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而歌

11 聆心曲


云蔚林中两个人影在树枝上快速跳跃。顾吟歌的衣衫有些凌乱,手臂和脸上也添了几处血痕。如果在平日看到他如此狼狈,苏采采一定会很开心。此刻,苏采采非但没有丝毫开心的感觉,恰恰相反,她的心情很不好。
    “先停下来,让我帮你包扎伤口吧!”
    “要是停下来,不等你帮我把伤口包扎好,我们就被金钱蛊给吃了。你愿意变骷髅,我可不愿意。”顾吟歌仍不忘打趣苏采采。
    细如金线,硬如顽铁,不畏任何药物。一旦接触人的肌肤,就会瞬间钻入血肉,必死无疑。曾在师父的手稿看到对这种蛊的描述时,问过师父有何方法能制住它。当时师父非常严肃的说了一个字:“逃!”
    此刻他们正坚定不移的执行这个路线——逃!
    她在千灵阵核心,放出祛灵粉逼退毒物时,不曾想却触动机关,引出了隐藏在阵中最恐怖的杀手——金钱蛊。金钱蛊和她插身而过的那一秒,她真的嗅到死亡的气息了吧,若不是顾吟歌在那一刻拉了她一把,后果——她不敢再想。
    出口就在眼前了,苏采采猛然停住转身,双手轻扬,银针密如细雨向两旁的树丛中射去,一阵沙沙响动后,两个白衣蓝裤的苗人树丛中负痛滚出。
    苏采采也不多言,上前割破一人的手指,用其血在地上画出一个八卦阵,在阵中洒下一圈白色粉末,又对另一个苗人如法炮制。两个苗人眼中惊恐万分,想说什么,然而穴道被银针所封,只能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是苗疆蛊师,以血饲蛊。我用他们的血可以引来他们所养的蛊虫,而洒下的白色粉末是所有毒物的克星。即使是蛊王金钱蛊,也会困在阵中,一时半刻无法行动。至于其他的毒虫是必死无疑了。半生心血尽废在今晚,由不得他们不惊恐了。”
    这是她思考许久才想出的困住金钱蛊的方法。
    “苗疆蛊师……”顾吟歌若有所思地看了这两人一眼。和苏采采走出千灵阵。
    踏出阵外,苏采采不由松了一口气:“顾——”
    刚开口,就被顾吟歌猛然拉住,拽到身后——同时,他的刀瞬刻出鞘,厉如闪电,银色的光芒照亮了夜空。
    短促的“叮叮”几声,眼前已出现一个灰袍老者,脸如鹤皮,骨瘦嶙峋,右手带着一个鹰爪形状利器,左袖随风飘荡,竟是没有左臂。
    那老者看了他一眼,似有赞许之意:“年纪轻轻,能接老朽三招却不后退,真是后生可畏啊!”
    “得漠北鹰王赞誉,晚辈受之有愧。晚辈现有要事在身,可否请鹰王老前辈行个方便,容晚辈改日登门拜谢。”顾吟歌这一番话说得谦恭有礼,心中却知他绝不会轻易放行。
    “小娃娃,老夫受人之托,这几日决不让人从此地通过,你们若是打这个主意,就不要怪老夫以大欺小了。”
    “那晚辈只有得罪了。”顾吟歌向漠北鹰王拜了一拜,低声对苏采采道:“我会尽量拖住他,你趁机向东走,看到一座山神庙,把紫玉令牌放入山神嘴里就行了。我相信你不会迷路的。”
    苏采采虽不了解漠北鹰王是何方神圣,但她知道顾吟歌这三招接的并不轻松,她能感受到他气血翻涌,可如今却不是多言之时,他们唯有相信彼此。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帮你!”她轻轻道。手被顾吟歌握了一握,那是他对她的承诺。
    “两个娃娃嘀嘀咕咕完了吧!老夫可要动手了。
    顾吟歌斜持刀柄,刀刃外转,右腿微蹲,左足点地。
    看到这攻防一体的起手式,老者点点头,双目精光涌动。右手的鹰爪迅疾如鹰向顾吟歌攻来。顾吟歌微一躬身,攻向鹰王下盘。鹰王微微一笑,并爪为剑,挡住顾吟歌攻势,顾吟歌大叫一声:“走!”手中一路流云刀法施展开来,舞出一片清光,缠住鹰爪王,让他无暇□□。
    苏采采再不迟疑,只恨自己平日里偷懒没好好练功。
    感到苏采采的气息渐渐淡去,顾吟歌放下心来,一力对付鹰爪王。
    看到顾吟歌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鹰爪王不以为然道:“小娃娃,你以为那个女娃娃怎么会那么容易逃走?只怕她老老实实呆在这儿还能有一条命。我的人恐怕已经追上她了。”
    “那前辈的人可要自求多福了。”
    “既然小娃娃不信,我们就适时见分晓。”
    此时,在石潭边,赵青竹带着涵冥宫的一部分人马伺机而动。
    “看,信号弹。他们提前动手了!”赵青竹指了指秋水山庄的方向。
    “可梅使——”
    “机不可失。你先去秋水山庄打探虚实。我随后带着人马赶到,梅使那边有我交代。”
    秦枫点头,也消失在夜幕中,赵青竹唇边噙着冷峻的笑意,凉如深秋。
    “赵青竹,你高兴的太早了。”兰泽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兰泽,你又能奈我何?”赵青竹弹了弹身上的灰,“以前在宫主面前,我不好当众和你闹翻。你以为我真的怕——”脖子上的寒彻的剑刃阻住了他后面的话。
    “你若不心虚,怕我做什么?”
