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而歌

经过一晚的奔波，顾吟歌和苏采采终于在清晨赶到了秋水山庄。江南特有的润湿空气弥漫着嫩草的芳馨与野花的馥郁，晨露轻沾在苏采采的鬓角上，似乎不忍惊醒少女恬静的睡脸。
    “其实，你不发脾气、安安静静的时候挺好看的。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看你火冒三丈时生气勃勃的样子。”顾吟歌的声音轻如晨风。
    “一阁二庄三世家”，是现今江湖六大势力，分别指的洛阳凌霄阁，杭州秋水山庄，长安九仞山庄，以及祁、沈、叶三大世家。而其中犹以凌霄阁和秋水山庄势力最大。虽然这几个月来，秋水山庄频频遭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高门前依旧日夜有专人守候，以便及时通报客人的前来。
    看到马背上的顾吟歌和苏采采，守门的小三立刻叫得呼天抢地：“小姐，萧公子，顾公子回来啦！”
    如此洪亮而有穿透力的嗓音，每每让顾吟歌怀疑他是不是练过十年少林寺的狮吼功，此刻恐怕整个山庄的人都被他吵醒了，可怀中的苏采采依然沉睡不醒。不一刻，就看到孟红绫和萧逸疾步赶来的身影。知道该叫醒苏采采了，顾吟歌对着她的耳边大吼：“苏——采——采！”
    苏采采仍然昏睡中。
    顾吟歌清了清嗓子轻声道：“萧逸来啦！”
    “啊？哪儿哪儿哪儿？”苏采采瞬间转醒，睡眼惺忪看到前面站着的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师兄。正想热情的表达一下多日未见的问候，却发现师兄和一旁站着的素衣女子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转过头正对上顾吟歌那张害死你不偿命的笑脸，恶寒再次流遍全身，她彻底清醒过来。
    此时苏采采和顾吟歌正以及其暧昧的姿势坐于马上，这匹马本来体型就不大，尽管苏采采和顾吟歌都隶属苗条型，但依然挨得非常紧密。而且苏采采睡着时，为了防止她落马，顾吟歌万分好心（当然这是从顾吟歌的角度说，在苏采采看来可能就是意图不轨，趁机揩油了）地用左手搂着她的纤腰，并且顾吟歌的外衣不知何时也披到苏采采的身上。他们两人虽然问心无愧，但在旁人看来，自然令人浮想联翩，八卦细胞蠢蠢欲动。
    特别是小三，守门多年，虽见过不少江湖情侣，但这么露骨的亲密场景，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双眼燃烧着兴奋的火焰，一边摇头一边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扑通——”几乎条件反射般地，苏采采大力把顾吟歌推下马，甩下他的外套，迅速跳下急急道：“师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他——”张口也不知从何说起，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越描越黑。
    而小三不忘忙中添乱，低声嘀咕着：“解释就是掩饰！”
    “小三，不可对客人无礼。”素衣女子淡淡的扫了小三一眼，小三立刻噤声。
    她握住苏采采的手，轻笑道：“你就是苏姑娘吧，一路车马辛劳，红绫这厢谢过了。还请赏光玉移，入庄内休整！哥哥的病就有劳苏姑娘了。”
    到底是孟家大小姐，几句话立刻化尴尬于无形。
    “哪里，哪里，孟姐姐才是女中豪杰，采采闻名已久……”苏采采俏脸微红，也客套起来，与孟红绫一道，莲步轻移进入庄内，俨然一副好姐妹姿态。
    “如何？”见二人走远，萧逸低声问道。
    顾吟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方才嬉笑的神情已不知去向：“进去再说。”
    一进门就是一池碧水粼粼，亭台楼榭依水而列，疏朗错落，池中倒影与建筑真假难辨，如梦似幻。倏尔清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楼阁摇曳，云冈游移，曲桥飘飞，仿佛一幅活动的山水画卷，印入眼帘。
    苏采采随着孟红绫沿游廊而走，山石草木点缀廊边，通花渡壑，步移景异，见惯了长安城中恢弘齐整的建筑，再看这曲折有致的亭台楼阁，苏采采衷心赞道：“果然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秋水山庄娴雅曼丽，宛若天成，真算得上一处世外桃源了！”
