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玉案

第二章


红云山庄的墙虽高,却拦不住他们两人。
    任骧和罗方拣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跳了进去。
    庭院里很静,只能听到虫鸣声。
    这时突然起风了,风很大,吹得树枝哗啦啦直响。这风来之前半点征兆也没有,显得十分诡异。
    任骧抬头望天,天上乌云遮月,已看不见半点星光和月光。
    任骧是故地重游,对道路十分熟悉,他弯过几棵大树,便朝红云山庄的大厅潜来。罗方一边跟着任骧一边留意身后。
    大厅里亮着灯光,厅门开着,门口有两个女子把守。
    任骧不想打草惊蛇,便绕到大厅后面来,他让罗方在下面看守,留意四周,自己则纵身上了房顶。
    他双脚勾住房檐,身子倒垂下来,象一只悬在半空中的蝎子。他捅开窗纸的一角,偷眼向里看,首先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这背影他很熟悉,正是和自己打过交道的金翠翠。
    只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厅堂中央,气使颐指地道:“再给他泼一盆水,让他清醒清醒。”
    任骧一惊,向前方望去,只见韩雷被结结实实地绑在柱子上。头歪在一边,象是睡着了。
    旁边站着十几个柳刀门的弟子,全都兴趣盎然地看着韩雷。
    其中一个女子端来一盆凉水,朝韩雷的脸上泼去。韩雷猛地醒了,摇了摇头上的水,骂道:“你们这些臭婆娘,快快把老子杀了。”
    “杀了你,没那么便宜。”
    “你要怎样?”
    “也不怎样,只要你给我磕头陪不是。”
    “呸!休想。”
    “看不出来,你骨头还很硬。来人啦——”
    这时突然进来一个女子,对金翠翠拱拱手道:“师姐,师父让咱们把那个都总管放了。”
    “好,我早就想放了他,看他那副德性,我见了他就恶心,你带着两个姐妹去。别忘了替我踢他两脚。”金翠翠现在有了新人可以消遣,也就不在乎那个什么总管了,这个新人自己一时半会儿也降服不了,比那个什么脓包总管好玩得多。
    那个女子领命走了。
    任骧忙从房顶上翻身下来。
    “怎么样?”罗方低声问道。
    “在里面,还好,她们没有胡来,师弟身上也没少什么东西。”
    “夜长梦多。”
    “我知道,大厅里人多,柳刀门的人都很厉害,咱们还得想个办法。”任骧低眉思考。
    这时风越来越大了,庭院中的树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在那里随风起伏。
    任骧抬头望望天,想了想,突然低声笑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咱们放他一把火,不愁大厅里的人不出来,到那时咱们再进去救人。”
    “不用了,已经有人放了。”罗方朝任骧的身后望去。
    任骧也忙回头。只见山庄的后院有火光闪动,“咦——”任骧心下疑惑,“是谁这么好心帮我。”
    过了一会儿,火拉拉杂杂地烧了起来,风助火势,越烧越旺。
    后院里有人大叫:“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啦!”接着有很多人跟着大叫,后院里一片嘈杂。
    大厅的后门开了,金翠翠当先跑了出来。
    任骧和罗方赶紧藏身在假山石后。
    “翠翠姐,不好啦。”从后院方向跑来一个柳刀门的弟子,边跑边叫:“着火啦,翠翠姐,师父叫你快去救火。”
    这时陆陆断断地从大厅里走出来许多柳刀门弟子,围住那个跑过来的女子问道:“哪里起火啦?”
    “红云姐姐的房间。”
    “人救出来没有?”
    “我也不知道,火太大了。”
    “快,去救火。”金翠翠向后一挥手,便带着十几个人朝后院奔去。
    任骧看了一眼罗方,罗方点点头,两人从假山石后窜出来,直奔大厅。
    大厅里还有两个留下来看守韩雷的柳刀门弟子,这两个武艺平平,被任骧和罗方三拳两脚便料理了。
    韩雷看见任骧和罗方喜得大叫道:“师兄,你们可算来了,你们要是再不来,我可就要在心里骂你们了。”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你这张嘴惹得祸还小吗?”任骧训斥道。
    罗方赶紧用刀子割断捆住韩雷的绳索。
    韩雷四肢麻木,无法行走。
    任骧道:“我来背你,罗师弟,你来断后。”
    “好,快走。”
    三人急急忙忙出了红云山庄。一口气跑出十几里。韩雷身重,任骧有些背不动了,站在那里喘气。
    “师兄,我能走了,你放我下来吧。”
    “这样最好,你太沉,累死我了。”任骧将韩雷放了下来,站在那里挥汗。
    “好大的火,烧得好,大师兄真是好手段,替兄弟我出了一口恶气。”韩雷笑着说。
    “这火不是我点的。”任骧说完便抬头往山上看。只见半山腰里火光冲天,火势越来越大,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扑不灭了。
    韩雷大笑道:“红云山庄名附其实,真的成了一团红云啦。哈哈。好看,真正好看!”
