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而歌

兰泽轻巧地越过林中密枝，选了一处隐蔽身形，居高四望。万籁清寂，偶尔点缀着细细的虫鸣。
    身后有微小的风动，似乎搅起细碎的月光。毫不迟疑的抽出袖中短剑，转身后刺，一柄长剑挡住的她的攻势。
    那个此时她最不想见的人出现在面前——白衣若水，眉眼温润沉静，正是萧逸。
    “兰泽，为何我们总是兵刃相见呢？”萧逸颇为无奈的笑道。
    “那是因为我们总处于敌对的双方。”即使感受不到丝毫的杀意，她依然未撤去短剑的劲力，似乎只有紧握剑柄才能把持住自己。
    “我们能放下武器，心平气和地谈谈吗？”萧逸直视着兰泽的眼眸，似要看到她的心底。
    不愿直视他的眼睛，她收回短剑，缓慢地点点头。
    树下的两人默然站立，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沟渠，难以跨越。
    “你的伤，好些了吗？”萧逸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关切。
    “如你所见。”兰泽的语气淡漠如昔。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孟阡陌还活着！”
    “你——？”
    “不要问我如何得知，那不重要。你可曾想过，涵冥宫所在之地一向隐蔽，机关重重，为何江南武林人士却能长驱直入，而且恰恰是在宫中一半精锐不在之时。”
    “你是说宫内有内奸吗？萧逸——”她的声音陡然凌厉，“如果你想挑拨离间的话，就大可不必了。我可以相信任何一个人的话，除了你——”
    空气再度沉寂起来，萧逸神色落寞，看了一眼兰泽：“你还在恨我吗？”
    “恨？那对你太奢侈！”兰泽神色漠然，“只是，对一个曾闯入涵冥宫禁地的正派人士，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你会相信的。”萧逸缓缓抽出佩剑，食指在剑刃轻轻抹过，那一抹血色留在剑身之上。
    兰泽冷觑着他的所做，直到剑身上血色渐渐淡去，隐隐浮现一朵梅花的形状。
    “梅血剑？”她满脸的不可思议，“梅血剑是梅使的信物，怎么会……”
    梅兰竹菊，以梅为尊。然而自楚攸继任宫主以来，梅使的真实身份，一直是涵冥宫的一大秘密。直到三个月前离开涵冥宫去寻找墨紫苏之时，楚悠吩咐他们若是遇到手持梅血剑之人，就是涵冥宫的梅使，其余三使必须听其号令。她万万没想到梅使既然是萧逸。
    “是啊，为什么会是我呢……”萧逸寂寂一笑，“就像我没想到在那株紫藤树下救下的女子竟是涵冥宫的兰使一样……”
    他的眉眼间有淡淡的温柔浮动，盈盈的月华轻抚她的面颊，时光似乎未曾流逝，可却已逝去。
    “原来，我们一开始就在相互欺瞒…….”兰泽抚着短剑，短促地轻笑起来，“梅使要和其他二使相见吗？
    “不用，背叛涵冥宫的人，就在他们二人之中，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万事小心。”
    山下的秋水山庄被夜色的笼罩，仿佛隐藏于浓重阴影中的囚笼，萧逸向秋水山庄的方向看了一眼：“是时候了，他们已经动手了。你们也快去吧！”
    “兰泽！”他猛然叫住了即将离去的女子，“你......愿意原谅我吗？”
    她停住脚步：“当年我以为你想利用我破坏涵冥宫，现在看来是为了隐瞒自己梅使的身份才做出那样的姿态。可以利用身边一切的人和物，萧逸——不，梅使——你……很好……”
    说完这段话，她转过身，不再看他，身影如同凌空之燕，掠过枝叶，决然而去。眼前飞速掠过的枝叶模糊起来，往事浮光掠影而来。他在请求她的原谅么？多么可笑，一切多么可笑。
    紫藤花下，救她的那个男子，目光沉静真挚。有多久没看过那样的眼神了？从八岁踏入涵冥宫的那一日起。
    每一时，每一刻，在黑暗中仰望，不知何时生命就会突然终结。活下去的渴望如此强烈地印在每一个孩子的脑中，他们的眼神如困兽，孤独而锐利，为仅有的生机互相厮杀。生命如此脆弱的凋零在她面前，昨日说过话的人，今日可能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是的，她是幸运的，最终能脱颖而出，成为兰使，可幼年的经历如仍鬼魅时不时让她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沉沉。，
    幼年时，涵冥宫的孩子怨毒的眼神，成为兰使后，所杀之人临死前恐惧无望的眼神，直到，他看她的眼神。
    他没问她是谁，没问她怎么会受伤倒在那棵紫藤花树下。
    “为什么要救我呢？”她曾警备地问过他。
    “又不是杀人，救人需要什么理由呢？”他的眼神温暖如初春的阳光，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流淌进她的心里。仿佛严冬的一簇火光，点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那是她黑暗生命中的第一缕颜色。
    直到她向他坦承身份，而他却握住她的手，唇边浮现温柔的笑，目光清朗如月：“我喜欢的只是兰泽，无论你是什么身份！”
    她微微侧过头，怕他看到那一刻她眼中的泪光。
    两个月后，她伤愈回宫。
    不久后，涵冥宫禁地被人闯入，当她提剑赶去阻截闯入者时，看到的却是萧逸和他的伙伴。
    涵冥宫禁地藏有宫中机密——那是她无意向他提到的。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和他终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世界依然黑暗，那份光明永远不可能属于她。
    如今，知道自己和他同属一个世界，为什么却比那时更难受呢？
    萧逸依然站在那棵树下。
    春日的晚风，吹得温柔，不时带走一些紫藤萝的花瓣。如纷飞的蝶，绕舞四周，在空中旋上几圈才缓缓落到地上。
    亦如两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他握住她的手，以为能给她一生一世的幸福。可一切不过是他的妄想，她的幸福，他给不起……
    两年前的那一幕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复。
    涵冥宫的石门缓缓落下，她制止了欲追击他的涵冥宫弟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静的仿佛空气都不再流动，凉入骨髓。
    那时他就应该明白，她不会原谅自己对她的欺骗。
    而这一次，他知道，他永远地失去她了……
    值得吗，他看着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剑，剑柄已经被握得光滑润泽，剑身上的梅花印也渐渐消散，但仍有一抹枯血丝丝缕缕，看得出颇经年月，烙痛了他的眼。
    他的手不自觉地紧握住剑，闭上眼，似乎在听着风中细碎的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