    “苏姑娘喜欢，不妨多住几日！”孟红绫嘴角轻扬，说不出的娇媚纤柔。
    “那再好不过了！”虽不喜出远门，但她向来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到了一处地方就懒得挪窝。
    “事不宜迟，让我先看看少庄主的伤吧！”
    “家兄受伤多日，现在时辰尚早，恐怕他仍未起身。反而采采你，一路辛苦，未曾好好歇息。我先陪你用点早膳吧！”孟红绫明眸流转，风姿绰约，一向好色的苏采采不由看呆了。
    尽管江南春意正浓，可孟琅亭卧房内暖炉烧得通红，时不时迸出一两点火星，给人外面依旧寒冬的错觉。
    紫檀木桌上一张短笺平铺，笺上并无一字，只是印着三片雪花，在墨色的纸笺上，黑白的强烈反差让人莫名的心惊。
    顾吟歌倒吸一口冷气：“残雪笺？什么时候收到的？”
    “昨晚。”萧逸淡淡答道。
    “昨晚？”顾吟歌有些讶然，“昨晚赵青竹欲杀采采，竟然在同一时间秋水山庄收到了花笺。这也太巧合了吧！”
    “任何事太过巧合也就不是巧合了。”萧逸有所思虑。
    “苏姑娘从未踏入江湖，更不会与人结仇。此次为我治病才会前来，涵冥宫是冲着我们秋水山庄来的，不想却连累了苏姑娘。”
    说话之人正是孟琅亭，他脸色苍白，身体颇为瘦削，但周身气度高华清贵，令人见之难忘。看着桌上的残雪笺，孟琅亭的眸中泛起忧色。
    “吹雪无痕”虽是个出现仅仅五年的杀手组织，但手段残忍利落，血洗神刀门，灭瀚海帮，所至之处，鸡犬不留，而残雪笺正是三日内灭门的警告。
    同时被“涵冥宫”和“吹雪无痕”找上，秋山山庄也真真流年不利。
    “秋水山庄与‘涵冥宫’结仇也就罢了，此时竟有人请动‘吹雪无痕’对付秋山山庄，看来真要置秋水山庄于死地，也可能是二者联手。”顾吟歌此刻神情颇为严肃，要是被苏采采看到，定会大笑不止。
    孟琅亭眼中泛起复杂之色，“欲落井下石之人太多了，两位贤弟多日来相帮，我铭记于心，如今“涵冥宫”和“吹雪无痕”同时找上了秋水山庄，形势危急，还请两位尽快离去，免遭牵连。”
    空气在这一刻都静默起来，丝丝缕缕浮动着异样的气息。
    顾吟歌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与萧逸会意相视：“我不走。三年前，孟兄和我们在漠北相识，共同扫平响马帮，其后结为生死之交，我们说过要同患难，共生死的。”
    “可——”
    萧逸沉声打断他的话：“吟歌所言甚是。三年来，我们三人携手江湖，干过多少快意恩仇之事。破南疆巫蛊术士的邪术，攻入魔教分舵，杀黄河五霸，这些事情你都忘了么？”
    孟琅亭身体微微一颤，思绪似乎也被带回了那几年意气风发之时。
    顾吟歌接着说：“探入魔教分舵时，你替我们垫后，身受多处重伤，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好起来。天山之行，遇到雪崩被困，我受伤行动不便，你硬是背着我走了三天才找到出路……”
    孟琅亭眼神似悲似喜，波澜起伏。
    萧逸一字一句道：“如今，你遭大难，我们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不错，我们三人联手，还没有越不过的坎儿。吹雪无痕也好，涵冥宫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吟歌意气飞扬。
    “我——”孟琅亭闭眼，只觉心中热流涌动，再睁眼大笑起来，“人生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似乎被激烈的情绪扯动了心脉，孟琅亭一时咳个不停，面颊上浮起一抹病态的红晕。
    “采采既然来了，还是快让她给孟兄诊治吧！”萧逸眸中有淡淡的忧色溢出。
    “嗯，我去喊采采过来。”顾吟歌快步走出房间。
    芙蓉糕，蔷薇饼，玫瑰冻，菊花酿，木樨露，看着桌上精雕细琢，芬芳四溢的点心，苏采采不由食指大动。也难怪，昨晚去馨风楼吃饭时，顾吟歌的喋喋不休让她食欲全无，基本什么都没吃，到现在她早已饥肠辘辘，如今美食当前，也顾不上形象，大块朵颐起来。
    风卷残云过后，苏采采赞道：“孟姐姐，你们家厨子真是好手艺啊！”
    孟红绫掩口轻笑，婉转如玲：“让妹妹见笑了，这些都是我做的。”
    “真的？”苏采采对这个大美人愈加佩服，“孟姐姐你不但人美，声音好听，厨艺更棒，我要是男儿，一定要娶你为妻。”
    “得了，得了，你若是男子，恐怕没哪个姑娘敢嫁给你。”那个熟悉而讨厌的声音由远而近。
    “顾吟歌！”苏采采不由咬牙切齿，今天早上的账还没跟他算，他倒主动送上门来了！
