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而歌

13 再回首


二十多年前,他、萧澈、楚攸都还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之时,谁能想到今日。
    涵冥宫的老宫主早就开始筹谋侵入中原武林的计划,而他们是他秘密培养的三大弟子,以不同身份潜入中原武林。
    三年后,他们声名在外,然而老宫主却旧伤复发,楚攸暂领宫中事务,而一向闲散肆意的萧澈却是渺无音讯。但对他而言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他已经找到了最佳的入手点——秋水山庄。待他得到秋水山庄的势力,再与楚悠里应外合,这武林岂不在他手中?
    秋水山庄为江南第一庄,然而传到柳齐雍这一代已是人丁单薄,唯剩一女了。而柳家大小姐柳若依自幼体弱,不能习武,秋水山庄没有继承人,柳齐雍深知这一点,于是在柳家大小姐十八岁时,宴请各路少年英雄,想为爱女挑得佳婿,更要为秋水山庄找到继承人。而孟阡陌正是待选人员之一。
    江南的□□旖旎,绿柳晓寒轻,那一顶软轿在馨风楼落下。轿帘被一旁侍立的丫环掀起,那样一袭白衣素影,宛如江南白莲被晨风抚落的一滴露水,轻盈若风,袅袅如雾。
    “呀!是柳家大小姐!”人群中有人低呼,不自觉的就散开一条路。只有他还呆呆的站在原地,似乎心魂都被摄走了。
    “你这少年郎,怎么这么不知礼,见了我们家小姐出来却不回避?”那丫环牙尖嘴利,明明年纪比他小,却俨然一副长者口吻。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失礼了!”
    “无妨!”柳家大小姐眉目温婉,在丫头的陪同下上了馨风楼的雅座。然而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秋水山庄,柳家大小姐,他唇边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那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只不过,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才真正下定决心要得到她了吧!
    只是那时,他还不知道,柳大小姐每月初九来一次馨风楼,是为了等待她迟迟未归的心上人。
    三个月后,他终于通过重重考验,抱得美人归,喜帕下柳若依素来苍白的面色,也被印上一抹红晕。
    他心里洋溢的不是对秋水山庄即将到手的的快慰,看着眼见静坐的女子,他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欣喜填满胸臆。
    一年后,若依为他生下一子,取名琅亭。他们琴瑟相和,举案齐眉,似乎什么都有了。只是若依眉头偶尔会有一丝不展,那是女儿家常有的伤春悲秋之感吧!他简单的这么认为,毕竟秋水山庄在他手中不断壮大,若依有爱她的夫婿,有可爱的孩子,还会有什么不满呢?
    直到两年后,他外出办事归来,却只看到唯唯诺诺的丫环和哭着喊“娘”的琅亭。若依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生活中。在他的追问下,若依的贴身丫环才道出实情,若依跟着她以前的心上人走了。
    “原来你不是很喜欢每个月去馨风楼喝茶,现在怎么不去了?”婚后,他曾问过她。
    “我喜欢的茶,现在没有了。”她淡淡答道。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此中真意,什么琴瑟相谐,什么幸福,都是一场甜蜜的骗局,一直是他自以为是的幻梦。现在,梦醒了,他的瞳中有大片的黑色涌出,他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八年后,他在苍云山脚下的竹林中,看到他们。
    他不曾想到,若依的心上人是萧澈,他曾经患难与共的同伴。
    她嘴角噙笑,轻柔的为他披上一件外衣,他握住她的手,阳光轻轻的笼在他们身上,给他们披上金色的光圈……
    她并不是没有笑容,只是她的笑容从来都不会给他,一直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彻骨的恨侵蚀了他的意识。
    那一段记忆似乎很模糊,多年来他都不敢回想,隔了时间的雾霭,却又如此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
    他已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冲到他们面前,不记得怎样一剑刺中萧澈。
    只记得若依跪在地上,哭着向他哀求。
    “不要!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不要伤害他!”
    “我和他早就相识了。但爹不同意我嫁给他,暗中给我下药,让我昏迷不醒。然后骗他说我被仇家下了极厉害的蛊毒,只有北疆的衡密山上的至宝墨紫苏方能解。他离开的那一日,偷偷跑到房间看我,我虽四肢不能动弹,却听得清他的言语。他要我等他,说他一定会寻来墨紫苏为我治病。可是一年多过去,他依然没回,爹说他肯定死在了北疆,可我不相信。
    “后来爹爹的身子也日益衰弱下去,他跪下了求我,要我为了秋水山庄世代的基业嫁给你。就算爹拆散了我和他,可他毕竟是我爹,看着爹老泪纵横,我没有办法拒绝。
    “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没想到,他回来,他真的带着墨紫苏回来了。”
    即使泪光朦胧,孟阡陌依然看到见她眼中微弱的欣喜,他哑着嗓子问:“然后呢?你就抛夫弃子,跟他走了?”
