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第45章


一方是壮实英猛的孟家二女,一方,则是瘦小却坚韧的楚家二小姐。
    看戏的人,都是孟家军士,心下偏袒着谁,自不用说。可人心总会变,一日两日不觉得,十天半月后就有了感觉,初时一边倒的加油声,渐渐分成两派,而后又逐渐形成人数均分,喊声难分强弱的局面。
    胜负实乃兵家常事,但若能屡败屡战又一日日进步,那种心性,才最难得。
    今日是争斗一个多月以来叶暖获得的首场小胜利,虽然是五局一胜,但也胜了不是。叶暖看着被她打蒙在地的孟飞,止不住心花怒放,正大笑着想上去拉孟飞起来时,一个不小心反被孟飞摊在地上的右腿给绊个四体投地。
    挣扎着爬起时,方才流汗的面颊上沾了黄色的尘土,而鼻尖尤其明显。呲牙咧嘴地表情再配上黄黄白白的面容,看上去实在狼狈。周围军士哄然大笑,就连孟飞也从方才的郁积中解脱,在一边锤着地狂笑。
    后知后觉地叶暖,一面扯过袖子抹去灰尘,一面嘴里含混不清地向孟飞追问:“这场是我小小地赢了一把吧?”
    “是,是!”孟飞虽站起,却依旧狂笑未收,抱着肚子叠声承认。
    叶暖闻言,眼睛晶晶亮,兴奋地围着营场跑了一圈,看到面带笑容望着她的军士,一一拍上她们肩头:“姐姐们,我终于看到希望啦。多谢你们为我加油,走,我请客,去千觞楼喝酒!”
    训练中的军士,只要不是在战场对敌,偶尔饮酒并不算违纪。听说叶暖请客,当下就有人心痒难耐。孟飞见状,也豪气的一挥手臂:“为我加油的姐妹们,也跟我去醉上一场!”
    “大人,可要——”跟着孟守业身边的武官,看见营场上的兵士呼啦啦走了大半,担忧地询问孟家家主。
    孟守业早已隐在暗处旁观多日,今天也不例外。她摇摇头:“不必,我相信那楚家二小姐知晓分寸。”望见武官疑惑的眼神,孟守业感怀深深,叹息道:“方才楚家二小姐的那场跌跤,恐怕是故意为之。飞儿一向不能接受失败,那一跤正是为了解开飞儿心结——许是因为我怀她怀得不是时候,错过与母亲最后一次并肩做战的机会,而飞儿,从小听多了老父亲的迁怒,产生了自卑自怨的情绪。再加上立儿聪明强势,飞儿总觉得处处比不上立儿,近些年自卑之外,还多了自暴自弃。老父亲去后,虽经过我的开导,也只得稍有好转,一逢挫折还是闷声不吭。这些日子,飞儿的变化真的很大,只顾蒙头苦练的她,也知晓要与人拆招才能获得进步;从前不与人打交道的她,居然也能与军士有说有笑地勾肩搭背,还能拿出一呼百应的勇气。”
    武官神情凝重地张开嘴,话还没出口,孟守业似是已经获知了她的忧虑,拍着她肩安抚道:“如果真是不安好心,她早就在殿上因为魏振昌指责她仪容受损,把责任推到飞儿身上,更不会有意无意在女帝面前称赞没有品阶的飞儿——人的本性,从她眼中就能看出。何况比你我厉害的女帝,面对她时,眼里也藏着信任?——飞儿脾气直又倔,她的性子不适合战场,若可能,我还真希望这楚秋能给飞儿指条明路!”
    叶暖和孟飞一帮子人占去底楼大半座后,千觞楼很早就挂出了客满的牌子,
    听着底下笑声阵阵,巡视到千觞楼的萧家年轻家主萧义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店伙计递出茶盏,小心翼翼瞧着家主萧义面色,小声向立在一旁的楼中管事讨着主意:“可要找个借口把那帮兵奶奶撵出去?”
    “萧家从没有无故赶走客人的道理。还是等她们自己闹出问题来再说。”萧义冰雪一般的面上,双目冷冽如冰。
    店伙计躬身告个退,跑楼下察看去了。
    笑声依旧,也听见有人叫嚷着再上一坛酒。但随即就有一个温和的声音阻拦着:“饭吃七分饱,饮酒三分醉。来日方长,小妹有的是机会来请大姐们喝酒,何必因为贪图一时痛快,违了军纪?”
    也有客人抗议兵士声音太大,还是那个声音,赶在双方争吵前降火:“军奶奶们如果少了血性,只怕各位也不放心把保家卫国的重任交与我们。我们难得聚上一次,也许是吵到你们了,请各位大人大量,酒菜钱由我来结,算作赔罪可好?”
