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右手

第26章


    ①白色审判日:White Judgment  Day,又称白色大宝座审判日.基督教认为世界最终会有一个审判日,由上帝对所有亡灵根据他们生前的所作所为进行审判。
    “苍天在上,绝无假话!”我说。
    她朝后面退去,在我和斯通之间踉跄了一下,然后走向斯通的警车。
    “瑞德尔医生,我以为我听见他了!”她说,“我以为我听见他了!我以为他在那儿,但是却不回答我!最折磨人的就是这种感觉了!我宁可知道他死了,也不要半死不活的!我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听得见我,却不回答我,因为有什么东西不让他回答!我不喜欢这儿!我不喜欢!求你带我离开这儿吧!”
    我扶她上了车,坐在斯通旁边。她仍然有些歇斯底里,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为了缓解她极不稳定的情绪,我当时可能真的对她轻声说了一句话:她所认识的那个叫做伊尼斯·圣特尔姆的男人已经死了,她再也看不见他了。
    但是没有更糟糕的事了。
    我朝斯通点了点头,示意他带她离开,让她远离这里。斯通探过身子,毫无理由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便启动汽车,带她回去了。
    我们往回走了点路,到约翰·弗雷尔的防水纸小棚屋里拿了一张军用帆布床。
    弗雷尔的住处像个猪舍,乱糟糟的。毯子摊在地板上,柴炉上的咖啡壶烧干了,柴灰掉了出来.不过还是暖的。桌上摆着一盘冰冷的土豆煎鸡蛋,两把靠背破损的椅子,其中一把翻倒了。
    约翰·弗雷尔的尸体躺在帆布床上,身上盖了条床单,我不想看。房间里还有一张帆布床,巡警们拿了那张床,下去把可怜的圣特尔姆搬上床,又抬回来放在弗雷尔的棚屋里,并且给他也盖了床单。我想,圣特尔姆不会介意我们把他跟黑眼睛的印第安人约翰放在一起吧。
    圣特尔姆找到了。得找到他,这起恐怖事件才是真实的。但还不是全部,他的右手没有找到。罗圈,也没有找到。
    看起来好像找到他根本不需要花什么时间。这一带已经有了成百上千的人,大家都很熟悉这整片村落。他们有灯笼,有枪。而他却是步行,腿还短了常人一截。他脸上,缺耳朵、猫牙齿、红眼睛、缠头发,以及所有的一切。他依旧穿着古怪的衣服,只少了那顶该死的蓝色锯齿帽。因为要是他丢弃了那身衣服,丢弃了耀眼的黑白格子运动衣、绿色衬衫和彩色领带,这些东西就会像帽子一样被找到。即便他把衣服藏起来了,他光着身子也会很容易给人看到。但是他还没有被找到。
    我满脑子都在想他的一切,我对他外表的了解胜过对自己面容的了解。他捏耳朵的样子,他微笑的样子,他搂着那只面目全非的死猫的样子,还有他说拉丁语时平静的声音。太阳还会东升西落,但于我们,当短暂的光芒熄灭,就将沉睡于漫漫长夜!
    沉睡……
    那个小个子,他知道多少啊!仅仅是个流浪汉,知道的却比看起来的多。的确,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所有诞生在天底下的人。那些把灵魂交给魔鬼的人也不例外。
    他现在就在我附近——罗圈,老戴夫。很近,很静,躲藏着。我知道他就在附近,不过我无法看见他。或许,他离我还不到十英尺。
    我会见到他的,我知道,我会在黑夜结束之前见到他的。
    我不想见他,但是我必须见。作为男人是没有选择的,上帝让我做了医生。
    他很安静地伏在那里——老戴夫,老罗圈。可是我必须唤醒他,我必须见到他。而且,我有种感觉,当我见到他时,他不是艾莉娜和圣特尔姆在路上看到的那副样子,而会是可恶的杀手原形毕露的样子。
    不知怎的,迈克科莫鲁靠近了他。老亚当离他太近了,也许是因为他的头脑敏锐老练,见识过太多的谋杀案。
    我仿佛能看见沼泽地里的黑暗,手电的灯光在远处移来移去。我仿佛能听见人们呼喊对方的声音。我、老亚当和格雷戈里·尤尼斯泰尔走在后面,迈进了一大堆锯木屑,湿腐松软的木屑形成小山包一般,堆在老锯木厂后面的深谷里,已经有上百年了,那时候这村子的居民要比现在多得多。上百年的锯屑,堆在深谷的斜坡上.一点点冷冷地烧尽。
    我、老亚当和格雷戈里穿行于锯屑中,用膝盖蹬着路,沿着深谷边的斜坡上上下下。电筒闪着光,拳头握紧棍棒。格雷戈里有个超现实主义的想法,罗圈可能就躲藏在这底下,老亚当不想让他独自去查看。
    脚下是一大片松软的滑坡。我们蹚行其中,渐行渐远,还不时停住脚步,转向一边,查看微微晃动的小丘.于是彼此距离就更大了,等到反应过来,为时已晚。我们置身于老锯木厂后面深谷的滑坡上。
    就在这时,迈克科莫鲁那边的灯光熄灭了。我看见灯熄灭的,格雷戈里却没有看见。
    “迈克科莫鲁!”我喊道,“亚当!”