    柳若依咬着牙,艰难的点头:“我以前对不起他,现在对不起你,所有的错误都是我造成的,与他无关,这一切恨都在我身上终结吧!”
    她猛然抓住他的剑,向自己心口刺去。
    “不!”萧澈想要拉住柳若依,无奈重伤之下,难以动弹。
    这一切如此突然,孟阡陌愣在那里,眼睁睁看见剑刺入她的胸膛,血迅速的浸染了她的衣衫。
    “若依!若依!”萧澈悲声低呼,“你怎么这么傻呢!”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他的手,轻轻绽放了一个笑容,仿佛即将燃尽的晚霞,美到极致,也凄凉到极致。怀中之人的手颓然落下,眼睛缓缓合拢。
    萧澈冷冷看向孟阡陌。
    他似乎还记得那一晚,月色醉人,他手中那一棵墨紫苏在特质的冰匣中似乎还隐隐散发着初摘的芳馨。
    “若依,跟我走!”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似有千钧重,竟害怕听到她的回答。
    “不!”极轻的一个字,从她唇中吐出,却如重石击胸,刹那间几乎无法呼吸。
    在从漠北回到江南的路上,他已经听说柳家大小姐已嫁人生子,可他不信,他不信——直到他亲眼看到她和孟阡陌逗弄那个雪白的婴孩,眼角眉梢竟是温柔。
    那一刻似乎脑中一片空白,原来有一种痛可以让人麻木如死。
    可他犹不甘心,非要亲口说出那一句,非要亲耳听到她回答才会死心。
    可当她说“不”的时候,自己似乎仍没有死心,依然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再说一遍:“跟¬——我——走!”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脸上血色全无,咬住嘴唇,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轻轻的,坚定的摇头,眸光似水,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为什么?”这一句如鲠在喉,不问这一生都无法心安。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她的语音似乎被严霜浸染,只剩一双眸子似笑非笑,仿佛看透虚空。
    “我不在乎,跟我走!”只要能带她走,别的有算得了什么。如果没有她,如果下半生没有她,那样的恐怖他想都不要想,只是一遍一遍的说“跟我走!”
    “可我在乎!当年我因为父亲没能嫁给你,如今我更不可能为你抛家弃子。你走吧,天大地大,你总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幸福,”他凄怆一笑,似乎这是他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你我三年未见,我只等来这样一个结果么?好好,我懂了,在你心中,我永远比不上你的家。”
    “哈哈哈…….”他放声大笑,似乎这样才能掩饰心中悲凉。他狼狈转身,一时急怒攻心,蓦地喷出一口血,意识渐渐从脑海抽离。
    “澈——”她的声音似乎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满是担忧,似乎有什么冰凉的液体落到脸上。
    如果那时知道带走她是这样的结局,他是不是会后悔呢?
    他抚着怀中女子的长发,眼中只剩空茫:“一切根本不是像若依所说那样。我回来后要她跟我一起离开,可她却拒绝了我,我一时气血攻心晕了过去,她才知道我为了寻找墨紫苏,身染重疾,命不长久,这才和我走的。这些年,她陪着我四处求医,可我仍然一天天衰弱下去。若不是我身染重病,功力大不如前,你怎么可能轻易的伤了我。”
    他的伤口不断有血缓缓流出,滴在若依的白衣上,点点如红梅。他紧紧抱住若依,眼中灰败如死。
    “若依是个太善良的人,一直不懂得拒绝。不懂得拒绝她的父亲,不懂得拒绝你,也不懂得拒绝我,她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离开。可是现在,我要和她一起走了。”
    两人紧紧相依,风吹来竹叶的清新,冲淡了血的气息,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清淡的苦涩。
    孟阡陌看着十指相扣的两人,脸上尽是凄怆的笑意,他们在一起了,那他呢?从始至终,他又算什么呢?三年倾心相待,得来的是她的背叛,八年漫长的寻找,她却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让他承受所有的痛楚。
    所有不甘与恨意似乎要撕裂他的胸襟,撕开他的血肉。让他们共赴黄泉,不,绝不!眼睛几乎被灼红,他给萧澈喂下一颗药丸,又点了他伤口的几处大穴。
    “你死不了,至少现在死不了,我要你受尽折磨才能死去。”
    他疯狂的大笑,震得竹叶簌簌而落,猛然胸中一痛,一大口血溢出,心中蓦地空了一大块。
    如今,他的手中还剩什么,是不是只有对权势名利的追逐。
    和楚攸里应外合?不,他要独得武林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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