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而歌

3 一展眉


朗风轻抚,垂柳如美人临水自照,枝蔓浸入池中,因风而舞,挑起层层涟漪,春日里潮湿的空气中,飘荡着丝丝甜润的水的气息。
    苏采采和萧逸沿着池上曲曲折折的水廊,去往储药室。采采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连脚步都变得异常轻巧,嘴角止不住的想向上轻扬,仿佛有一股跳动的清流跃入心田,甜丝丝的让她心醉。
    师兄身上总有着让人安心温暖的气息。只是能这样近地看着他,就觉得连呼吸都是幸福的。有多久,没有这种熟悉的感觉了?两年一个月零四天,整整七百六十四个日日夜夜。时光如沙砾从指间溜走,今日的师兄眉眼间愈见沉稳淡然,而她的心依然如初。淡淡的辛酸和再见的欣喜一齐涌上心头,采采低下头,眼角微微的酸涩,真希望能这样一直走下去,真希望这一刻能定格成永远。
    “采采,到储药室了。”
    萧逸温柔的声音如三月的春风唤醒了暗暗想着心事的苏采采。
    “啊?”苏采采稳了稳心神,应了一声。
    十米见宽的方室内,立着数个药柜。清清淡淡,熟悉的药香如活动般弥散开来。
    “采采,需要什么药,师兄帮你拿吧!”
    “不用了,我自己来。”苏采采迅速扫视一番,拉开药柜,抓药、配药,熟络万分。看着她利落的身影,萧逸的眉间舒展开一丝欣慰之色。她,终究是长大了呢!
    有两年没见她了吧,那个成天粘在自己身边的小师妹;
    那个常常泪眼婆娑地向他哭诉顾吟歌恶行的小师妹;
    那个可怜兮兮的求自己帮忙抄《黄帝内经》的小师妹;
    那个永远稀里糊涂,怎么都记不得路的小师妹;
    那个总是依赖地扯着他的衣袖,要他百般哄劝才会破涕为笑的小师妹;
    不经意间,她已然悄悄长大,如今都能替师父诊治病人,也可堪堪独当一面了吧!
    他的唇角泛起一丝赞许的微笑,正想夸她两句,却见她踮脚踩在凳子上的身形一歪,似乎就要摔下来,“当心”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见她顺势点足凌空一翻,稳稳落地,还不忘调皮的向他吐了吐舌头。萧逸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正待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药,忽然觉得背后有一丝凉意漫上,一股极强的杀气瞬间袭来。
    “谁!”
    他迅速拔剑,转身迎向来人。
    萧逸的剑看似毫不起眼,但剑出鞘的那一刻,满室都生出烂漫光华,那样的匹练的剑气下,来人似乎并无和他硬拼之意,在触及到萧逸剑锋之前便点足后退。而在萧逸转身退敌之际,一袭碧影手持短剑凌厉地刺向苏采采,萧逸回身相救,依然慢了半拍。苏采采却并未见慌张,抬头挥手,十数根银针从不同的角度刺向那带着白玉面具的碧衫女子,但见她手中短剑划出一道弧线,银针如细雨纷纷落地。
    那银针虽未伤着她,却阻了她的攻势,萧逸此时长剑已至,碧衫女子却浑不在意,拼着受伤的危险仍旧向苏采采刺去,苏采采身形向后掠出三尺,第二蓬银雨出手,比之第一批速度更快,数量更增了一倍,在窗棂透过的阳光下,显出淡淡的幽蓝光芒,显然淬了毒。
    前后夹击,碧衫女子丝毫不乱,堪堪避开银针的攻击范围,右手短剑掷出,精准的向苏采采,左手不知何时也握住一把短剑。
    苏采采刚刚退后三尺,贴近墙壁,恰巧两旁都是药柜,避无可避,手中又无武器抵挡,眼看就要伤在短剑之下,“叮”银色的刀光后发先至,击落短剑,一个大大的笑脸出现在苏采采面前。
    “怎么,吓坏了?”——正是顾吟歌。
    碧衫女子见刀被击落,冷哼一声,左手短剑轻扬,欲荡开萧逸的剑。
    两剑相碰,碧衫女子立刻感到一股浑厚的内力透过剑锋传来,震得她喉头泛起血腥之气。女子素手一抬,一支袖箭袭向萧逸面门,想逼其撤剑回挡。
    萧逸头微微一侧,避过袖箭,长剑顺势挥出,正中女子左肩,女子身子一震,却不出一声,这等坚忍,连萧逸也暗暗佩服。
    那碧衫女子受伤后,攻势反而更为凌厉,在一旁观战的青衣少年也加入战局。但那碧衫女子却似毫不领情,冷冷道:“不要多管闲事!”
    声音暗哑低沉,如同裂帛,不似一般女子的轻灵悦耳,却蕴含着特别的磁性。
    萧逸猛然愣住,挥出的剑就这么凝在半空中,她的声音遥远而熟悉,就这么生生撞进他脑中,那些久远的记忆纷纷扰扰,如裂帛一般,撕裂开来。
    “是你?”萧逸眼神乍悲乍喜。
    “是我!”那女子面具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凉的笑意,左肩的伤口,鲜血蔓延不绝,染透碧衫,仿佛开放在绝望中的曼珠沙华。“多谢你的见面礼。”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她的声音透着苍白与虚弱。
    男子趁萧逸分神的片刻,闪身投出三枚□□,而萧逸只是呆呆立在原地,混若不觉。烟雾散开之时,门前只剩一滩血迹。
    “师兄,师兄!你——没事吧?”苏采采有些担忧地扯了扯萧逸的衣袖。
    萧逸这才恍惚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放心,我没事!”又转头问向顾吟歌:“第一次刺杀采采的是他们吗?”