    “‘瞬息影’!难怪你这么张狂。如此说来,和旧情郎那一战,你并没使出全力”
    “你——”兰泽目中怒气方起,就弥然消散,“是的,我并没使出全力。”
    见她如此坦然,赵青竹反而有些讶异,兰泽收起短剑:“赵青竹,多年来,你我一直不和。如今宫主之位悬空,梅使虽说是四使之首,但我们从未见过,在宫中更是毫无势力,秦枫资历虽浅,却是罕见的武学奇才,连宫主都破例收他为义子,宫中长老看好他也大有人在。如今,你登上宫主之位最大的绊脚石就是他了吧!”
    “你看起来平日对宫中诸事不感兴趣,可也不是一无所知。”赵青竹冷冷一笑,“不错,我想要这个位置很久了。可宫主总说我不如你,我哪点不如你了? 你对宫中大小事务漠不关心,甚至为了一个男人差点背叛涵冥宫。”
    赵青竹说到此,又看了一眼兰泽:“至于武功,刚才你应该庆幸自己把剑收回,否则死的就是你了。不是只有你才会隐藏真正实力的。”
    “是吗,”兰泽不置可否,“你又怎么知道我刚才就使出全力了呢?”
    见赵青竹身上杀意顿生,兰泽笑了起来,清妍的容色绽放出如此明丽的笑颜,连赵青竹都有一刹那的恍惚。
    “赵青竹,你永远那么沉不住气。告诉你,我从来无意于宫主之位,相信秦枫也是如此,他一心只想着为宫主报仇吧!你尽可以施展手脚去夺这个宫主之位。但——,”她语气一转,眼神雪亮如利刃:“如若你想因此背叛涵冥宫,排除异己,伤害宫中任何一人,先问问我手中的剑!”
    骇人的杀意从兰泽身上漫出,赵青竹在瞬间无法动弹。
    “你在秦枫的食物中下毒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班门弄斧,你忘了我是什么人?”
    “还有,今夜梅使不会来了,你好自为之。”
    兰泽说完这句话,不再理会他,向秋水山庄的方向赶去。
    赵青竹的手一直扶在一旁的树干上,直到兰泽离去,他的手才拿回,树干上留下了一个深深入木的掌印。
    “是吗,”他的脸上露出诡异莫测的笑,“就算你识尽百毒,可依然看不透人心。”
    寂夜沉沉,只有苏采采的衣袂在夜风中簌簌作响。此时此刻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尽快把打开机关,回到顾吟歌身边更重要的了。
    数十只冷箭从不同放向破空而出,角度刁钻,她点足拔地而起,堪堪避过。偷袭者似乎算准她的动向,一枝箭从上空飞出,她人在空中,无处借力,箭转瞬及至眼前,银光铮铮的箭镞中的三道血槽都清晰可见。她瞪大一双明澈的眼睛,急中生智,朱唇一张,生生用牙咬住箭,身子仍被劲力带着后退几步。
    她扫视四周,仍不知箭从何处射出,到底有多少人埋伏在暗处。
    身上的所携的银针已经不多了。她的手暗暗拢在袖中,心中默念了一下方位,猛一扬手,浓浓的烟雾在她身边弥散开了,开始只是她的周围,转眼间已覆盖了大片林地。浓烟遮蔽下,埋伏者视线被阻断,而她却能视物如常。
    苏采采捡起地上的箭矢,向西掷出,而埋伏者的箭也跟着射来。此刻,她手中的一蓬银针悄无声息地追随箭射出的方向射出。
    她心中默念,闭目凝听。
    “叮叮”细微的针被击落的声音响起。之后,林中沉寂如初。除了逐渐淡去的烟雾和地上残留的箭矢在月华下折射出冷冷的光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烟雾散尽,她的眼中泛起促狭之意,提气向东而去。
    一个声音道:“要追吗?”
