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第46章


而萧家的远目,就在于萧家家训——越大的生意,越不要急着出手!
    从两月前千觞楼第一次相遇,以后每逢萧义去千觞楼巡视生意,都能看到这楚家二小姐的身影,或恰好从楼下经过,或在下堂中呼朋引伴笑闹,或独坐在雅座沉思。随着相遇次数加多,萧义心里疑问日深,若说那些都是巧合也罢,可云京寺庙那么多,为何要赶在今日变天前上这祈福寺进香?萧义不信巧合,只信人心。她明查暗访许久,也不知这楚家二小姐所图者为何物,设计这些巧合又为哪般。
    而今日与这楚家二小姐一同跪在蒲团上聆听主持禅语时,她好几次眼带深思地望过来,萧义猜测此人即将沉不住气。所以特意让主持收留了这楚家二小姐,特意把人安排在后院,此刻也是特意在等,等对方上门,先亮明底牌。
    油灯啵啵响了两声,爆出一个灯花,萧义锤锤肩,终于忍耐不住。她放下账册和朱笔,打开窗向对面望去。
    一盏孤灯,把手中执着一卷书卷的那个削薄人影倒映在白色窗上。看样子对面人是看书入了迷,还不知雪已经停了。萧义重重咳了声,瞧见窗上人影站起,她便回转身放下窗扉,继续坐在油灯下。
    手执着账册许久都没听见敲门声,萧义强迫自己把全副心思都放到账上,才敛去浮上心头的焦躁。
    寺院内代替更声的夜钟当当敲过三下,萧义猛然从繁琐的帐务中抽出头绪,惊觉夜入三更。她再度起身,拉开窗,只见对面一片漆黑。而月,不知何时又钻破云层,悬在半天。把两间屋子隔开十丈距离的地上,白色的积雪反着光,没有一点可以怀疑的影踪。
    浮生二十三年,第一次遇上看不透的对手。萧义心头百味陈杂,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似无措,也好似惊异,更好似失望。
    一夜翻转,一夜多梦。萧义睡得极不安稳,终于起身迟了。
    接任萧家家主之位近三千个日夜以来,这样的失常还是第一次。萧义打开门,望着日出雪融,屋檐下慢慢滴落的水滴,怔怔地发愣。
    小尼望见她开门,端着洗漱水进来,恭恭敬敬地弯着腰道:“萧施主,请洗脸。”
    萧义目光移至对面紧闭的门扉和地上一滩滩融化的雪水,记挂一夜的名字脱口而出:“对面的楚施主下山去了么?”
    “还没。楚施主用过早膳就去了洪钟塔下——那么瘦的身板,也想推动钟杵?别说半个时辰,一天都不可能!”洪钟塔下吊着的铜钟,是祈福寺镇寺之宝。口径九尺,高逾七丈,就连撞钟的钟杵都要五个壮实勇武的女子才能抬动,要想撞响钟来许个愿,凭一己之力简直做梦!提起那个奇怪又愚蠢的施主,小尼眼中满是不屑,扭头注意到眼前的衣食父母面上的凝重,赶紧垂下头,软声软气地转开话题,“膳房一直准备着萧施主的早食,请萧施主稍等,小尼马上把膳食端来。”
    “不用,我且出去走走。”萧义挥着手,面色依然沉重。
    身下的那双脚,似乎不由自主,等萧义回神,才发现自己业已走到寺院东面的洪钟塔旁。塔的右侧,站着三个高高低低的小身影,看样子该是刚刚入寺没多久的小尼,年岁正是七至十岁之间,尚且保留着孩童独有的叽叽喳喳性子。
    萧义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喜者青衣的女子在哪一下下推着与她腰身差不多粗的钟杵,小尼们的议论,毫不费力的传到她耳中——
    “摆动的幅度比一柱香前大许多呢。”圆眼的小尼紧盯着那人与那钟,终于发现了不寻常。
    “是呢,但是她一个人真能撞响洪钟吗?”身边红脸蛋的矮小身子也瞧出了,可心里还是疑惑。
    “我认为撞不响!大师姐告诉过我,我们祈福寺的大洪钟是云京第二大钟,要五个大力士才能撞动呢。”年纪最大的小尼极为笃定,一口下了断言。
    矮小身子的小尼脸色更红,怯怯地开了口:“可是我怎么……怎么觉得有希望?一开始只是轻轻摆动呢,现在可以摆到距离洪钟半臂处。而且住持师傅不是教导过么,念经求佛,贵在持之什么恒。只要苦心那个诣什么的,上天都会来帮忙。”
    “是持之以恒和苦心孤诣!你个笨蛋,师傅的话都记不清,还来跟我讲大道理!”年纪最大的被比她小的孩子反驳,心里不开心,虎起脸道。
    被骂的小尼缩了缩脑袋,嘴里喔了声,眨巴着眼睛想想,又探出头来反对:“可是——”
    圆眼睛的小尼看得最认真,乱舞着手臂打断两人的争论,指着面前惊讶道:“你们别争啦,快看,钟杵离大钟又近了!”