    “哼，你本来就是男子，也没见哪个姑娘喜欢上你。”
    “这你就说错了，以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外表，出神入化的武艺，爱慕者数不胜数，只不过我眼光太高，至今取次花丛懒回顾。”顾吟歌嬉皮笑脸。
    冷哼一声，苏采采脸上写满不信。
    “苏姑娘可别不信，顾少侠年轻有为，风度翩翩，江湖上可有不少倾慕者呢！唐门二小姐唐羽芊，昆仑派掌门的爱徒沈依依，‘绮罗丝’夏云，这些名媛闺秀，据说都对顾公子颇为仰慕。”孟红绫笑着打趣道。
    顾吟歌的话她不信，但孟红绫也这么说，难道是真的？苏采采上下打量着顾吟歌，就这家伙，还“年轻有为，风度翩翩”？
    “她们肯定都是被你的花言巧语一时蒙蔽了眼睛，唉，真可怜……”苏采采不由对那些女子同情万分，对顾吟歌也更多了几分不满。
    顾吟歌嘿嘿一笑，也不辩解：“你现在吃饱喝足，快去给孟庄主看病吧！”
    “我自然知道！”苏采采瞪了他一眼，挽着孟红绫昂首而去，留给顾吟歌一个潇洒的背影。
    花言巧语吗？顾吟歌一脸无奈地苦笑。
    苏采采跟着孟红绫走进孟琅亭的屋子。
    “哥哥，苏姑娘来了。”孟红绫走到床前，小心地扶起卧床的孟琅亭，又替他把枕头垫高，然后仔细捻了捻被角。真是个温柔的女人！苏采采不由感慨。
    “苏姑娘专程为孟某的病赶来，一路辛苦了，在下感激不尽。”孟琅亭声朗如玉，扯回了她流连在孟红绫身上的目光。
    “哪里哪里，没什么辛苦的。我先给庄主把脉吧!”本性难移的苏采采细细着打量孟琅亭，心下暗暗叹道，江南果然是地灵人杰，女子长得绮丽柔婉也就罢了，这个孟庄主即使在病中也是丰神如玉，如皎月在侧。
    “哥哥的病怎么样了？”见苏采采把脉后一直皱眉不语，孟红绫不禁有些忧心，掌心竟浸出微微的汗渍。
    毕竟，苏采采已是最后一线希望了。
    苏采采道：“孟庄主的伤不是不能治，而是不好治。”
    孟红绫道：“怎么说？”
    “孟庄主内伤颇重，拖延时日又久，本就不易医治，加上体内又有异毒未清，若是先把毒素逼出，必须下猛药以毒攻毒，但怕孟庄主久虚的身子经不起这药性，若是先调养内伤，这毒久久不除，等到毒入心脉就晚了。”
    “之前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难道就没法子了？”孟红绫不觉用力绞紧手中的丝帕。
    “孟姐姐放心，庄主吉人天相，眼下尚有一法可试。我养的落幽草前些日子才开了花。此花是解毒的珍品，而且药性温和，虽然不敢说百分之百的没有风险，相较于其他药而言，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不过庄主切记，在毒素肃清之前千万不能妄动真气，否则剩余的毒素会直攻心房，到时就算我想救你也是有心无力了。”
    孟红绫先是微微松了口气，听到后面的话又不免担忧地望向孟琅亭。
    孟琅亭淡淡一笑，用眼神安慰着她：“生死由命，请苏姑娘放手一试。”
    苏采采长长的睫毛眨巴眨巴：“庄主放心，你长得这么好看，老天一定舍不得让你死的。”
    被一个女孩子当面夸赞好看，孟琅亭一时不由哑然失笑。
    苏采采也马上醒悟过来，怎么一时嘴快就把心里想的给说出来了！她暗骂自己糊涂，脸上也不由烧了起来，当着师兄的面夸别的男人，这简直是不可饶恕！她偷偷瞄了一眼师兄，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应该没听到自己的话吧，好歹松了一口气，连忙转移话题，“那我就先去煎药了。”
    “煎药这种事岂可劳烦苏姑娘，还是我去吧！”孟红绫道。
    “不行不行，我给人看病一向如此，从诊脉到煎药都是我亲自去做，经手其他人我不放心。以后的药孟姐姐按照我的药方煎就可以了。第一次还是我自己来吧！那个，储药室在哪儿？”苏采采赶紧把飞走的神思重新放回孟琅亭身上。
    “采采，我陪你去吧！”萧逸说道。
    “那再好不过了！”一想到要和师兄独处，苏采采的心里乐开了花。
    “我也一起去吧！”顾吟歌突然觍颜上前。
    该死的顾吟歌，苏采采暗暗咒骂一句，脸上却笑意盈盈：“你从昨晚起就没合眼，此时一定很累了。还是去休息片刻吧!这点小事让师兄陪我就行了！”
    此时她的声音温柔如水，笑靥如花，显得分外亲切。
    顾吟歌却禁不住退了两步，想起某次苏采采骗他吃下□□时也是这么笑来着。她这分明是在警告他，再敢多事就要不客气了。
    “师兄，我们走吧！”苏采采趁机拉着萧逸迈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