    “不用。我们只需拖延时间,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你没发现自己提不起真气了吗?”
    “这——竟然会这样。可刚刚浓烟出现时我们已经屏住呼吸了,银针也被挡下……”
    “刚才的烟雾根本无毒,真正的毒——”男子拾起地上的一枚银针,轻盈的木叶香气萦绕其间,“恐怕是在我们击落的这些银针上。”
    破落的山神庙旁,荒草丛生,几片断瓦残垣埋在厚厚的灰尘中更显庙的破败。庙中的神像咧开大嘴,笑容满面,似乎不以为意。
    苏采采向山神拜了一拜,心中念道:“山神爷爷,您一定要显灵让顾吟歌平安啊!”
    舒了一口气,她把紫玉令牌塞进山神嘴中。这一切完成后,她不再犹疑,往回飞奔,风声在耳边呼啸而去。
    风很凉,夜已深,整个林子里似乎只剩下她重重的喘息声。
    “顾吟歌!”她大叫一声,没有人回答她,林子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一层层回荡。
    空气中浮动起淡淡的血腥之气,低下头,地上一滩血迹刺痛了她的眼睛。
    “顾吟歌,你在哪儿?”她的声音慌乱无比,四处张望,林中依然沉寂。
    “顾吟歌,顾吟歌……”一声叠着一声,带着哭腔,她发疯似地奔跑到处寻觅他的影子。
    繁密的枝条划破了她的衣襟,一声一声的呼喊,直到嗓子沙哑。月色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终于精疲力竭,颓然瘫坐到地上。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的脑中唯剩茫然无措的空白。
    脸上有什么东西冰冷的液体淌落,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流泪了么?心中尖锐的疼痛仿佛万千把利刃刺入每一寸血脉。
    究竟什么时候,那个洒脱不羁的少年悄悄的走进了她的心里,融入她的生命,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也许他的陪伴犹如呼吸一样自然,她才从未在意过他的存在。
    那个调皮地藏起她的药书的少年,
    那个数乌龟惹她发笑的少年,
    那个把自己送到香囊视如珍宝的少年,
    那个一次次救她于危难中的少年,
    再也不会拍拍她的头,喊她“傻丫头”……
    夜空如墨,似乎把林子都压矮了几分,风凉彻透骨,一阵阵如刀割。
    她紧紧地抱住膝,在空寂的林中失声痛哭。
    珍惜眼前人,是因为她太不懂得珍惜了,才会有此时的局面吗?
    “顾吟歌,你这个骗子,说了要等我回来的……”
    “哪有,哪有,我顾少侠向来一诺千金,怎么会骗你呢?”一个微弱的的声音带戏谑之意远远传来。
    她愣愣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顾吟歌慢慢地向她走来,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她。
    苏采采这才回过神,边哭边捶打他的胸膛:“你这个坏蛋,刚才我找你怎么不理我呢?”
    顾吟歌紧紧把她搂到怀里,轻抚她的秀发:“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如一头无助的小鹿深埋在他的怀中。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和鹰爪王那一战的惨烈,也没告诉她自己失去意识,晕倒在密林深处,此时他只愿意握住这一刻的美好。
    苏采采抓住他的衣襟,激荡的心情慢慢平复,那是她一直从他那儿得到的安宁。手上有什么液体触感温热——那是血,他的身后被大片血迹浸染,呈现出浓重的黑色,浅淡的月光下,苍白的面色下透着隐隐的青。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苏采采手有些发抖。
    “不是有你在吗?”顾吟歌牵起一抹笑容,让她放心。
    泫然而泣的女子,浅色的瞳仁被厚厚的雾气萦绕。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衫,一道伤口从肩胛骨横穿整个背部,深可见骨。
    打开药囊,大小百余根针在暗夜中清亮明澈。手一触到针,熟悉的质感让她迅速镇定下来,十二根根针快速地扎入穴道止住流血,深褐色的药膏随即抹上伤口,扯下绷带一层层的包扎。
    感受到身后女子的沉默,顾吟歌道:“采采,知道吗,我受伤失去意识的时候,是你的声音把我从鬼门关唤回。所以,不要自责,我的命是你救的。”
    苏采采咬住嘴唇,眼泪一颗一颗连缀如珠。
    他转过身,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哭多了会长皱纹的。我顾少侠福大命大,死不了。所以,不要哭,好吗?”
    苏采采破涕为笑,擦着眼泪道:“坏家伙,你这么一伤,我可得照顾你大半个月了。”
    顾吟歌的眼中也泛起笑意:“那就有劳苏大神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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