    “加油!加油!”三个小尼看着眼前情形,忘了争吵,齐声喊着加油,在旁握拳、跺脚,兴奋之意,随着钟杵摆动幅度和与铜钟距离越近而越大。
    相较她们这边的激动,身为事件的当事人,叶暖却极为平静,除去眼中的坚定,沐浴在冬日暖阳下的整张脸,恰如毫无波澜的温水。
    萧义也一言不发,静待最后时刻来临。
    小尼们喊了半柱香,钟杵终于撞上铜钟。“咚——”洪钟的声音悠远沉重,似是投入水中的巨石,激起一**波纹,站在不远处的萧义,心身俱被震撼,直到钟声止息,心头还留有震颤的余波未平。
    “钟响了!”小尼们大叫大嚷,随即跑上去围着那人拍着手笑,“恭喜施主,施主快许愿,许愿!”
    “我只愿求我所求,佑我所佑。”那人双手合什,闭上眼轻念半响,方才睁眼。
    较大年龄的小尼对着那人上看下看,终于满面崇拜地交口称赞:“施主,你太厉害啦,等我长到你怎么大,我也来试试!”
    “施主,这……只能许一个愿望。”最小的小尼忧虑地仰头望着那人,好心提醒着,“师傅说了,贪心的话,愿望会不灵验的。”
    “别担心,我只许一个愿望,从始至终我求的愿望也就一个。”说起那段话时,那人蛴首微抬,温和的冬阳给她面上罩上一层浅浅的光辉。这一刹那,她一向清冷平静的面上,浮起满足而温馨的笑意。而后微低下头,换上感激的笑意,欠身施了个佛礼,即转开身。
    “凡尘多苦悲,柔心犹未改。”小尼盯着离去之人瘦削却坚毅的背影,忽然福至心灵,双手合什,低低诵出一句主持师傅常挂在口边的话。
    离去前,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萧义不知为何,一直耿耿于洪钟塔下那人临去前一幕。
    转去禅堂时,没有见到本该出现在那的身影,萧义忍不住开口相询,得到那人刚刚下山的消息,她寻了个借口,留给呆在原地的管家一个匆匆忙忙的背影。
    “住持——”管家想起家主连日来的反常,脸上忧色深深,合掌跪下身躯,“还请住持解救我家家主今日之劫!”
    “是缘是劫,只在一念之间。萧家家主少年成才,大半生顺遂,所以现今遇上迷障,才会一直脱身不得。要解,除非她自己想通——不必一味逃避,且先顺其自然。”德高望重的住持,花白的眉梢微动,浅浅点化道。
    ……
    祈福寺的山道,早已由勤快的寺中僧尼扫除石板台阶上的残雪,萧义施展踏云步,终于在半山腰处赶上离去的叶暖。
    萧义并没有开口喊,加紧步伐赶至叶暖面前,直视着叶暖双眼,心底的疑问和不甘,全部在眼中表露而出。
    萧家本是叶暖计划中重要的一环,只是——叶暖避开萧义刻意做高的衣领,撇过头从他身侧继续往山下赶去。
    “站住!”萧义再也没有先等对方摊牌的耐心,一把扣住叶暖手腕,口气不善地笑道,“楚二小姐千方百计设计相遇,不该解释一下理由么?”
    叶暖挣了挣手腕,发觉脱不开身,叹口气回道:“原想谈场生意,可惜楚秋这里出了点问题,对萧世姐造成的困扰,楚秋只能道声对不起——就此一别,再不相扰。不用送。”
    没料到她如此干脆,更没料到答案是这样,萧义松开手,看着叶暖弯腰赔了礼,也看着她慢慢消失在向下的山道上。
    云京的冬季很短,雪一下过,眨眼就迎来了草长莺飞的春。
    衣衫日减,春光渐好,可对于萧义来说,她的季节还停留在那个下过雪的冬日。
    一向决断果敢的家主,近来眉头不展,就连眼眸中的神采,亦比半年前黯淡几分。管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忍不住搬出住持的话来开解萧义。
    疑虑不去,心结不解,兜兜转转之间,迷障就成了魔障。
    萧义闻言大叹,也许她的人生真的太过顺遂吧。不过在萧家人眼中,没有过不了的坎,更没有谈不成的生意!何况已经找上门,哪容对方中途退却?
    萧家产业,遍布云京各条街巷。叶暖已由楚家搬至云京东南的秋水别院,下朝必须途径萧家茶楼之一的听松楼。
    这日一如往常,叶暖下了朝,骑马缓缓从听松楼下经过,突然天降横灾。一盏微温的茶水,从二楼泼洒下来,从她头顶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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