇,一小时前奎尔奇的那声尖叫穿过了房子后面的树林,像是从约翰·弗雷尔家那边传来的。他也可能杀害了罗森布拉特,不过罗森布拉特冲出去查看情况时,身上装备了一把警枪。
    还会杀害多少人,我不知道。现在他们从别处带来了一群猎犬,但不会有多大用处。
    尤尼斯泰尔,巴斯克①难民艺术家,住在这段路上,精干机灵。
    ①巴斯克:Basque,居住在法国西南部和西班牙北部的民族。
    我在约翰·弗雷尔家后面的路上与迈克科莫鲁和罗森布拉特见到他时,他的黑发梳得整整齐齐,身穿色彩鲜艳的夏威夷运动衫,橙色便裤,麻绳底凉鞋。我和斯通赶到那里后,大家站成一堆交谈,他说:
    “他肯定是个超现实主义的凶手,这是极有天赋的谋杀.采用了象征主义的手法。罗森布拉特管官和斯通巡警,你们这些警察都很平庸,想的只是些为谋利而杀人的凶手,所以无法理解这起事件。你们需要的是肩披豹子皮,身着薄绸睡袍,屁股上插根羽毛掸,跳一曲罗圈和酒瓶的美妙舞蹈。瑞德尔医生,你太务实了,缺乏想象力,所以也无法理解这起事件。你需要的是全身心地去相信不可能存在的幽灵。迈克科莫鲁教授,你甚至也不再派约翰·弗雷尔每天从我的大眼睛泽西牛①那里取营养丰富的牛奶了,只有牛奶才能滋润心理学家的大脑哦。”
    他一脸嘲讽地朝我们大笑。
    “超现实主义的凶手!”他兴高采烈地说,“就得由超现实主义者来诠释!我有办法。我懂得象征主义手法,所以可以诠释凶手的所作所为。给我一小块烂卷心菜头、一顶假发、一对玻璃眼球、一把旧雨伞、一张裁缝板凳、一块冰、一本《我的奋斗》,标题得用红字印刷,我能用这些东西构成一幅图片,来解释这起事件。”
    ①泽西牛:Jersey cow,源于英吉利海峡上的泽西岛,出产优质牛奶。
    尤尼斯泰尔脑子里啥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是知道的,一直就知道,他只是有点精神失常而已。总是有这样的人,像苍蝇聚集在腐尸周围一样,聚集在谋杀周围,兴奋不已地欢饮,装模作样地炫耀,慷慨陈词地解说,津津乐道于自己比警察和被害者更为高明。也有可能,尤尼斯泰尔的精神的确很不正常,的确相信超现实主义的构图可以解释这起谋杀。
    不管怎么样,罗圈当时可能就在暗处倾听,相信了他所说的一切。尤尼斯泰尔发现迈克科莫鲁的尸体后不久,我们就发现了他的尸体,喉咙被割断了,躺在又深又潮的锯屑堆里,那是一个百年老坑。
    是的,是我发现了尤尼斯泰尔的尸体。
    “发现约翰·弗雷尔的尸体时,你也和迈克科莫鲁教授在一起,医生,对吗?”罗森布拉特对我说。
    “对,”我说,“我们一起发现尸体的,循着路上的血迹,找到沟里的。当然,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以前没见过他。之前一会儿我经过时听到了一声呻吟,但没有意识到是人的声音。当时我拾到了那顶该死的帽子,正在考虑呢,而且.我还有点头疼。我和迈克科莫鲁回来启动我的汽车时,我们才看见血迹,发现了弗雷尔。”
    “关于‘那顶该死的帽子’,医生,是指你所发现的那顶你自己的帽子吗?”罗森布拉特说着,用那张哈巴狗似的皱皮脸看了看我。
    “对,”我说,“就是我发现的那顶我自己的帽子。”
    “我真希望你没说过这句话。”罗森布拉特说。
    无疑他的确有这种想法。
    “对不起,”我说,“让你扫兴了。”
    “医生,你好像在找尸体方面非常厉害呀。你也找到了圣特尔姆的尸体,对吧?”
    “我不知道那是他的尸体,死尸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我没见过他活着的样子。”
    “嗯,”罗森布拉特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他妈的知道得够清楚的了。你要是再说一遍,我自己都要变成罗圈了。你从来没见过圣特尔姆,你也从来没见过这个红眼晴小个子戴夫。谋杀发生的时候,你一直在沼泽路口,他驾车从那儿经过,你却既没有看见他们两人,也没有看见汽车。”
    “对的,”我说,“我坚信这一点。”
    “也许我最好还是把这一点一笔勾销了,”罗森布拉特说,“结案,别在意。瑞德尔医生从没见过圣特尔姆和戴夫。那么还能知道些别的什么呢?”
    说这段话时,我们正跪在尤尼斯泰尔的尸体旁,然后还有迈克科莫鲁的尸体。
    得先找到圣特尔姆,整个事件才是真实的。必须找到圣特尔姆。
    巧的是,的确是我找到了他——圣特尔姆。或者可以说,目前发现的所有尸体都是我找到的,或许将来还会找到更多的尸体。唯独找不到的,是他的右手。
    一条胳膊从沼泽的淤泥中伸了出来,穿着灰色的轧别丁外套,周围是高高的水草。在沼泽地里穿行的人们,包括罗森布拉特、斯通以及其他赶来的巡警,迈克科莫鲁、尤尼斯泰尔以及从周围乡村开车赶来的其他人,他们把车都停在了沼泽路上,最后,还有我。我们从灰色大车所在的木板地出发,向道路两边敞开,形成一个大圆圈。于是,我在电筒的光线下发现了圣特尔姆。
    “这儿有东西!”我提高嗓门。
    尸体离车不远,就在相距十来码的沼泽地里。凶手要么是不屑,要么是没时间掩埋尸体,看样子他似乎是把尸体拖下车,然后扛在肩上急冲了几步,就慌忙扔掉了口没有什么足迹,土壤太湿了,周围满是淤泥,尸体安放在淤泥和草丛巾,唯独缺了那条胳膊。
    我伸手去拉尸体的手,想把尸体拔出来,此时其他人也从四周围拢过来。但是没有手。我做过学生,从业当医生,今晚又经历了许多,然而这是有生以来最令我恶心的感觉,比在沟里发现约翰·弗雷尔的尸体要恶心,比“死亡新郎池塘”路边的那摊血要恶心,也比后来我几乎就在身边发现尤尼斯泰尔的尸体要恶心——他那一对明亮的鼠眼望着我,仿佛要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了了,我俯下身子,看见他的尸体伏在塌陷的锯屑堆中,那里还埋着老迈克科莫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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