    但是他没有回答。我站在没膝深的湿木髓堆里,拳头紧握棍棒。
    我也熄灭了自己的手电,闪到一边。
    度秒如时。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在锯屑堆里,手中拿着刀。
    “亚当!”我叫道,“他妈的,老亚当!”
    “怎么了,哈里,朋友!”尤尼斯泰尔朝我叫道,“你在哪里?”
    他的灯光沿着锯屑的斜坡朝迈克科莫鲁灯光熄灭的谷底移下去,刚走了一半。
    “小心,格雷戈里!”我朝他叫道.“小心!熄了你的手电筒!教授的灯熄灭了!亚当!老亚当,你在哪里?”
    “哈里!”尤尼斯泰尔朝我尖叫,他的灯还亮着,“这边有东西!是尸体!这边!快过来帮我!埋在锯屑堆里,他的嘴巴和眼睛里还有锯屑!”
    我顺着他的灯光朝下方蹬过去。静静地移动身体,在一片黑暗中竭力睁大眼睛。
    “是谁?”我叫道,“不是奎尔奇吧?不是罗森布拉特吧?”
    “哈里,不是他们!是个秃顶白发的脑袋!哈里,是个老头!锯屑粘得好紧。哦,天啊,是老头本人!是老迈克科莫鲁!哈里!哈里!”
    他的灯光慌乱地向我这边凑过来,不停地飘来晃去。我朝他冲过去,拳头紧握熄灭的手电筒,这时我听见了他的呜咽声。
    “小心!”我扯破嗓子,气喘吁吁地喊道,“小心你的灯光!”
    “哈里!他死了,就埋在这底下!哈……”
    尤尼斯泰尔的灯光熄灭了,离我不到二十英尺。眼前只剩下黑暗,还有脚下的滑坡。
    我打开手电,朝周围扫了一豳。潮湿的锯屑堆开始飘向下方,移动的样子犹如一片松软的大海。尤尼斯泰尔躺在离我十英尺的地方,已经被锯屑埋了一部分,脚朝着滑坡的上方,头朝下,喉部有一道又大又深的红色伤口,与老虎张开的血盆大口一般宽。
    我走到他身边,灯光照了一圈。他的喉咙口仍然血流如注,一双眼睛瞪着我。但是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了。
    我用灯光闪视四周,然后蹲了下来。
    “好了!”我说,“好了!我就在这儿!我等着你!我不是什么超现实主义者!冲我来吧,你这该死的!”
    他为什么没对我下手,我不知道。或许他自己的大腿陷到了滑坡里,走得不够快,无法迅速到我身边发动攻击,如果攻击失败了,也无法迅速逃走。或许此时他为了自己的小命,正拼命要从锯屑堆里出来呢。或许他知道我现在正留神,不会选择这样一个时机下手。
    我啪嗒一声关上了手电简,抓住尤尼斯泰尔尸体的双脚,沿着崩落的滑坡把他向上拖。一路走,一路蹚,脚底四周松软的锯屑不断滑下去。我把他拖回到了坚硬的地面上,这时整个坡顶都塌陷了,仿佛瀑布一般。
    我呼喊起来……
    现在有一伙人正在用铲子挖掘。但是老迈克科莫鲁的尸体埋在深谷的底部,被尤尼斯泰尔发现后.搞乱了锯屑,尸体可能由于体重的缘故逐渐陷得更深了。数十吨湿腐的木渣不断下泄,尸体肯定是深深埋在下面了。
    深深的,头脑发达的老亚当·迈克科奠鲁埋得深深的,眼睛里还有锯屑。
    那么多铲子挖锯屑,就像在刨一个湖。我也不能精确指明尤尼斯泰尔灯光照射的确切位置,指明尤尼斯泰尔偶然间发现尸体的地点。当时他伸手拨开老亚当脸上潮湿的锯屑,惊恐中大声呼喊我。即便是最佳状况,所有人一起挖,也要花上好多天。
    他们循着我的喊声跑过来,在锯屑坑边上发现我跟尤尼斯泰尔的尸体在一起。之后巡警们跟我说,罗森布拉特警官要求我返回迈克科莫鲁家。搜寻进行的同时,罗森布拉特似乎想要给我一点“关照”。
    于是我回到了这里。
    一个多小时以前,罗森布拉特冲了出去。约翰·弗雷尔家那边传来的尖叫声,听着好像是奎尔奇的声音,罗森布拉特哈巴狗似的皱皮脸露出气恼之色,他一面呼喊斯通巡警,一面朝尖叫声的方向赶去。
    罗森布拉特撞开纱门,跳出后门,跑上车库前的车道.又跑过野草坡上的那片水池,从房子后面的小径穿过树林,继而前往沼泽地和约翰·弗雷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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