    顾吟歌摇摇头,“应该不是!现在他们当中有人受伤,想必走不远,我去追!”
    “不!”萧逸拦住他,“我去!”
    “是她吗?”顾吟歌似乎想到了什么。
    萧逸缓慢而沉重的点点头:“所以,我去!”
    “师兄,”苏采采喊住了正欲离去的萧逸,犹疑了一会儿方道,“那女子中了我的毒,这是解药。”
    白色的小瓶,递到萧逸手中,萧逸的眸中歉疚与感激并存:“采采,谢谢你!”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握紧了瓶子,转身快速追去。
    苏采采神情恍惚的倚在门边,愣愣地看着萧逸离去的背影,猛然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惊得她一跳,身后传来顾吟歌的声音:“你,还好吧!”
    “我当然没事。”苏采采收回神思,若无其事的走到药炉前,“我要继续煎药了,你别在旁边妨碍我。”
    褐色的汤药散发出浅淡的苦味,氤氲的白汽慢慢上浮,苏采采专注的盯着渐渐沸腾的汤药,只觉得心中也有如这汤药一般,被温火密密煎着,将沸未沸,憋闷得发慌。
    顾吟歌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斜倚在门边,似在观赏屋外的垂杨绿柳,眉峰却轻轻蹙起。
    突然闻到一股糊味,回头看她仍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心中轻叹了口气,喊道:“采采,采采!”
    “嗯?”苏采采蓦地回过神,发现药糊了的悲惨事实,连忙端起药罐,却忘了这在炉上烧了许久的药罐温度是何等的高,岂是能用手直接拿的,“啊”的一声痛呼,她迅速松手,罐子直直落下,摔了个粉身碎骨,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
    “没事吧!手烫着没?”顾吟歌迅速走上前,担心地掰过苏采采的手,只见她白皙的手掌上泛起了一片红,几个小小的水泡赫然挺立。
    “亏你还是个大夫,熬个药都会被烫着。”顾吟歌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真不知你是怎么‘从诊脉到煎药都是我亲自去做,经手其他人做我不放心’的,我看你才是最不让人放心的。”
    “我……我只不过是一时大意了而已,”苏采采抽回手,掩饰着自己的狼狈,“这点小伤,搽点烫伤膏就好了,算不了什么。倒是你——你不是在孟庄主的房里吗?怎么也跟过来了?”
    “我若是不过来,你可要受大伤了。”顾吟歌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早叫你跟桑伯伯学剑,你偏要学暗器,刚才你若是有武器,也不至于无招架之力了。”
    “你懂什么?”苏采采颇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嘟囔,“剑多重啊,天天带着累死人了。而且,谁说我无招架之力了,刚才那女子不是被我施了毒吗……”
    提起那个女子,她的声音更小了。顾吟歌无奈地摇摇头,刚才萧逸和那个女子的话清清楚楚,他们都听见了,论谁都听得出来他们两人关系非同一般。这个丫头,该胡思乱想了吧!
    “你现在右手烫伤不方便,我帮你重新煎药吧!”他无形地转移了话题。
    “不——”
    “别说‘不用’”,顾吟歌打断她的话,“这样会快一点。孟兄还等着你的药救命呢!都受伤了就不要逞强。”
    习惯性地拍了拍她的头,顾吟歌道:“需要什么药,说吧!以前又不是没帮你做过这些事!”
    “川芎两钱,熟地一钱……”苏采采念着药名,顾吟歌则跑前跑后地忙得不亦乐乎。
    不多时,一包药抓好,顾吟歌一脸得意递过药包,说:“大神医,看看我抓的分量对吗?”
    苏采采略微扫过桑皮纸上摊着的药,却发现草药里微微透出一点殷红,“还在那儿吹牛,看你稀里糊涂地掺了什么进来呀?想毒死孟庄主不成?”她一面不满的埋怨着顾吟歌,一面拨开草药想看个究竟,却在看清草药里埋着的东西时愣在了那里。
    那是一枚玲珑精致的血玉耳坠子,圆润温泽,玉石间隐隐有光华流转,滴血一般,凝郁着相思的颜色。
    苏采采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向顾吟歌,“这耳坠子……你……”她忽然有些哽咽,将那坠子紧紧攥在手心,再说不出话来。
    她本有一对这样的坠子,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一次上山采药,不知怎的,就失落的一枚。发现坠子没了的她拉着顾吟歌在山里来来回回地找了许多天,终是没能找到。她心里又是遗憾又是愧疚,那以后每逢经过首饰铺子,她总要细细寻觅一番,希望能找到一枚一样的再补成一对,可直到今天,那剩下的一枚仍孤零零的躺在她的梳妆盒里,她每次看见总忍不住唏嘘不已。没想到,他一直都记着,没想到,他真的找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她鼻子酸酸的,心里似乎有浓浓的暖意化开。
    “很感动吧?可别哭出来了啊!”耳边又是他带点儿痞气的声音,苏采采抬起头,却见他眼中掩饰不住的关切。他是故意的吧!故意在这时候送自己这样一份礼物,知道她心情不好,知道她不会说、不会哭,只会自己憋在心里难受,所以拿这东西哄自己开心。可是,方才郁结的心情好像真的好了许多。
    冷不丁脑袋上挨了一记爆栗,顾吟歌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不至于这样吧,这么有意义的一份礼物,你都不表示一下感谢呀?发什么呆呢!”
    苏采采回过神来,眉间有笑意展开:“我在想,其实你这个人,有时也没那么讨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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