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而歌

秋水山庄依山而建，山势虽不险峻，后山的密林蓊蓊郁郁，遮天蔽日，却是极佳的藏身之所。那碧衫女子和青衣男子正站在一棵五人合抱粗的大树前。那女子轻叩三下，又拍一下，再叩三下，“轰”的一声，树缓缓露出一个洞，两人走进，树门又慢慢合拢。他们拾级而下，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密室，整齐干净，床铺桌椅一应俱全，靠墙的柜子中还摆着一些大大小小的药瓶。
    那碧衫女子肩头的伤口的血已经止住，白玉面具也已摘下，露出极其清妍的一张脸，薄薄的唇紧抿，透出几分坚毅。也许是受伤失血过多的原因，她的脸色苍白如雪，更衬得一双幽瞳深邃如夜空。
    “兰泽姐姐，你伤口的血虽已止住，还是赶快包扎一下吧！”青衣少年脸上忧色不掩。
    那名唤作“兰泽”的女子漠然道：“你——转过身去！”
    青衣少年转身，听到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上药她疼得倒吸冷气的声音，绷带撕扯的声音。再过片刻，兰泽方道：“可以转过头了！”
    青衣少年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兰泽姐姐，我好歹是你的搭档，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存在的价值好不好，你为何总是那么要强呢？”
    “要强？”女子语气中露出一丝嘲讽，“我们这种人是属于黑暗的独行者，自生自灭，如若总想着依靠别人，恐怕也活不到今天。秦枫，四使之中你年纪最小，资历最浅，但许多事情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哦！”他闷闷应了一声，小声埋怨道：“今天如若我俩联手对付萧逸，你本来不会受伤的，可你偏不要我帮忙。”
    “你不是出手了吗！”兰泽淡淡道。
    那也算出手吗？他无可奈何的搔了搔头，连敌人的剑还没碰着就退后，他的作用只不过是故意散发出杀气来引开萧逸的注意力。
    “不过，那个女孩运气还不是一般的好。若不是顾吟歌突然出现，你的剑可就伤着她了。”
    “她不是只有运气而已！”
    “怎么？”
    “她的针上有毒。”兰泽薄唇微抿。
    “你中了他的毒针吗？”
    “不，当我击落她的针时，抹在针上的毒粉也随之飘散在空气中，让我着了道。”
    “要紧吗？”
    “无妨！刚刚我服了一颗凝露丸，毒应该能化解。”兰泽眼中浮现冷意，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心慈手软。如若苏采采的针上淬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她恐怕就不在这世上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那个女孩似乎并不明白。
    凝露丸是涵冥宫特制的解□□，听她如此说，他也放下心来。
    然而，片刻之后，男子就看见兰泽的发梢有小小的冰晶，本来就苍白无血色的嘴唇也透出隐隐的紫乌，身体竟有轻微的痉挛。
    “难道凝露丸无效？”男子语气中透出担忧，“我帮你运功驱毒。”
    女子摇了摇头：“刚刚我试过了，可一运功毒性反而游走更快。”
    “你稍事片刻，我再去秋水山庄一探，逼那个女孩拿出解药。”
    “不用！”
    “这个时候你还好强，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么？我不是‘别人’，我是秦枫，你的搭档，你的伙伴！”青衣少年的语气激动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子素冷的眸中也泛起一丝迷蒙的暖意，“此毒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会让人在一段时间内畏寒无比。我们刚刚逃出，秋水山庄此刻定然戒备深严，不值得你冒险。”
    她是在关心自己吗？他心中漫起几分欣喜 。随后不由感叹道：“连姐姐你都中招了，难怪赵青竹会拖着一身鞭痕回来。那个女孩的毒，果然很难缠呢！”
    “嘘！”兰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有人来了。”
    山后的密林丛生，是极好的藏身处，查看了一下地形，他便了然于心了，即使掩饰得再好，也不可能让所有的踪迹的泯灭无痕。
    半个时辰后，他便寻至一颗五人合抱粗的大树前，所有的痕迹在此处消失。这棵树应该有什么特别的机关吧！
    犹疑了片刻，萧逸终于沉声道：“兰泽，我知道你在里面。”
    里面并无声响，然而萧逸并不怀疑自己的判断，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愿见我，但我仍有些话想对你说，你可愿出来一谈？”
    山风料峭，松柏森森，阳光穿过茂枝密叶的缝隙，落在稀稀落落的草地上，恍惚迷蒙。
    不知过了多久，萧逸明白里面之人是绝不会出来了，叹了一口气道：“你既不愿出来，我也不多说了。总之，两年前…..”
    似乎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想法，一丝苦笑蔓延，原来有些话即使于心头想了千万遍，在现实面前依然苍白无力，难以出口。
    拿出怀中的白色药瓶，萧逸放在那棵树旁：“你中了采采的毒，解药我放在外面了。我走了，希望再见面时，我们能有机会把话说清。”
    转身，几步后不知是不甘还是不舍，他回头凝神盯了那棵树半刻，终究没再说什么，大步离去。
    这个密室设计得极为巧妙，里面的声响外面的人听不见，外面的动静里面的人却可听得一清二楚。
    萧逸的脚步渐渐远去，兰泽的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姐姐为何不见他一面？”秦枫问道
    “见了又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两年前，我就明白了，否则又怎会有今日的局面，多说无益，相见不如不见。”兰泽的语气波澜不惊。
    “可你不见又怎么知道——？”
    “秦枫，你此次所来目的为何？”兰泽毫不领情地打断他的话。
    “毁秋水山庄，报宫主被杀之仇。”秦枫的脸上也呈现沉重之色。
    “那么除此之外，不要插手别的事了。”
    女子的声音泠泠如冰雪，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
    小小的密室内，气氛陡然压抑起来。
    “那瓶药，要我拿进来吗？”秦枫打破了沉默。
    缓缓摇头，兰泽一字一句道：“永远不要接受敌人的馈赠，哪怕一丝的感激，都会成为日后出手的软弱。”
    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我出去拾些柴回来，这样你会好过些。”秦枫向出口走了几步，打开树门后，淡淡道，“兰泽姐姐，为什么不肯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呢？”
    女子的身子陡然一震，看着树门又重新关上，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疲惫之态。
    或许，只有在无人之时，她才会揭开重重面具露出本来面目吧！
    不知是不是毒性蔓延的缘故，她感到身上越发的冷了。起身坐到床上，紧紧裹住被子，然而心口如被冰晶冻结一般，竟会有钝痛之感。
    幸福的机会，我给过自己啊！
    只是，那个我以为可以让我幸福的人却伤我更深！
    一行清泪，蓄了许久，终于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