    “走吧。”罗方道,他是个捕快,如今见火不救,觉得自己很不应该。他为人稳重,不想再惹事端,只想赶紧离开险地。
    “走。”任骧搀着韩雷,一步步向山下走来。
    还没到清水镇,就看见近卫营的人全都举着火把,行列整齐地向京师方向开拔。
    任骧拦住一个领头的军官模样的人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回城,我们总管大人受了些惊吓,已经病倒了。”
    “张怀恩张大人可在军中?”
    “在前面。你找他有事?”
    “不,没事,你们路上可要小心些,不要再让柳刀门的人把总管大人捉了去。”
    “这是自然。”那军官模样的人在马上拱手行了个礼,便策马走了。
    任骧回过头来对韩雷笑道:“柳刀门的人对你还算是客气的呢,没有削下你的耳朵来。”
    韩雷大声道:“她们敢?下次别让我撞见这帮臭娘们儿,要不然,嘿嘿。”韩雷还想再说两句狠话,只听罗方叫道:“师父!”
    三人齐向前方望去,只见师父萧翰站在镇口正抬头向山上观望。他右边站着孟小轩,孟小轩旁边是憔悴,左边站着一个姑娘,也都抬头向山上看。
    三人赶忙跑了过去,任骧心中欣喜若狂,跑得最快,跑得最慢的是韩雷。
    “师父!”任骧叫道。
    “噢,是你们。”萧翰先是一惊,继而笑了。
    “师父,你让我们好找,你去哪里了?”任骧抓住萧翰的胳膊问道。
    萧翰不答反问:“你们可是从山上下来的。”
    罗方走上一步道:“是的,师父。”
    “这火可是你们放的?”
    “不是。”
    “噢,不是就好。”萧翰点点头,他看了看站在远处的韩雷,心中奇怪,他为什么要离自己那么远。
    韩雷见师父望他,怯怯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受伤了?”萧翰问道。
    “我,我——”
    “他出言不逊,被柳刀门的人教训了一番。”任骧笑着解释道。
    萧翰皱了皱眉,他看韩雷很窘,也就没再问。“走,回镇上说话,我还有事要你们去做。”萧翰说完转身走在了前头。
    吕湘看见来了三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心里有些害怕,尤其怕那个身上有伤的黑大个子。她紧紧抓住萧翰的手,一步不离,她觉得只要跟着这位老爷爷就可以安然无事。
    任骧等人走在后面。
    任骧看见孟小轩神不守舍的,时不时地拿眼睛去瞟前边那个小姑娘,心中便猜到了**分,故意问道:“小师弟,前边的那位小姐是谁?长得很漂亮啊。”
    “啊,你是问那个小妹妹啊,她是我救出来的。”孟小轩得意洋洋,俨然以那位吕小姐的救命恩人自居。
    “不是的,是萧爷爷救出来的。”憔悴道。
    “住嘴!”孟小轩训斥憔悴,憔悴吐了吐舌头。
    “师父是在哪里碰见你们的?”
    “在毒虫谷。”孟小轩便将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讲了出来。
    当任骧等三人得知这位小姑娘是武定候府的大小姐,全都大吃一惊,可这小姑娘很认生,谁也不敢去问,一是怕吓着小姑娘,二是怕师父责怪,所以都将狐疑放在肚子里,只在师父后面跟着。
    萧翰带着这些人来到鹿溪客栈。
    鹿溪客栈里还住着孟府的家眷。
    孟重威还没有回来,孟夫人正焦急地等着,却没想到等回了自己的儿子。她看见儿子平安无恙地回来了,喜极而泣。众人安慰了一番,孟夫人这才抑制住了哭声,她一边给萧翰道谢,一边招待众人坐下,吩咐下人,上茶上水,准备饭菜。
    席间没有胭脂姑娘和孟小晴,任骧倒没有什么,韩雷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萧翰等人用过饭后,便将吕湘交给孟夫人照看,自己则带领众弟子上楼去了。孟小轩说要陪着母亲说说话儿,尽尽孝心,所以没有跟来。
    四人走进了一间客房,团团围坐在床上。
    任骧匆匆地把门关上,迫不及待地回头问道:“师父,你是怎么找到这位吕小姐的?”
    “这个待一会儿再说,先说说,你们在山上发现了什么?红云山庄的火是怎么起的?”萧翰捻须问道。
    “叶江川被人陷害……”任骧走过来坐在萧翰身边。
    萧翰一摆手道:“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你们还发现了什么别的?”