    那人的声线,刻意放得低沉却夹杂着一股穿透力,足以压制住满堂喧哗。萧义也是个习武之人,自然辨出其人功力不低,她抛下手中账本,不自觉出了内间,往楼下大堂望去。
    人头挤挤,第一入眼的就是那青色锦袍的瘦弱女子,不是因为杵在周围身材壮硕的女子堆的关系,而是那双明亮过人的眼眸中独有的清醒。
    许是为了拉近与兵士的距离,那女子刻意选择大碗来饮酒,仰头饮酒的动作也极为豪爽,只是总有些习惯是根深蒂固的,比如唇畔浅淡的笑意,比如言语中暗藏的教养。
    许是觉察到萧义的注视,那女子微扬起头,不慌不忙的与她对视片刻,朝她点头轻轻一笑,即移开目光。
    那女子身侧又有人拉着她饮酒,她面露苦笑,捂着碗摇头:“大姐们饶过我,小妹喝醉了,可就没办法付账啦。”
    自十五岁开始接手萧家家业,萧义已在商海沉浮八年,所见识过的人不下一万,她从没遇上这样一位年龄和心智不合的女子,说她是柔弱的少女吧,却隐然有种掌控全局的能力,说她是历经沧桑的成人吧,面容中微露的稚气却又让人不自觉想要呵护。
    察觉到自己奇怪的想法,萧义突生警觉,她不该把心思投入在任何一个非生意场中的女子身上太多!萧义急切地撇开头,强自抛开心中疑惑,急匆匆转回了内室。
    “今日楚秋又有何动作?”每日戊时,总有人把叶暖一天的行程报给在寝宫批改奏折的女帝。
    柯常侍照本宣科,一一念来:“巳时下朝,归家。午时饭后休息半个时辰,又去了孟家北营。未时三刻把孟飞打到在地,大为兴奋,带着一帮军士去千觞楼喝酒,直到酉时前一刻散场,身边银子没带够,拔下头上发簪抵债,束一根木筷归家……”
    女帝闻言微点头,面上也没什么表示。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月余,柯常侍终于忍不住发问:“帝上半月前刚驳下魏相对她的参本,明日魏相许是又有了参奏的理由。这楚秋行事怎的越发乖张,可要叫她来问问?”
    女帝摇摇头,一切成竹在胸:“还记得当日朕留下她在宫中上药时,她在手臂上用鲜血写的那两个字吗?”
    “帝上说的是‘等’和‘信’?”当日叶暖是在御医去前,悄悄把臂上血字露在柯常侍眼中的,她自然记得极为清晰。
    “对,等就是等待,信就是信任!”女帝拿手中紫竹笔管敲打着砚池,微笑着道,“不管她怎么胡乱闹腾,也不管她怎么做些小孩子脾性的事,一来都不会过分到落人口舌,二来朕也相信她有她的理由——至于她真正的意图,还是等宫中搜出最后一只老鼠,朕再安心的问她!”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看文的大大们这么热情,不好意思偷懒
    虽然晚了点,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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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受wj0grace和gyyy的建议,改了“她”云京第一场冬雪,自午时开始整整下了半天,到晚间时,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就连云京北面一向绿意葱茏的祁山,也被皑皑白雪覆盖。大石板构筑成的山道,根本找不着一块石板的影踪。
    祁山上的祈福寺是由萧家出资修建的,偶尔招待外来香客,却从不留宿外客。因为天气突变的缘故,叶暖享受了一回特殊照顾。
    长夜寂寂,深院人声寥寥,簌簌的落雪声音都极其清晰。萧义静静坐在灯下批着账册,身后五十余的管家,今夜不知何故,完全没了素日的沉稳,脸上的焦虑几乎无法掩饰。萧义从账册上微抬起眼,平静地吩咐她去隔壁休息。
    管家显然有所顾忌,迟疑许久才道:“老奴今夜要守在家主门外。”
    “是因为这院中多出来的一个人?没必要,家主我纵横商场八载,何曾出过差错?你先休息去吧。若是待会有什么动静,也别担心,我晓得分寸——今夜,许是一桩大买卖!”萧义看着烛火,唇角挑起略有略无的笑弧,眼眸幽深似井。
    “家主!”管家还待说什么,萧义笑道:“若家主我真对付不了,喊你就是!”
    话已至此,管家垂头丧气的转身,离去前,还刻意回头望了眼,可惜灯光下萧义面色坚定,没有一丝回心转意的希望。
    ……
    管家走了,屋子越发静了。萧义眼望着油灯,陷入沉思。
    萧家之所以能以一商者身份跻身云京五大家族,完全是靠足以抗衡帝王家的财富。而财富的来源,则在于一次次利润的累加。天下为商者何其多,为何仅仅萧家如此出众?原因无他,萧家每笔生意都力求得到最大利润。久而久之,商场上,人送萧家一个外号——“鹰眼萧”
    鹰眼的视野极其开阔,从不会狭隘于眼前微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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