    “我们怀疑杀人凶手是孟重威。”任骧说这句话的时候故作神秘,他想让师父大吃一惊。
    “你胡说,怎么会是孟老伯?”韩雷霍地站了起来。
    他这一怪异的举动把大家吓了一跳,任骧有些莫明其妙,呆呆地望着他。韩雷也许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失态,忙又坐下了,心中却兀自愤愤。在他心中早把孟重威当成了老丈人,别人怀疑他的老丈人是杀人犯,他当然不会高兴。
    其他人却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互相看了看,想从对方的脸上找一点答案,却没想到每人脸上都写着不明白。
    萧翰看了一眼韩雷,他发现这个弟子的举止行为大异平常,不知所为何事,可现在却无暇过问。他转过头来问任骧道:“你有何凭据?”
    “我和二师弟偷听到孟老伯和柳刀门掌门阴夫人的谈话,知道他和阴夫人有些——”任骧看了一眼韩雷道:“不清不爽的关系。”
    韩雷又霍地站起,鼻子里愤愤地哼了一声,瞪了一眼任骧,就气乎乎地转身出去了。
    任骧看看罗方,罗方看看师父,萧翰又看看任骧,然后三人一起摇头。
    萧翰笑道:“怎么两日不见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任骧道:“我也不知道,他今天早上就怪怪的。”
    “不去管他,咱们接着说。”
    “那孟重威是阴夫人的姘头,李红云和李青岚都是孟重威的私生女儿,也就是说,孟重威也可能会使柳叶刀,而且他处心积虑地想陷害叶江川这件事也值得推敲,他是不是想转移咱们的视线,自己好脱身。”
    萧翰捻了捻如银的长髯,笑道:“我和孟重威是几十年的朋友了,他和阴夫人的事我不知道,但他全然不会武功我却是知道的。而且,以他的道德人品,也不会去做杀人强奸的事。他陷害叶江川不是为了替自己开脱罪责,而是为了要得到一幅图。”
    “什么图?”任骧问道。
    “《鹿趣图》。”
    “这幅图有什么奥妙?”
    “不知道,但咱们马上就会知道,你们听,他来了。”
    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这声音到了门前停住了,停了一会儿,就听门外有人道:“萧大哥在吗?”是孟重威的声音,
    “请进。”萧翰赶忙站了起来。
    孟重威推门进来,几天没见,他显得苍老了许多。他看了一眼萧翰,眼神里透着犹豫,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向前走了一步,朝萧翰一揖到地。
    “你我兄弟,何必多礼。”萧翰忙上前扶住。
    “大哥必须受我这一拜,我一是道谢,谢大哥救了犬子的性命,二是请罪,我有事瞒着大哥。”孟重威说着低下了头。
    “你的谢意我领了,请罪我却不敢当。不过,你当初若是早些把实情告诉我,或许能省却许多麻烦。”
    “小弟,小弟确实有苦衷,有些事不能相告。”孟重威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游移不定,显然还没有拿定主意。
    “你的画带来了吗?”
    “什么画?”
    “《秋狩图》。”
    “啊!”孟重威猛地的抬起头来,惊得目瞪口呆,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贤弟请坐,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萧翰拉着孟重威坐了下来。
    孟重威稳了稳心神,又抬头茫然无助地看了看师徒三人。突然起身,朝孟重威“扑通”跪倒在地,哭道:“大哥救我,看在小轩的面子上,大哥也不能见死不救。”
    “贤弟快快请起,只要我萧翰能帮得上忙,一定帮你。”萧翰搀起孟重威,然后转身到床上拿过一个油布包来,从里面取出一幅画,他将画递给孟重威,笑道:“你想要的是不是这个。”
    孟重威站起身来,望着萧翰,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幅画,打开一看,竟高兴的不知所措,口中连连道:“是它,是它,我要找的就是它。它害得我好惨。”
    “我知道你要找这幅图,却不知你为何要找它,你能将原因告诉我吗。”
    孟重威想了想,把心一横,将宽大的灰色长袍脱了下来,又解下黑色缠腰缎带,从紧贴着肉的小衣里掏出一块黄缎子包袱。他也顾不上系腰带,双手捧着包袱,郑重地放在桌子上。然后轻轻解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幅画来,这幅画被折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块,由于贴衣放着,所以边角有些折皱,纸色微微泛黄,显得很古旧。
    孟重威小心翼翼地将画打开,三人凑过去一看,果然是孟重威书房里挂着的那幅。却不知为何被他剪了下来,贴身放在了身上。
    “大哥,这就是我家的《秋狩图》。这《秋狩图》……”孟重威突然顿住了不说,看了看任骧和罗方,显然是有所顾忌。
    “不必担心,我这两个徒儿嘴巴向来很紧。”萧翰又对两个弟子吩咐道:“你们出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是。”任骧和罗方到门外左右看了看,回来禀道:“外面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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